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换了六次,他被李元吉所说的这番话所惊,也被李元吉所展现出的魄力所惊,更对李元吉所展现出的魄力表示怀疑。
总而言之,他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已经无法去辨别李元吉这话的真假,也无法辨别李元吉的这种想法能不能实现,实现了以后又能不能达到李元吉所说的地步。
李元吉根本没在意李世民的反应,自顾自的继续道:“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要那个位置了吗?就是因为他们,以及天底下的百姓。
我很清楚自己能力的极限在哪儿,也很清楚你和大哥上去了以后,一定能做的比我好,但有一点我可以做的比你们好,那就是我会拿他们当人看,也会努力的让他们活的像个人。”
李世民神情复杂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显然这番话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在消化这番话。
李元吉站起身,幽幽的又道:“在心里诚心的向父亲恳求吧,恳求父亲不要把那个位置传给我。这样的话,你儿子也好,大哥的儿子也罢,都有机会坐一坐那个位置。
如果父亲把那个位置传给我的话,那么那个位置以后就只能在我齐王府一脉流转了。
我依然会施行在那个位置上坐十年,二十年就退下来的策略,但继任者肯定是我儿子,以后也只会在我的儿孙中间流转。”
说完这话,李元吉没有再搭理李世民,而是大声的对站在远处守着的宇文宝喊,“去告诉长孙顺德,让他立马派人去见陈叔达,让陈叔达和长安的李纲等人想办法尽快赶制出一批元衣来。
不求好看,只求保暖。
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以减免税赋的方式,光邀三辅的妇孺一起参与进来。
我希望一个月之后,看到军中所有将士穿上元衣。”
宇文宝不在乎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以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也不在乎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以后会对大唐产生多大的影响。
他只知道,李元吉既然已经下令了,那他就得一字不漏的传达下去。
“再让军中的火头营,将此次缴获的所有牛羊全部宰杀,牛羊肉烹煮了让将士们果腹,皮毛尽快做成皮衣让将士们穿上。”
李元吉继续下令。
虽然一张好皮子,从拨下来到制成皮衣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
但是放弃中间绝大多数环节的话,还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制出一批临时用的御寒的衣物的。
至于以后还能不能用,能用多久,就不再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在这种动不动就会冻坏人鼻子、耳朵、手指脚趾的天气中,一件临时赶制出来的裘皮,只要能确保一个将士不被冻死,那就算是赚了。
至于说是如此浪费牛羊,如此浪费皮货,大唐会出现很大的损失,李元吉根本不在乎。
大唐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丁口。
多活一个将士,在十几年后就会多出一户人,在更多年后就会多出一个家族。
如今大唐仅有一千一百零三万人,却占据着足足能供养数亿人的土地,以及资源,真的不用太节省。
尤其是在非粮食的东西上。
浪费了也就浪费了,总比拿已经不多了的人命去换资源强。
只要大唐的人口能增长上去,大唐现在浪费的资源,根本就不叫浪费,以后能成百倍上千倍的取回来。
如果人口不仅没增长,还开始下滑了,那大唐就算是积攒再多的资源,也没卵用。
天生万物以滋养人。
没人,万物对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该杀牛羊杀牛羊,该砍树砍树,不行就去杀虎杀豹杀熊猫。
只要不是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大唐的丁口都需要好好的维护,好好的珍惜。
打仗那是没办法的事,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不仅要你低头,还要你钱,要你粮,还要你的妻女,你要不打回去,会被一直欺负下去。
所以即便是大唐的丁口不多,该打的仗也必须得打。
但是在打仗之外,必须好好的珍惜大唐的每一个丁口。
李神通对李元吉下达的这种荒唐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难以理解,李德良、李道立、乃至长孙顺德等人都无法理解。
可李元吉就是要这么干,并且态度极其强硬。
在李建成和李世民失去了权柄,并且窝在帐篷里开始双眼无神的发起了呆以后,没人能劝得住李元吉,也没有人能阻止李元吉的命令传达下去。
所以将士们一边端着碗吃肉,一边裹着粗暴的制成的裘皮暗戳戳的说李元吉是败家子、李元吉在造孽的场面很快就出现了。
这种场面还不少,说这种话的人也多达九成九。
风声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往李元吉的耳边传。
宇文宝替自己的主公非常的不值,明明自家主公是看不下去那些贱皮子冻的跟龟孙子似的,所以才好心好意的让他们吃肉,让他们穿裘皮,他们却不领情,还暗戳戳的说自家主公败家、造孽。
“简直是岂有此理!”
