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之中,听着王药的叙述,许攸闭着双目,似乎是不知道如何表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将你扣留在村子里……”
“我……的确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王药听闻,没有生气,反而是笑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悠哉的,从旁边取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所以啊……”
“师兄,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想,为何老天爷这么不公平。”
“你看看,你一辈子也快过去了,可是你遇到的恶人,充其量就是在医馆当中有些难缠的病人。”
“然而我呢?”
“因为‘药材’,我家破人亡。”
“因为‘药材’,我终日无法安然入睡,梦里啊……全都是我爹娘,我弟弟痛苦的表情。”
“因为‘药材’,我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村落当中,生命受到威胁,却只能在他们的裹挟之下,去药山采药。”
“其实……呵呵……”
“哪里有什么治疗疫症的特效药,历朝历代,遭逢疫症,那一次不是靠着老百姓自己的体质硬扛过去的?”
说罢,王药品完了杯中的清茶,不由皱眉。
“嗯,这茶的味道有些苦涩了,不好。”
许攸沉默了片刻:
“后来呢?”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王药咧嘴一笑:
“我如何是那些人的对手呢?”
“而且,当时我自己也的确不想离开村子。”
“虽然,我早就没了那种所谓的菩萨心肠。”
“但是……在看到小铃铛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因为……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和我弟弟王贺十分相似。”
“就算是为了她的安全,我也要想办法治好所有的人。”
……
药山上,王药小心翼翼的将一些寻觅到的草药都放入了篓之中。
眼见王药采摘的草药越来越多,却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随行的几位壮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王大夫,还没有好吗?”其中一人问道。
王药抬起头,看着这些谨慎的眼神,心中冷笑。
果然,人都是一个德行,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去,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出来的。
“自古以来,疫症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疾病。”
“每一次的病理,也是有所不同。”
“所以,我必须要有一些草药来做测试。”
那壮汉顿时不乐意了。
“王大夫,你的意思是……你治不好?”
一时间,壮汉的眼神有些不善。
王药心中一紧,这就动了杀心了吗?
当即,王药立刻说道:
“治是治的好的。”
“但是,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需要用到的药材和剂量自然也不同。”
“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敢说自己十成十的可以直接治好疫症,都是要一点点摸索的。”
“你们找哪个大夫,都是一样!”
壮汉见状,不悦的表情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王药将草药搜集完成之后,便在众人的监视下回到了村庄当中。
王药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开始用以往的经验所学,调配出汤药,然后给有可能得了疫症的人服下。
实际上,王药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效果很有限。
只是……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如此,最紧张的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内,村子里的人,彼此都不敢互相聚拢在一起。
但是,眼见没有疫症的病人,他们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
“王大夫,不好了!”
这一日,小铃铛的父亲冲了进来,他满脸泪痕:
“小铃铛……小铃铛可能染病了!”
话音落,王药脸色一变。
他立刻带着药箱冲出了自己的住处,来到了小铃铛家中。
此时,小铃铛躺在床上,已经开始发热。她的小脸因为高温而涨得通红,更是痛苦的皱着眉头。
“咳咳……”
仿佛是听到了开门声。
小铃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大……哥……哥……”
王药神情凝重,更是有着一丝自己也说不上的恐慌。
是同情?还是焦急?
亦或者……是不想这和自己小弟眼神相似的小娃娃,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王药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
“小铃铛放心,大哥哥会帮你治好的!”
王药立刻开始煎药。
与此同时,村长等人也听到了风声,匆匆赶来。
他们如临大敌一般。
小铃铛的父亲拦在门口,面露惊恐之色: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村长却脸色阴沉:
“如果是疫症的话,绝对不能留!”
“否则的话……传染给村子里的青壮年该怎么办?!”
小铃铛父亲自然知道,如果让村长等人冲进去,自己的女儿会是什么结果。
“不行!”
“绝对不行!”
听到动静的王药也冲了出来,脸色阴沉。
“村长,你让我去药山采药,就是为了救治可能染上疫症的村民。”
“但是,如果每个染上疫症的人,你们又将他直接弄死,那让我治疗的意义在哪里?”
