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来人是云红裳之后,这个刻薄了一辈子的妇人终于是害怕了。
她想起身逃,却双腿发软的栽倒在地,面露惊恐的看着逐渐逼近的云红裳。
“我……我放你走……”
“那个……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赎身的费用,我……我只抽五百两,如何?”
妇人满头大汗的挤出一丝笑容。
云红裳微微歪着头,发丝略微遮蔽的双眼流下斑驳的血泪。
眼神带着一抹空洞的悲伤,就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终于:
“现在……你跟我说,你只抽五百两?”
“你就是一分钱不要,我的爱人能回来吗?我的怜玉姐姐能回来吗?”
云红裳没有发怒,没有咆哮,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询问。
妇人浑身一颤。
忽然:
“轰……”
云红裳如鬼魅一般,猛地出现在了妇人的面前。
那张血淋淋的脸,几乎是完全贴近了妇人恐惧的五官。
“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可以让怜玉姐姐回来,可以让我的爱人回来,我也可以放过你哦……”
妇人恐惧的脸色煞白。
终于:
“救命啊!”
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就朝着门口跑去。
但是:
“啪!”
血染的斧头扫过之下,妇人直接栽倒在地。
一瞬间的麻木感后,便是双腿传来的钻心疼痛。
看着自己被砍断的双腿,求生的意志让妇人挣扎着朝前爬去。
“今日之前,谁能想到,华江楼的妈妈,也会如此狼狈的,仿佛一条野狗一般在地上爬着,只为逃出生天呢?”
云红裳毫无情绪波动的语言,在身后响起。
妇人听着身后的低语呢喃,不敢回头,只能用尽力气更快的朝着前方爬去。
“怜玉姐姐的死,虽然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她刚死,你就半点情分也不讲,这已经够让人寒心了……”
“但是……就当时的情况来说,我最多也就是将你当成一个市侩的、没有什么人情味的商人而已。”
“这样也好,毕竟在商言商嘛,一个需要赚钱,一个需要赎身。”
“如果……你就这样放我离开,华江楼还是华江楼,云红裳还是云红裳。”
说着,云红裳一把抓住了妇人的头发,猛地拽了起来。
“云红裳,你……你听我说,我……”
“嘘……”云红裳比了个手势,微眯着双眼,露出一丝渗人的表情:“现在不是你说的时候,而是我说的时候。”
“正所谓商有商道,你若当自己是个纯粹的商人,我们就按照规矩来。”
“可是……你为何不按规矩来呢?”
云红裳竟斧头贴在了妇人的喉咙处:
“既然你不按规矩来,那我也不用按规矩来了。”
“你放心,华江楼不会毁的。”
“它应该会……更好的经营下去?”
“希望你死后可以变成鬼吧,这样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他人拿到手,并经营的红红火火。”
“我想……这应该是绝妙的讽刺吧!”
“哈哈哈哈……”
笑声中,斧头一划而过,鲜血迸溅,华江楼妈妈的头颅直接滚落到了地上,带着死不瞑目的表情。
而做完这一切,云红裳缓缓起身,整个人竟直接从墙中穿过。
后知后觉,匆匆而来的捕快们,到了现场,也只是看到了一个满是鲜血的华江楼和数具凄惨无比的尸体。
其余的,什么也没察觉。
冬暝在目睹华江楼开始屠杀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他略做尝试,发现遂昌县内,到处都可以去得。
“这片世界,应该是围绕着云红裳展开。既然我现在可以离开云红裳的视野,莫非……”
心中有了猜测,冬暝转而来到了遂昌县外的素心湖。
此时,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冬暝缓步来到了那棵干枯的枫树旁,看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的云红裳,就这么含笑死在了枫树下之后,不由了然。
因具备大怨,人心碎裂而死。
魂魄不自知,堕化成鬼,如同饿灵。
满目执念仇怨,执行生前未完之事。
如此,嗜杀成性,宛若饥饿之人,永远不能被欲望所填满。
这便是饿鬼,真正的饿鬼。
同时……也是……未受度化之前的罗刹。
冬暝的眼神骤然复杂起来。
云红裳为何会成为凤梧君的棋子,已经一目了然。
她已然死亡却不自知,脑海中没有自己已经死去的记忆。
如此,只要不让云红裳见到自己的尸体,她依旧会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继续游走在人世。同时,也会逐渐的朝着罗刹靠拢。
那么……为何没有见到自己的尸体?