宇文宝愤愤不平的闯进了中军大帐。
李元吉一边翻阅着绥州传过来的战报,一边笑问道:“怎么了?谁惹我们宇文大将军生气了?”
宇文宝吹胡子瞪眼的喊道:“殿下,您明明是为了那些贱皮子好,才杀了那么多牛羊,让他们吃肉,让他们穿上好的皮子,他们不领情就算了,还在背地里嚼您舌根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元吉不以为意的笑道:“他们见识浅薄,就是这个样子。在他们看来,他们冻一冻不打紧,那些牛羊留着,赶回长安城能卖大钱。
卖到的钱可以帮家里添置一些上好的农具,甚至为家里人添一些新衣服,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我败家。
可我很清楚,他们就不经冻,再冻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所以必须这么做。”
也不知道是中原的百姓吃过的苦太多了,还是怎么了,很多时候,中原的百姓对财货,对牛羊看的比自身还要重。
为财货不惜身的,为牛羊不惜身的,比比皆是。
如果说每年农忙的时候,中原的百姓们把家里的牲口们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是感念牲口们辛苦的话,那么为了一点碎银,把自己往死里冻,也舍不得吃牛羊肉,穿牛羊皮,就很难让人理解。
尤其是这种不要钱让他们吃牛羊肉,穿牛羊皮的事情,他们还要说三道四,就更难让人理解。
宇文宝气休休的迈步就往外走,“臣这就去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念着点殿下的好。谁要是再敢嚼殿下舌根子,臣就剥了他的皮!”
李元吉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
很多时候,中原的百姓们把吃皇家的,喝皇家的这种事情当成是应该的。
因为在中原的百姓们看来,皇家的一切都是他们辛苦劳作出来的,如果他们在为皇家卖命的话,那么吃起皇家,喝起皇家的东西就更理直气壮了。
他们之所以对这种败家的行为说三道四,并不是说他们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也不知道感恩。
而是他们自己抠抠搜搜的过惯了,节俭惯了,把自己苦惯了,看不惯这种奢侈的行为。
所以在羡慕嫉妒恨之余,必须批判一下。
不批判怎么彰显出他们的节省呢,怎么让他们心里平衡呢?
所以这种批判的行为,其实是在演示自己心中的羡慕嫉妒,也是在自我安慰,自己给自己找心里平衡。
所以没必要去告诉他们,这么做是怜惜他们,是为了他们好。
你真当人家手里端着牛羊肉,身上穿着牛羊皮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为人家好啊?
人家好处都拿到手了,并且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人家能不知道你在对他好?
但是人家该批判的还是得批判。
帮你出力的时候,十分力气也能出到十二分。
甚至豁出命去帮你出力。
这就是人家回报你的方式,只是不会说出来,也不会说而已。
这也是中原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只会做,不会说。
所以,中原人跟域外的很多地方的人比起来,就显得不够浪漫。
当域外的文化疯狂的涌进了中原以后,中原人的浪漫就显得格外的笨拙,甚至都不被当成浪漫了。
在域外人眼里,一束花,一个小礼物,一个小惊喜,甚至甜言蜜语,才是浪漫,才是表达感情的方式。
可在中原人眼里,上山的时候帮妻子采的兽羽,帮儿女们摘的野果,帮父母砍的拐杖,那才是浪漫。
下海时,帮妻子带的海菜,帮儿女们带的小鱼小虾,那才是浪漫。
作工时,帮妻子带的簪子,帮儿女们带的各种小吃,帮父母带的各种点心,那也是浪漫。
中原人更注重于实际,而域外人更浮于表面。
而当域外文化疯狂在中原肆虐的时候,中原人实际性的浪漫很快就被忽视了,浮于表面的浪漫反倒开始大行其道了。
这个时候的中原男人们就显得很悲哀。
被所有人埋怨不懂浪漫。
可浪漫这东西,早就被老祖宗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植入到生活的所有细节当中去了,很多人也把这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当域外人在定义浪漫的时候,没有将它囊括进去的时候,就没人觉得它是浪漫了。
老祖宗明明已经告诉了后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终极浪漫,也明明告诉了后人‘生责同床,死则同穴’才是终极浪漫。
可后人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去追求它们了。
所以只会做不会说的中原人是可敬的,但也是可悲的。
所以宇文宝才会误会将士们不懂得感恩,还要乱嚼舌根子。
李元吉相信,等上了战场,他们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是懂感恩的,只是他们不屑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