村长摇摇头,微微佝偻的身子,说着阴冷的话语:
“我们这里太穷了。”
“那些天然种植的药材,数量必然有限。”
“我是要你避免让青壮年感染,而不是将珍贵的药材用在不事生产的小女娃身上。”
王药心中冷笑,却还是找到了理由:
“但是,一旦等到青壮年感染,再来调配汤药的话,时间上必然会有所耽搁。”
“而且,青壮年一旦感染疫症,那疫症的传染性就会变得更加剧烈。”
“届时,村子恐怕要死很多人。”
“如果我的汤药,可以在小铃铛身上测试成功。”
“那最起码……等到村子里再有疫症的时候,就可以及时治疗。”
王药这番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村长思虑再三之后,终于还是同意了。
王药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进入房间,将刚刚熬煮好的汤药,给小铃铛喝下。
“大哥哥……我……我真的……能好吗?”
小铃铛的状态并不算很好,毕竟是个孩子,身体素质和青壮年是比不了的。
王药笑着安慰道:
“放心,小铃铛……一定会好的!”
……
“你刚才笑了。”县衙内,许攸忽然说道。
王药眉头一挑:“我一直在笑,不是吗?”
许攸摇了摇头:“不同的。”
“在提到小铃铛的时候,你的眼神,是真正的有着笑意。”
“但是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了。”
“难道你自己没注意到吗?你对小铃铛,就是真正的医者之心。”
王药的笑容逐渐冰冷:
“但是……那一点点的医者仁心,也被那些该死的村民给破灭了!”
“师兄,你知道吗?”
“当时,药材的确很紧张。”
“而且,小铃铛的体质又不好,一般的汤药服用下去不见好转,但效果凶猛的却又有可能伤了身体人,而让我不敢使用。”
“无奈之下,我只能打算再去一趟附近的药山,看看有没有其余的药材。”
“而这个时候,饥荒的问题也已经越发严重了。”
“死去的一些动物,让疫症的传染源变得复杂了起来,已经你不是那几个人的事情了。”
“并且,村子里的人也开始一天比一天烦躁。”
“我明明……明明都已经嘱咐好,小铃铛的父亲。”
“对方也是再三和我确认之后,我再敢重新前往药山。”
“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许攸沉默不语。
只看王药的表情,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王药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当我回来的时候,闻到的是一股焦臭的味道!”
“听到的……是小铃铛的哀嚎声!”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团大火之中,所有人看着小铃铛所露出的……那种仿佛劫后余生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让我感到恶心!”
“让我感到憎恨!”
“那只是一个小娃娃,他们竟然也下的了手?”
“而且……最该死的是,小铃铛的父亲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抗。”
“那个懦弱的孬种,竟然就任由村民们,将哭喊当中的小铃铛架上了火堆!”
“这个父亲……无能!”
“无用!
“可恨!”
“该死!”
王药微微喘着粗气:
“那一刻,我对这些人彻底死了心!”
“我也终于明白,我之前的坚持没有错!”
“平日里,再如何敬重你!再如何赞美你!”
“但是……当他们的切身利益受损的时候,他们也会报不留情的抛弃你!”
“既然如此!”
“我凭什么要让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的更好?”
“这是错的,不是吗?”
“从头至尾,我就不该对旁人抱有任何的期望!”
“所以……就在当年,在我陷入困顿当中,连自己也开始性命不保的时候,我做到了……第一次杀人!”
“用医者最擅长的手段……杀人!”
许攸闻言,浑身一颤。
王药冷笑道:
“杀人,我原本以为很困难。”
“可是……当全村的人倒在地上,那个该死的老村长一脸怨毒的看着我时,我忽然发现……原来我走入了一个怪圈!”
“我原本的计划,是增进自己的医术,然后名声大噪之后,想办法接触到权贵人家,得到比刘家靠山还要厉害的人帮助!”
“可是……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呢?”王药的表情多了一抹癫狂:“只要……弄出一个只有我可以治好的‘疾病’……”
“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