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翁咳出几口鲜血,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
他微眯着双眼,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先是看了孟婆一眼,似乎确定了对方就是主家之人的十分。
旋即,又看向了冬暝和曼铃君,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最后,看向了那脚不沾地,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纸新郎,沙哑的声音阴沉沉地讥讽道:
“我自问在降头术上,不会逊色于主家一脉。”
“倒是不曾想,多年不见,你竟是入了鬼市,给别人卖命。哼哼,主家的气节也被你给丢尽了吗?”
孟婆双眼微阖,并无动怒之相:
“我自有我的道理。”
“但是,你的目的达成了,不是吗?”
“你终于是变相的将我找出来了。原本我还打算,趁你不清不楚的时候,将你先除掉,也算报了当年主家之仇!”
一旁,纸新郎也发出一阵怪异高亢的笑声:
“婆婆,现在报仇也不晚啊。”
“待我擒捉了他,给你出气就是了。”
“啊哈哈哈哈……”
蓑衣翁冷哼一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当真以为可以抓得住老夫不成!”
纸新郎听着蓑衣翁意有所指的讥讽谩骂之声,浑身颤抖:
“啊哈哈哈哈哈……”
疯癫的笑声里,纸新郎一双如同画上去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蓑衣翁:
“婆婆,交给你处理之前,我会先好好料理他一番的。”
孟婆没有正面回答蓑衣翁和纸新郎的话,而是通过葫芦拐杖,收回了进入曼铃君体内的蝎子蛊虫。
此时,曼铃君溃烂的血肉似乎也停止了蔓延。
又见孟婆取出药粉,一点点洒在上面之后,发出一阵牙酸的腐蚀声。
曼铃君贝齿紧咬,疼的一身冷汗。
“降术毒虫,手段不错。”
孟婆阴冷地看了一眼蓑衣翁:
“六妹从受伤到回鬼市被我疗伤,拢共也就两盏茶左右的时间而已。”
“这么点时间,你的毒虫却几乎伤到了她的心脉。”
蓑衣翁怪笑着不说话。
曼铃君微微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如纸的她,微微靠在孟婆的身上,似乎是无力自己支撑。
蓑衣翁凝视着徐徐落地,散去虚空夜叉之身的冬暝:
“我有个问题。”
“镇魂司的小郎君,你是怎么知道,我乃假冒的裴亮?”
“就易容术来说,你应该看不出破绽。”
“而在声音、动作上来说,这段时日我观察裴亮的时间也不断,自问也不会露出马脚。”
冬暝眉头一皱。
对方不做困兽之斗,反而有点像是……拖延时间?
降头术需要时间施展的要素,他还记着呢。
念及至此,冬暝本不打算开口,而是直接出手下,一旁的孟婆却忽然说道:
“冬暝,你就跟他说说吧。”
“我也很好奇。”
“我和他也斗了很多年了,就是因为易容术的关系,谁也看不出对方的破绽。”
“你说说,我也取取经。”
冬暝一愣。
孟婆……莫非也是想要暗中做手脚。
她也需要自己拖延时间吗?
想到这里,冬暝终于说道:
“的确,你伪装的裴亮,从形体、声音、外貌上,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但是,你从一开始来到鬼市与我碰面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蓑衣翁眉头一挑。
冬暝冷笑道:
“裴亮并非镇魂司成员,金吾卫的情报网络也不算很强。”
“在我和大哥、二哥也刚刚确定,皇后娘娘乃是中了降头术的情况下,裴亮怎么可能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甚至于……还知道我来到了鬼市!”
“皇后娘娘中了蛊毒,这种事情若是大肆宣扬,一着不慎就会引起朝堂动荡。”
“所以,皇宫之内,必然会立刻封锁这件事情!”
“就算是负责皇宫治安的金吾卫、千牛卫,也绝对没有渠道得知!”
蓑衣翁微眯着双眼:
“这我自然清楚。”
“所以我说了,是你二哥跟我说的。”
“你二哥和裴亮之间有过交集。你二哥腾不开手,又担心你,让裴亮来帮你忙。这样做,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不是吗?”
冬暝嗤笑一声:
“我二哥的性格我了解,在皇家之事上,他向来是谨小慎微。”
“他非常清楚,降头术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而这份风险,一旦是因为镇魂司流露出去的,秋后算账之时,难免不会牵连到镇魂司的同僚!”
“所以,我二哥更不可能告诉裴亮!”
“因为在我二哥眼中,裴亮还不足以承担这份信任。”
“毕竟……和裴亮前往碎叶城的,是我,不是二哥。更不用说,裴亮身后,还有一个不受他控制的关中四姓之一的裴家!”
蓑衣翁眉心一跳:
“就这么点破绽!你就断定,我是假的?”
冬暝摇摇头:
“一开始只是怀疑。”
“甚至,当你指点我找到了那几个濮族人的时候,我还在心里疑惑,你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你是裴亮,这一切又太过巧合。”
“如果是假的,你似乎又没有必要,将自己的族人暴露在我的眼前!”
“不过,当我故意在街道门口摔了一跤之后,我就确定……你是假的!”
