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划桨!”
“把水栅栏拉开!”
“放箭!”
宋军士卒在一片呼喊声中做着迎击唐军的准备,并将一艘艘船只从岸边驶向江心。
没过多久,已能看到从上游迅速漂下来的唐军船只。
“唐军的船小,挡住!”
马上便有宋军士卒抬着削得尖利的大木桩往船舷上固定。
他们这边大多是运兵船,自己倒不觉得船大,但此时与唐军一对比,马上便有了信心。
“放箭!”
箭矢逆风射去,轻飘飘落在唐军战船前。
只一轮之后,双方的距离已被迅速拉近。
“嘭。”
先是那薄弱的水栅栏被撞开,宋军士卒们已固定好了树桩,纷纷跑开,准备迎接撞击。
在他们眼里,唐军那些小船就像是小舢板。
“来了!”
阳光照在江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有一名正在甲板上跑着的士卒回过头,仓促间见到了唐军战船的舷上包着的铁片……
“嘭!”
运兵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果然是承受住了那小舢板的撞击。
木头断裂的声音咯吱咯吱,应该是唐军的小船撞到了那些尖木桩从而裂开了。
“他们碎了吗?”
“弄死他们。”
士卒们纷纷执弓向船舷奔去,一探头,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削尖的木桩已被撞歪,包着铁皮的唐军小船像一只匕首正卡在运兵船的船舷里,有唐军士卒正撑着长篙要将它拔出来。
而他们的运兵船已经被撞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猛火油柜!”
宋军校将们大喊道,督促着士卒们用火烧那些唐军战船。
可惜他们自己的船已经开始缓缓下沉了,士卒们已顾不上放火,慌乱地向后退去。
“嘭!”
不远处,又是几艘唐军战船撞在了一旁的运兵船上。
这次宋军士卒们看得很清楚,那些唐军战船虽然小,但浑身包铁,铁上还铸了如蒺藜一般的小刺,显得极为坚硬,船头很尖,顺风顺水地撞下来每每能撞裂木船。
“嘭!”
接连不断的几次撞击之后,已有宋军的船只被撞碎,裂木顺江而下,落入江中的士卒有的向岸边游去。然而江水湍急,也袭卷了不少人。
只在短短的一小会工夫,江面上的防线竟已被撕开。
唐军水师打算径直穿破宋军的防线,往夔州支援。
见此情形,苏刘义不由大急,不断催促着自己的战船驶向江心,打算从侧面截住唐军水师。
“快!给我勾住他……”
苏刘义抬手所指之处,正是唐军那艘主战船。别的宋军战船本有退意,见他如此,只好跟上。
又是“嘭”的一声,他的战船终于斜斜撞进了唐军船队之中。
“接舷!”
撞击声不停,同时有箭矢、猛火油柜、霹雳炮等等武器发出的声响与惨叫接连入耳。
“砸它!”
“斩掉他们的将旗!”
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宋军士卒们抛下瓷蒺藜火球。
出乎苏刘义意料的是,对方将领竟然不怕被他截断,同样选择了接舷。
有铁钩被抛上他的甲板,杀喊声已逼到他的船沿。
“不许退!”
苏刘义举起长矛便亲自奔向船沿,一众亲兵连忙举着矛和盾跟上。
唐军的主战船略矮些,苏刘义冲到船沿才看清那些唐军士卒,不由有些惊讶。
水师士卒为了活动方便,往往不披甲或只披轻便的小皮甲。然而唐军那些士卒却是个个披着黑色的甲胄。
宋军箭矢射去,落在那些甲胄上并不能射进去,只能无力地落下。
苏刘义初时以为那是铁甲,待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那不是。
“藤甲?”
他喃喃了一句,想到曾隐约听过的一桩事,说是李瑕早年便兵出五尺道,那正是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所在,因此其军中近年来造了些藤甲,却从未有人见过……
正想到这里。
“将军小心!”
有士卒扑倒了苏刘义,在摇晃的甲板上滚了两圈。
“嗖”地有支大箭从两排士卒间穿过,瞬间溅起血花。
苏刘义狼狈地爬起身,瞪向敌船,此时才发现唐军将一座很大的三弓床弩安在了甲板上,此时已又装填了一支箭。
“娘的,小破船上什么都有……”
随着战事进展,已有越来越来多的唐军战船顺江而下,或撞向苏刘义的战船,或从侧边包围过来勾住它进行接舷。
而宋军的船只是从江边驶过来的,速度要慢得多。
速度一慢,气势便弱,于是士卒愈发迟疑,速度更慢。
“将军!敌人越来越多了!退吧!”
“再战!”
苏刘义从盾牌后探头向敌船看了一眼,已锁定了敌将的身影。
那是一个很矮的唐将,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样子,手持一柄渔叉,一边挥舞一边指挥着,显得有些笨拙。
忽然。
“将军!船漏了!”
