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阁内，冬暝幽幽转醒之后，陈篁正在一旁笑眯眯的抽着水烟。

吞云吐雾的同时，逗弄着有些炸毛的三青鸟。

“醒了？”陈篁眉心一挑：“感觉如何？”

冬暝起身之后，神情看上去还是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先前的画面开始迅速的浮现在其脑海之中。

“玉王！”

“是玉王殿下！”

冬暝刚要下床，却身子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陈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省省吧。”

“李相思在你身上种下的迷药，虽然对你的身体没有什么损伤。”

“但一时半会儿，你会气空力尽。”

冬暝一愣，旋即似乎是反应过来了。

“阁主，你……你知道真相！”

陈篁耸了耸肩：“我先前也不知道，也以为查到了武惠妃这一层也就到此为止了。”

“谁能想到，真正背后布局之人，并非武惠妃，更不是杨贵嫔和李亨，而是李相思呢？”

冬暝脸色一白：“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陈篁轻叹一声：“冬暝啊，也许在你看来，李相思这样做是螳臂当车。”

“但是……仇怨这种东西，可不是说能化解就可以化解的。”

“五年前，五年后，这些不过都只是压垮了李相思的稻草之一罢了。”

“他那悲苦的童年，才是造成今日一切的罪魁祸首。”

“今日，大唐命数若不该绝，李相思自然会失败。”

“若是……上天注定，大唐要如当年在武周时期一样，那李相思也必然是真命天子。”

“横竖，在孟萧死去，李相思出现于台面上的时候，这都已经演变成了皇家之事，你已经没必要插手了。”

“而且，明四部的两位成员，怪贩楼主、太平子，也并未有任何动作。”

“太史监的桑大人，也是如此。”

“大家都能看的明白。”

“冬暝，这件事情于你而言，已经过去了。”

冬暝顿时沉默下来。

是啊，自己去了又能做什么？

帮助李相思复仇？显然，他做不到。

可是……帮助其他人对付李相思？

想到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冬暝感觉……自己也做不到。

而且，站在李相思的角度，自己三番两次坏了他的事情，他应该杀了自己才对。

可他没有。

甚至以提早暴露为代价，将自己送了回来。

这已经足够说明，李相思想让自己脱身。

一时间，冬暝不由回想起不久前，陈篁问他的话。

如果……自己内心遵循的善恶，和绝大多数人站在了对立面，该如何？

将冬暝挣扎之色看在眼中的陈篁，默默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只见冬暝双拳不禁攥紧。

忽然，冬暝微微一愣。

等等！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玉王李相思的话，他怎么可能丧尽天良到，在这次的计划当中，将自己的亲生妹妹高阳公主也牵涉其中？

虽然不知道，杨贵嫔、李亨、武惠妃三人，到底是如何被李相思牵着鼻子，以至于落到现在的结果。

但是很显然，这个计划，从头到尾，必然是李相思在布局！

既然如此，李相思能够牺牲一个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妹妹？

也许……在皇家之中，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但是，李相思和高阳公主不同！

他们是真正经历过痛苦，经历过折磨的亲兄妹！

既然能够为了救自己的妹妹，不惜冒着被斩首的罪过，也要逃出掖幽庭。

就断然不会为了仇怨或者权利，布局杀死自己的妹妹！

念及至此，冬暝忍着浑身无力的酸痛感，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陈篁眉心一挑：“看来，你并不打算放弃。”

“那么，你心中有决断了吗？”

冬暝咧嘴一笑：“还没有。”

“但是，阁主也知道，坐在这里等候结局的发生，不是我的性格！”

“我要再去一趟玉王府，认证一件事情！”

“然后，我要去皇城。”

“到时候，我自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说完，冬暝便忍受着迷药带来的酸痛感，跌跌撞撞跑出了幻月阁。

陈篁看向三青鸟：“小胖子，跟着去吧。”

“冬暝已经做出选择。”

“此回……你的机缘，也算到了。”

“喳喳！”三青鸟的眼神，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认真，扑扇着翅膀，竟是一改往日笨拙的样子，化作一道流光跟了上去。

