“这次战斗计划到处都是问题，”托蒙德用力揪着胡子，愁云笼罩着脸庞。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二十多根卷轴，一张硕大的黑板地图上已经画满了各种攻防方案的路线，而它们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能让他感到满意。托蒙德解开领口，敞开怀，用手掌做扇子往胸膛上引风。

“实在太难了。”托亨斯斜着眼睛看着达贡, 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这是集体讨论的结果，综合了对咱们力量的计算，尤其是地理地形以及政治方面的考虑，每一条都对咱们不利。”

达贡双手抱着头。他已经检查过先锋军参谋们的计算，多次核对了天气、地形的环境因素，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们的工作做得很好, 结论是可信的。大家的结论很简单：如果执行这一次战斗，等于将胜利寄托在敌人身上，甚至将能否活着返回也寄托在敌人网开一面上。

“魔物的威胁就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他将中指狠狠戳在秘纳米利斯的那一个点上，随后张开手掌，将精灵王国内部的各种颜色揉成一团。粉笔的粉末从他的手掌飘落，黑板上留下一个混乱的阴影。“这将会是魔物即将得到的东西，咱们有可能失去唯一一个压制他们的机会。”

“不投入先锋军所有的兵力就没法压制魔虫的攻击，但也代表冬国再无战斗余力。”托蒙德说道：“就算拼死一战，后勤补给的压力委实太大。现在入驻的巨龙只有四只，这点运输量根本不够。陆路运输……”

“这些我都知道！”达贡咬着牙齿、声音颤抖，手在桌面上握成拳。

“如果一定要打，你不准去，我带着先锋军出击。”托亨斯说道：“只要你还在坚京城，那冬国就还有复起的希望。”

“你别说这种气话，我不是那种人。”达贡松开拳头，摆摆手，说道：“我不是因为不能打这一仗而生气，只是恨咱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这是现实。”托蒙德想要安慰儿子。他知道，自己儿子放弃了进攻的计划。就在刚才，一個总指挥保持了本色, 没有成为国王。这种事情肯定会让人感觉沮丧，哪怕一个天真的小孩在礼物中二选一，得到和失去同时存在，也会产生情绪上的波动，更何况一个一直决定一切的人物。“咱们选择的是谨慎，绝不是懦弱——这种选择是对的。”

“战略上……难道想要阻止魔物就必须先牺牲先锋军，然后向神灵祈祷，将命运交出去？”达贡咬着牙齿，拳头又开始锤击桌面。“不，我不相信只有这种选择。”

“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消灭……”

“不！”达贡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判断仍然没有变，这一波魔化蠕虫的攻势必须压制下去，绝对不能拖。但是你们说的也没错，建立堑壕阵地、使用火力优势与敌人打消耗战的方法行不通，后勤就是天然的问题，已经不是瘸了一条腿的问题，而是双腿都没了，打什么打。所以，咱们必须换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换什么角度？咱们先锋军只有发挥火器优势、让大炮能够轰起来这一条路可走！”托蒙德说道：“我看军事上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只能尝试政治和外交上，再去催促精灵。纳迪尔不是给咱们回信了吗，他也没把话说死, 正在劝说精灵王。在森林里战斗，还是精灵最合适。”

“如果不是森林呢……”达贡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呢？”托亨斯没听清，问道。

“我有个想法，咱们做两手准备。一方面以演习的名义在南方集结兵力，实际做好战斗准备。迟早有一天，咱们必须面对南面的魔物，或者是南面的精灵，借此机会加强南部边界的防御，看看实际的动员速度，你们觉得怎么样？”

托蒙德和托亨斯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先说好，你不准在集结完毕之后直接去前线，利用个人声望带着部队就出发了！没有后勤、没有两翼的保护，你那不叫打仗，是让咱们先锋军的小伙子们送死！如果你这么干，我没你这个儿子！”

达贡笑着摇摇头，没有和父亲争辩，而是继续说正事：“第二件事就是让咱们先锋军的将领开始想办法，发挥他们的智慧。不仅他们要想，下面的战士也可以参与，咱们充分集合大家的想法。想的问题就一个：这仗该怎么打。”

“啊？你还在想进入秘纳米利斯打蠕虫？”托蒙德真想给达贡头上来一巴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要不是托亨斯看着，还有巴特在一旁做记录，他还真能干的出来。

“在没有真正可行的办法之前，我不会下达出兵命令的。”达贡说道：“咱们的先锋军可不是领主带领的那种旧军队，各级军官能上来不是看血统，而是看战斗表现。所以这一次，我想借机让咱们的先锋军动动脑子。说实话，先锋军的肌肉长起来了，这脑子、这神经线路是否强壮，正好看一看。”

“以我的经验，总感觉你在憋什么坏主意。不是去神殿多蹭一顿吃的，就是想去猎人行会偷……”托蒙德哼了一声，说道：“总之，要打仗得三人组同意，伱不准擅自做主！”

达贡点点头，答应下来，然后便带着巴特回到他的办公室。他让米斯拉、克撒以及托德一起动手，搬来一张桌子并铺上黑板，再现秘纳米利斯的区域地图。不过这一次，达贡要求他们着重描绘森林和地形的关系，同时将河流都标注清楚。

“总指挥，这是要做什么啊？战情室有一副地图，就在隔壁。”巴特问道。

“隔壁是隔壁的，这里是这里的。这一副地图是给你们用的，让你们转动脑筋思考一下，该怎么打这一仗。”达贡指着黑板说道：“画，从地形图开始画。别觉得光保护我就行，你们也得进步。保护一个武器大师和通过神启之路试炼的人有什么意思吗？没意思，赶紧学习，进步，就从这次活动开始。”