说着,冬暝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首先,你作为金吾卫的长官,若是为了查案,在宵禁的时候根本不用带着我们遮遮掩掩的躲避自己的部下!”
“但是,你这样做不说,在应对金吾卫的时候,和平日的裴亮比起来,少了一份游刃有余之感。”
“另外,我在几个濮族人身上放入了特殊的手段。”
“这种手段,他们绝对不可能知晓!”
“可是,濮族人却能够提前得知,并转移了自己的聚集点,并将我和曼铃君引诱到所谓的闹鬼古塔当中布置陷阱,等候我们前来!”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已经知道,有人在跟踪!”
“另外,还有白骨剑。那白骨剑的确损耗元气,裴亮平日里也不敢轻易动用!”
“但是,裴亮在经过碎叶鬼城案件以后,已经明白了魑魅魍魉的恐怖性。”
“因此,在没有白骨剑护身的情况下,以他的性格,他的经历,他不会贸贸然和我们一起调查。”
“一来,陛下没有准许。”
“二来,他作为裴家之人的自尊,也不会容许自己成为累赘。”
“结合你的行为,谁是内鬼,一目了然!”
“并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了测试你,我故意将拨浪鼓的来历说的模棱两可!”
“在整个和你对话的过程中,我没有提到过孟婆,只提到了曼铃君。”
“你再三跟我确认之后,在古塔之中,更多的高手便直接去对付曼铃君了!”
“这就能说明问题了!”
“你觉得,曼铃君就是主家之人!”
蓑衣翁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在什么情况下,不知不觉中了幻术?”
“你那极乐茶的茶香固然是让我进入幻术的关键……”
“但……要让我自然而然陷入幻术当中,单单以此茶之幻术,还不够。”
冬暝转而看向曼铃君,后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虚弱的抬起头,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送你的匕首。”
蓑衣翁眉心一皱,将匕首取出。
定睛一看,那刀刃和刀柄的连接之处,似乎是活动的。
旋即,蓑衣翁将匕首晃了晃。
虽然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但是……那种手感,却提示着蓑衣翁,这里头有东西。
冬暝回应道:
“曼铃君的拿手绝活,无声铃音!”
“这种铃音,就是最好的障眼法!”
蓑衣翁啧啧称奇,将那匕首直接掰碎。落入掌心的碎片里,果然有一个小巧的铃铛。
“原来如此……”
“但是……你又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
曼铃君冷笑道:
“裴亮出身名门,平日里不论是官府还是日常的衣服,都会在清洗之后以熏香熏染,以形成自然的香气。纵是身上染血,也不会被掩盖。”
“但是……当我靠近你的时候,你的身上虽然也有香味,却是……易容之术所要用的脂粉香!”
“那不是裴亮的味道!”
说着,冬暝有些古怪的看了曼铃君一眼。
他原本还奇怪,曼铃君怎么那么默契的和他达成了共识。
好家伙,连对方身上的味道都记得一清二楚?
啧啧……裴亮啊裴亮,去了一趟碎叶城,竟还得到了美人倾心?
嗯,有点羡慕。
蓑衣翁听了曼铃君的话之后,也是愣了片刻,旋即:
“哈哈哈哈哈……”
“原本来如此!”
“竟是在气味上!”
“所以,给我匕首之前。”
“那个时候,你和冬暝对视了一眼,我以为只是正常的交流,没想到……”
“哈哈哈哈哈……”
蓑衣翁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想不到,镇魂司内竟然有如此机敏的少年郎!”
“鬼市之中,也有如此有趣的小娘子!”
“不错!”
“不错!”
“不过,你们到底还是猜错了两件事情。”
此言一出,冬暝眉心一跳。
蓑衣翁咧嘴一笑:
“这牡丹狮子,的确是高阳公主之物。”
“乃是其在道观清修之时,亲手雕琢,并以道法开光而成。”
“但是……这样的狮子,公主总共有三个,这个原本是要用来毒杀她的媒介,被我们偷偷拿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剩下两个,去了哪里呢?”
话音落,冬暝的脸色难看起来。
“还有……真正的裴亮,又在何处?”
说着,蓑衣翁周身忽然冒出一阵黑气。
冬暝拔出横刀,立刻冲向对方。
横刀刺入之下,却见蓑衣翁的身体竟不断冒出石灰!
紧接着,随着石灰的散落,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面容扭曲,死不瞑目的陌生年轻人!
冬暝瞳孔一缩:
“这个人……”
“是刚才,称呼蓑衣翁为学生的人!”
“怎么会……”
孟婆却并无任何意外之色:
“很正常。”
“蓑衣翁作为分家之人,狡猾如狐。”
“你们的手段,他也许未必看出来了,但……他就是这么谨慎,所有的事情,都会留一手。”
“此乃替死降术,从刚才交手的刹那,我就知道,他不是蓑衣翁了。”
“我之所以要让你拖延时间,一方面是因为蓑衣翁此人一旦觉得所有的事情尽在掌控当中,就会容易在言语上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引诱敌人上钩。”
“比如,他透露高阳公主的牡丹狮子有三尊,也透露了真正的裴亮,似乎也在他的控制之中。”
“还有就是,老婆子我也需要时间,让蛊虫一点点接近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