而后，陈篁看着桌上摆着的棋盘。

上面的棋局，他并没有收掉。

那是昨天晚上，桑来到幻月阁的时候，和他落的棋谱。

他为黑子，桑为白子。

只是，到了桑临走之时，也是平局之数。

陈篁走到榻前，拿起黑子，想要落在其中一处。

但落下之刻，便发现白子瞬间将黑子全盘毁灭！

可若是……放在了偏离仅仅一格之处的位置，结果却直接相反。

黑子胜，白子败！

陈篁幽幽自语：“命运关键，进乎退忽。机缘抉择，生乎死乎。”

“桑大人，你想让我把控棋局？”

“可为何要把控呢？”

“这人生，是冬暝的。”

“是胜是败，是生是死，都由他一人定夺吧……”

……

另一边，三青鸟很快便飞落到了冬暝的肩膀上。

冬暝笑了笑，快步来到了玉王殿下的府邸。

此时此刻，府邸之中一如往常。

老管家在见到冬暝的时候，微微变了脸色。

眼见冬暝要强闯，老管家连忙堵在了门口：

“冬暝郎君。”

冬暝神情复杂，在看到先前重伤濒死的老管家，此时已经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如何还不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局而已。

“老管家，让我进去吧。”

“我不是来阻挠玉王殿下。”

“我只是……想要求证一件事情。”

“而且，你知道的，你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阻止我？”

“大家尚且还留着一份交情，何苦撕破脸面？”

老管家沉默下来。

终于，他开口道：

“郎君今日……是为了一个真相？”

冬暝点了点头：“我要真相，然后……我要去见玉王！”

老管家红着眼，一瞬间仿佛是苍老了很多。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郎君请跟我来吧。”

冬暝深吸口气，一脚跨入了玉王府当中。

此时此刻，府邸内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丫鬟、仆人，该做活的还是在做活。

当他们看到老管家带着冬暝进入时，眼中诧异之余，冬暝还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等候结果的坚韧之感！

这种坚韧无法言说，只是……让人有些心疼。

而后，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李相思的内院。

只见老管家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三下之后，再推门顷刻，房间内竟是产生阵阵涟漪！

而后，便是满目流着悲苦血泪的佛像。

“果然……”

看着在自己梦魇当中出现的庄园，冬暝暗叹一声。

先前玄都观内出现的，果然都是假的。

冬暝走进其中，看着每一座香炉上燃烧成的断头香，又看着那面容悲伤，仿佛再某人落泪的一众佛陀菩萨，冬暝沉默下来。

老管家微微躬身：

“内院便在前方。”

“郎君若想知道什么，便自己去吧。”

“只是……”

看着老管家欲言又止，冬暝不禁道：“老管家……想说什么？”

老管家有些哽咽：“殿下要复仇，我们都明白。”

“实际上，这桩仇何止是殿下的，也是……我们的！”

“可是……自从殿下被丽妃娘娘收养之后，老奴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老奴……不求其它，只是希望殿下可以平安。”

这一刻，老管家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还请郎君见到殿下之后，将殿下带离长安吧！”

“做个普通人，或者隐居于山水之间，才适合殿下！”

“这些年的层层算计布局，早已让殿下……心神俱疲，油尽灯枯了！”

冬暝眉心一跳。

油尽灯枯？！

“好，我答应你！”

说完，冬暝一个人来到了内院之中。

内院，那棵树已经不见了。

但是六丁六甲尊神还在。

看着神龛旁边的灵位，让冬暝不由心中一震。

这灵位……有生身母亲刘氏，有母妃丽妃娘娘，有太子皇兄李亨，有故友孟萧，有阿姊如意女使。

这些和玉王李相思息息相关的人，竟是一个个的都放在这里！

同时，在这些灵位后面，还放着一面特殊的八卦镜。

这八卦镜就和自己梦魇当中，那无面女子手中捧着的镜子一模一样。

正当冬暝将镜子拿起来之后，忽然一阵机扩转动的声响。

这内院之中，竟然又出现了一座密室。

冬暝快步走入其中，顺着楼梯下去之后，看到了眼前的翡翠屏风。

而在屏风后面，则放着一尊玉雕！

玉雕有等身高，单单是能找到这样的料子就是极为不易。

玉雕所刻，则是一尊男性的面貌，更是玉王李相思一模一样。

而在床榻之上，则放着一套华美的女子服饰，那是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穿戴的。

冬暝轻轻抚摸着这一切，并在屏风旁边的香案之上，看到了一座灵位。

在看到灵位之上的文字之后，冬暝眼眶泛红，心中只觉得一阵酸楚。

良久：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