随着达贡一声令下，先锋军从上到下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魔物蠕虫就在秘纳米利斯不断壮大，必须打断这种趋势，该如何做。直接冲上去肯定不行，后勤跟不上，火力就跟不上，难以压制虫群的围攻。而且精灵那边态度不明，同样存在风险。至于巨龙，本身就是不稳定因素。就算接着玛克希摩斯的威名压制红龙，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纪律和服从命令才是军队战斗力的来源，而红龙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情况就是这么个不利的情况，问题就摆在大家面前，现在要想办法解决它。很多战士不明白这件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习惯服从命令，从未想着这么快就要对战斗方案做出影响。此时，设置在连队上的人民神殿牧师开始发挥作用，他们在达贡的授意下为战士们讲解当前的形势，并且思想动员，鼓励大家思考，尤其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本就是一个难题，解不开也是正常的，但思考的过程对大家有益。

全军的演习也和这次大讨论同步进行，达贡要求每个班都要开展日常的班级讨论。这种讨论绝不能是互相挑刺、找错的拆台，而是要互相补充、集思广益、在补充别人想法的同时也充实自己。他通过人民神殿牧师对基层指战员们说：力量能拧成一股绳，这思想和智慧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凝聚。

这样的行动开展一周后，托亨斯有点品出滋味来了。他发现，先锋军战士们对魔物威胁的认识都有了提高，恐惧心理下降，战斗欲望上升。尤其是那些参加了扫盲班的战士，通过简单的计算，他们很快发现魔物的增长速度是惊人的，理解了达贡为什么要坚决尽早打击这些蠕虫。

到了这个时间节点，先锋军开始从“要我战”向“我要战”转变，并真正思考“该怎么战”的问题。托亨斯感受到先锋军战士们越来越高的战斗热情，不由佩服达贡的想法。他一开始并不赞同在先锋军开设扫盲班，也不认为人民神殿整天进行教导有什么好处，“想得多就乱”，这是坚古族战士的老传统。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想得多也可以不乱，只要往一处想就行。

再继续按下去，就算这仗没法打，可能也要打起来了。托亨斯专门来找达贡，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这一仗再重要，也不能把先锋军全都赔进去，关键是全赔进去也看不到能赢的希望啊！

“把你们东西收拾收拾，都这么长时间了，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丢不丢人！”达贡对克撒、米斯拉哼唧了几声，然后打发托德去食堂找点吃的。“随便找个地方坐，他们最近没收拾。咱们先锋军的演习还好吗？”

“挺好的，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包括战斗装备的储备。狼目堡的精灵来演习附近查看过，互相打了招呼，没让他们太靠近但也没禁止他们远处观望。也没什么可看的，全都在修建营地、挖战壕，没有新东西。”托亨斯说道：“正是因为一切顺利，我这才抽时间回坚京城来找你——看看你在忙什么。”

“忙的事情很多，正在组织狗头人去矿井工作，真让人头疼啊……”

托亨斯指着办公室里刚刚盖上布的桌子，说道：“你让他们在这里研究怎么打蠕虫？最近我在想这件事，整个先锋军都在想这件事，到处都是虫子虫子，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你知道昨天我睡觉梦到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你梦到什么？你梦里又没跟我说。”

“你的微笑让我确定一件事：你小子已经有办法了，憋着坏不说。”托亨斯看着巴特，问道：“巴特，你负责记录他的日常谈话，他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巴特摇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欺负巴特，他的职责不让他多说，尤其对你这种试图探听情报的。”达贡摸摸胡须，微笑着对托亨斯说道：“先不说这个，咱们的战士有什么奇思妙想？你肯定顺手给我捎来了，对不对？”

“是有些大胆的想法，但……”托亨斯盯着达贡，说道：“你先说你的想法，如果你没有想法，那你就是在耍弄整个先锋军，说明你的思想有问题。”

“真想听？”

“混蛋，你果然有想法！巴特、米斯拉，你们看到了吗？这个家伙就是各坏蛋，让你们整天动脑子，其实他都有主意了。这坏小子一准儿在旁边通过看你们绞尽脑汁而开心。”

“动脑子没什么不好，如果他们不思考，怎么能就近指出我的错误呢？”达贡挥挥手，示意巴特将桌子上的布重新掀开，露出下面的黑板，并说道：“再说，我的想法有点太……不正经，可以说代价也很大。”

“说吧！别卖关子了。”托亨斯说道：“我知道保密的规矩，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很简单：我想把精灵的森林烧掉。龙炎、炼金火、战略法术，什么好用就用什么，烧掉蠕虫魔物需要的树木，烧出一个战场来。”

“烧森林？你想的居然是这个？”托亨斯摇摇头，说道：“咱们的战士里也有想到这个主意的，但是它所面临的的问题一点都不比超远后勤线路少。就说一点吧：精灵的森林能被点燃？”

“放在以前恐怕不行，但是木元素晶石殿被魔物占领，保护秘纳米利斯环境的气候法阵已经没了。因此不可能会突然出现一场雨就把大火浇灭的事情，除非精灵那边有人使用战略法术，比如德鲁伊。这一点也可以用政治的方法解决，容后再说。”达贡说道：“而点燃那里树木的办法已经有了三个：龙炎、战略法术和炼金火。其中炼金火……火器工坊那边几乎要完成对鲍诺炼金火焰的还原了。”

托亨斯捂住嘴巴，缓缓摇摇头，半晌之后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真狠，真要把精灵的家园付之一炬，他们会和你永世为仇。你考虑过这方面……你一定考虑过，我问错问题了。我应该问你有多少把握能用这种办法对付魔虫。”

“三成。”达贡竖起三根指头，说道：“我没有夸张或者谦虚，真就只有三成。”

“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有了三成。”托亨斯指着桌上的黑板说道：“给我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