答案显而易见,凤梧君所为。
果然,身后忽然升起一阵热浪,云红裳的尸体直接化作了飞灰。
很快,云红裳则浑浑噩噩地走了过来。
凤梧君并没有出现。
云红裳就这么一脸茫然的坐在了那棵干枯的大树下,抬头看去,仿佛在等候这枯死的枫树回春一般。
……
清楚了一切,冬暝从云红裳的意识当中抽离了出来。
此时,随着夜空的一阵扭曲,云雾的散去,冬暝和云红裳再度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一者还是旃檀乾闼婆神王。
一者是更贴近饿鬼道罗刹的鬼子母神。
不过区别是,冬暝神情依旧不变,云红裳的眼里,似乎多了一抹人性。
“云红裳。”冬暝凝视着对方:“你就这么甘心,化作没有意识的鬼子母神?如此一来,你纵然是挣脱了凤梧君的束缚,但你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云红裳微微喘着粗气,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意:
“我本来……就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秤手,我问你!”
“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办?!”
“被有血缘的人卖到了华江楼,天天备受欺凌!”
“若不是我还有几分姿色,甚至连怜玉姐姐的面也见不到!”
“你瞧瞧这众生吧,单单是一个遂昌县内,发生了多少凄惨哀怨的女子之事?”
“为何……女子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的时候,是生是死,要被旁人掌控?”
“为何……愚蠢的产婆,甚至还会听从这些惊悚的意愿,放弃产妇的生命,为的只是一个……可能存在的男婴?”
“为何……会有父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投入到邪术当中,只为了让自己财运亨通?”
“又为何……会有愚蠢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旁人欺凌?”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失责的人!”
“结果到头来,最可怜的是什么?”
“是男人?是女人?呵呵……都不是……”
“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被人害死的孩子!”
“这一切……已经毁了……”
“已经毁了!”
云红裳的表情骤然狰狞起来。
她发出凄厉的咆哮,身上的千条手臂,忽然多出了一个个类似机关物件的东西。
冬暝眉心一跳,这些……不就是凤梧君委托刘庙祝所制造的,关于鬼子母神部分的机关吗?
竟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又被莲华释拿到手了吗?
眼见云红裳心魔深重,冬暝忽然看到,在云红裳身后,那先前出现的两道身影再度一闪而过。
他眉心一动,思虑之下,忽然道:
“所以,你将春秋剑阁建在了素心湖,就是想要看看那棵干枯的枫树,是吗?”
“云红裳,其他人的生死你不在乎,你自己的生死你也可以不在乎……”
“但是,怜玉和卖油郎呢?”
云红裳发动攻击的手臂骤然一停,她的眼中带着一抹惊怒之色:
“你什么意思!”
“你这是要用死者来侮辱我吗?!”
冬暝摇了摇头:
“你为何……不亲自再去那棵枫树之下看看呢?”
说着,冬暝看向了埋棺人阴皇氏。
阴皇氏心中顿时了然。
云红裳咬了咬嘴唇,她在成为凤梧君的棋子之后,开始逐渐学习一些左道之法,心中期盼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看到枫树盛开,看到自己最珍重的两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后来她便逐渐绝望了。
因为,这一切不可能做到了。
但是,她也不想就这么死去。
因为在心中,还有太多的愁苦,太多的怨恨,无处倾诉!
此时,云红裳死死盯着冬暝:
“你想诱我离开遂昌县?”
冬暝摇摇头:
“素心湖距离遂昌县时间也不长,是真是假,很容易证实,不是吗?”
云红裳深吸口气。
此时,鬼子母神的意识还在不断侵占。
但是对怜玉和卖油郎的那一抹执念,还在苦苦支撑。
终于……
云红裳收敛杀气的顷刻,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素心湖湖畔。
“我们也跟上去吧。”陈篁说道。
旋即,众人纷纷飞过遂昌县,来到了素心湖湖畔。
此时,那棵干枯的枫树,还屹立在那里。
明明已经过去了相当悠长的岁月。
但这棵干枯的枫树,依旧被保存的很好。
冬暝看向了阴皇氏,阴皇氏身后的棺材,顿时重重落下。
“云红裳,有两个魂魄,一直跟着你。”
“我现在,会以埋棺人的唤魂手段,将魂魄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