“怎么可能?这是长江……”
苏刘义一惊,再转头看向那唐将,已不觉得其笨拙,而是狡猾。
他没想到唐军有这样水性了得的士卒,在这样的激流里还能潜入江中、凿破他的船底。
“嘭”的一声响,却是一支巨弩穿透了他的船舷。
木屑纷飞。
苏刘义再抬起头,已被碎木割得满脸是血。
再向下游望了一眼,心里估量着阻敌这么久,下游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遂下令道:“撤!”
“击沉它!”
张顺注视着前方那艘残破的宋军主战船,大声下令。
于是船只又向北岸的方向追了一会。
却听得远处有号角声响起,江心处的一艘船上令旗摇摇摆摆。
“将军,二将军说那宋将想引你触礁。”
“娘的。”
张顺盯着那杆“苏”字大旗,擦了脸上的血迹,啐了一口,喝令道:“别理这些狗猢狲,往下游救夔州!”
“还有,把船修补一下……”
船只改变了帆向,渐渐又回了江心,向下游迅速驶去。
江水滔滔,两岸风光不停倒退,转眼又过了几重山。
夔州城头。
姚訔瞥了眼城中的唐军,心里其实有些害怕。
好在他看得出来城中确实是存粮不多了,张起岩已不似前阵子那般硬气。
而才从万州潜逃回来的胡淮孝还在努力劝说着张起岩。
“张将军骂我叛国,殊不知我本是宋臣,世代深沐皇恩。当年李逆叛乱,张珏以旧部献重庆、夔州路附逆。我忍辱负重、虚与委蛇,等的就是今日……”
“胡淮孝,我杀了你。”
“张将军杀我无妨,然而城中百姓何辜?”胡淮孝苦口婆心劝道:“不论你如何看我,如今之形势便是上游的万州已然重归大宋,夔州已成孤城绝地。张将军若不降,只能徒增士卒百姓之伤亡……”
姚訔在旁听着,渐渐安心下来。
他感觉胡淮孝已经找到状态了,那义正言辞的样子,仿佛其人真的在万州城中策反了将士、斩杀唐军守将之后献城归宋了一般。
而事实上,胡淮孝只是偷偷出逃到大宋水师的船上,不过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言辞够真切,能够说服张起岩。
又谈了一会,姚訔开口,道:“不如这样,我们让张将军考虑一下,与部将商量商量。”
今日,只要让他们登城并平安离开,夔州城中许多人便会起投降之意,投降便是早晚之事,并不急在一时。因此姚訔打算以退为进。
他拉着胡淮孝向张起岩作了一揖,又道:“对了,听说张将军曾是朱禩孙朱安抚使的旧部,朱安抚使如今就在军中,下次张将军可以与他一见。”
张起岩没说话,向身边的部下点点头,表示容许这两个宋使离开。
于是城头上便开始准备放下吊篮。
忽然。
“将军!”有唐军士卒大喊道:“快看上游!”
才踩进吊篮的姚訔莫名一惊,转头西望,焦急不已。
“嘭!”
撞击已发生在宋军水师的船队之中。
呼喊、惨叫却被江风吹散,暂时还传不到贾似道的主船上。
而贾似道与夏贵还在对坐而谈。
“平章公,我朝立国以来,不论文武官员,凡升迁,循资、磨勘、考课、荐举,素有规矩,所谓‘限年而校功,循阶而进秩’……”
贾似道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暗骂夏贵这个粗鲁武夫真涉及到其利益时也能出口成章。
装得和文官一样,更让人生气。
废话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论资排辈才是大宋官场的规矩,你贾似道不能一下把苏刘义提到我儿子女婿头上,坏了规矩。”
又不耐烦地听了一会儿,等夏贵说完,贾似道才拍了拍膝盖,道:“你说的不错,但事急从权。便说李逆,将些泥腿子提拔为将军、元帅,岂有甚限年、循阶?”
夏贵道:“故而说李逆坏了规矩,我等需来讨伐他。故而李逆不得人心,中原豪杰不肯依附于他。”
“呵呵呵。”
贾似道敷衍地笑着,脑子里想到的是多年前与李瑕的争执。
那时李瑕选了一条看似更难的路,要将整个王朝砸碎、重塑,千难万难;那时他贾似道选了条更有希望的路,站在了大宋权力的巅峰,执掌国事。
但到了如今,李瑕北伐,过去不服于他的中原门阀只能望风而降,且自削权力,因为李瑕已是定规矩的人。
而他贾似道,还活在大宋的规矩里……
“平章公,平章公。”
“何事?没看到我正与夏元帅谈重要军务吗?!”
“不好了!唐军援军到了……”
贾似道并不吃惊,道:“拦住他们,不可让夔州守军看到有援军。”
“只怕……只怕是拦不住了,他们已经撞进了我们的防线……”
“你说什么?”
贾似道站起身来,还未开口说话,忽然听到了远处的碰撞声,脚下的船板也已开始摇动起来。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夏贵,想要质问其为何没有严防。
夏贵却已起身大喝道:“快!快把船队散开,莫让唐军火烧了连船,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