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传入耳中的声音,让鬼婴浑身一颤。
随后,她咆哮一般的挣扎起来:
“放开!”
“什么对不起!”
“事到如今,对不起还有什么用!”
“我已经死了!”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溺死的!”
“理由只是钱财罢了!只是钱财!”
“放开我!”
挣扎中,鬼影一口咬在了眼前人的手臂上,鲜血崩裂之下,鬼影却含着泪。
那温柔的光芒不曾消失,环抱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一滴眼泪,滴落在她眉心之处。
“嘀嗒……”
顷刻间,鬼婴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
“爹!”
“娘!”
“我今天看了好多木柴,爹爹可以换更多的钱啦!”
“小冬暝真乖,快洗手,我们吃饭吧!”
鬼婴嘴角微颤,年幼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背着一桶木柴回来,迎接他的,是夸奖的父亲,是做好饭菜的母亲。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吃饭。
情不自禁的,鬼婴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羡慕。
明明……明明她也应该有这样的生活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爹娘,给到自己的,只有几滴不值钱的、悔恨的泪水罢了?
可就在此时,画面一转。
年幼的冬暝一如既往的回到了家中。
但开门之下,却见到倒在血泊当中,死不瞑目的爹娘。
“爹!”
“娘!”
同样的呼喊声,却没有了开心,有的只是撕心裂肺。
鬼婴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
她看到了一种……仿佛在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绝望和痛苦。
“你这个……卑鄙的……混蛋……”
明明知道,这些画面,这些经文,就是为了让自己离开这个人世。
可是,当鬼婴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抬头看去。
眼前之人……
半身乾闼婆,半身三青鸟。
半身男相,半身女相。
半身慈悲,半身含笑。
诸如菩萨……
“孩子,这个世界负了你……”
“命运也负了你……”
“但是……不要负了自己……”
“永不超生,等待你的只有失去希望……”
“去吧,往生去吧……”
“下一世,也愿你们可以找到……爱护自己的父母……”
“吾以旃檀乾闼婆神王之语,以昆仑三青神鸟之身,祝福你们!”
一声祝福,所有的化身,捧着所有的鬼婴,在他们的眉心之处留下一吻。
点点光华,点点璎珞,点点金辉……
层层叠叠,落在了每一个鬼婴的身上。
他们的表情依旧痛苦,他们的眼中依旧有着恨意,但是他们身上的戾气,却在迅速消弭。
许是因为……他们虽然没有放下对父母的怨恨,却终于……还是对人世间有了一丝希望。
希望……来生之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父母疼爱……
为首的鬼婴,也就是陈方和张茹意的女儿,抬起头看着冬暝和青然,张了张口,却忽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冬暝/青然,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擦拭怀中女婴的泪水:
“去吧……”
“莫要留恋痛苦……”
“正因为我身陷痛苦之中,才明白……苦痛灼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他们负了你,但却并不妨碍,你们去找寻……让自己更好的路……”
话音落,百鬼婴灵逐渐开始消失。
一声声微弱的道谢,似是她们内心最后对这人世间美好的渴望。
随着怀中最后一个孩子,也消失在了云雾之内,四周的异相开始逐渐消失。
冬暝和青然逐渐分裂开来。
这种特殊的融合,让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有了一抹变化。
多了一抹……天真烂漫之下……真正的亲近之感。
云雾外,陈篁看着手中又一道至善之气,面露古怪之色,不由喃喃道:
“白泽啊白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真是……始终都斗不过你啊……”
下一刻,白雾彻底消散。
看着眼前满目白莲,却不见那啼哭的百鬼婴灵,风声箜篌微微松了口气,颓然的坐了下来。
云红裳默不作声。
这一刻,她的表情十分复杂。
只见她默默的走下了自己的位置,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赤霄云消失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把剑,一把名为牡丹怨的佩剑。
她默默将佩剑捡了起来,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四妹……纵然只是傀儡,纵然只是不存在之人,但……到底还是给我留了点念想。”
冬暝凝视着她。
度化百鬼婴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皮肉伤虽然当场在神力的作用下复原,但损失的气血,却需要慢慢调养。
徐徐落地的冬暝,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被青然扶住。
冬暝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抹笑意,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害羞和腼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似乎看着青然,不再是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妹妹一般,心中……仿佛终于有了一点朦胧的情愫。
此时,云红裳忽然说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从音如弦,到柳无月,再到赤霄云,你们既然调查了这么多,也必然调查到了我,对吧……”
“我也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猜想的不错……”
“我……的确是凤梧君的门徒。”
云红裳的开诚布公,倒是让众人没有想到。
冬暝旋即问道:
“既如此……凤梧君在你们烟雨红楼如此布局,可是为了开启饿鬼道?”
云红裳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旋即点点头:
“原来……你们已经调查了这么多。”
“不错。”
“以大业障成就长生之位,这就是他所选择的路。”
“只是……这条路,注定失败了……”
“饿鬼道要开启,最为重要的……便是百鬼婴灵的怨念。”
“可是,百鬼婴灵,也被你们超度了……”
冬暝凝声道:
“所以,当年的那个游方道士,就是凤梧君!”
“既如此,他在你身上的布局又是什么?”
云红裳轻叹一声:
“鬼子母神。”
众人闻之,瞳孔一缩。
云红裳苦笑道:
“百鬼婴灵,总归需要一位鬼母来操纵。”
“鬼子母神,同出于饿鬼道,也是最高等级的罗刹,更是二十诸天之一,这样的身份,足够了。”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
“以赤霄云之身培育的怨恨……”
“以柳无月为幌子培育的弱郎三尸虫丹珠……”
“以凤首箜篌为幌子培育的骨妖,这些年来所搜集的男子欲念之气……”
“再加上……以我自身所培育的鬼体……”
“四者合一,加上幻道师的恶鬼图,便能开启饿鬼道了。”
“鬼体?”冬暝眉心一皱:“你不是人?”
云红裳似乎是累了一般,缓缓摇头:
“当然不是。”
“实际上,我比她们三个活的都要久……”
“因为……我是华江楼第一代的花魁……”
说着,她缓缓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一副气空力尽的样子。
她的眼中,骤然出现一抹怀念之色。
“我啊……就和大多数烟花女子一样,从小生活在贫困的家庭里。”
“那时候,家里穷的都要吃不上饭了,可爹爹也好,娘亲也罢,还是希望可以再生一个男孩儿……”
“但是……家里穷啊……要饿死了,怎么办呢?”
“我就被顺理成章的……卖给了当时刚刚营业不久的华江楼。”
冬暝凝视着云红裳,发现她的表情,不似伪装。
众人见状,索性也就收敛了气息,静静聆听着。
一旁的凤首箜篌,也是默不作声。
“当时,烟花场所在遂昌县开办的不多,华江楼虽然没有拿得出手的花魁,但生意也还不错。”
“呵呵……我被卖了一个好价钱……大约……二十两。”
“这样的银钱,对于我爹娘来说,已经是几年都用不完的巨款了。”
“可笑的是,那一夜,我哭着喊着被留在了华江楼的时候,我爹爹和娘亲,终于笑了起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我笑。”
“也是最后一次。”
云红裳取出绢帕,轻轻擦拭着赤霄云佩剑牡丹怨上的血污。
“不过……让我唯一算得上是安慰的,华江楼的妈妈对我很好。”
“没有让我和那些可怜的女孩,稍微训练一下就开始做生意。”
“她见我容貌不错,便想要将我捧成花魁。”
“那些年……我倒是过了不少的安稳日子。”
“虽然……训练和严酷,要学习很多知识,但比起楼里其她的姐妹,已经好上太多太多。”
说到这里,云红裳忽然笑了起来:
“我被训练了三年的时间,在最好的年华,被卖出去了最高的价钱。”
“音如弦?花神会?”
“呵呵……”
“在当年,多得是这样的貌美女子,在我面前黯然离场。”
“华江楼一跃而起,成为最火的风月场所。”
“我也成为了名动遂昌县周遭的花魁。”
“华江楼赚的盆满钵满,我在还债的同时,也努力的攒着银钱,盼望某一天可以给自己赎身……”
“直到……意外发生了……”
“当时……在华江楼里,照顾我的一个姐姐,感染了……花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