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护儿的水师,在朝鲜半岛近海区域,与高句丽水师先后打了三场大会战,击沉敌军战船六十七艘。
眼下高句丽卑奢水师与浿水水师已经撤入浿水,浿水终究是内河,海船不能在内河发挥其优势,最大的弊端就在于来护儿的大海船,运载着大量士卒,进了内河,特别容易搁浅。
而且无法发挥数量优势。
所以必须要提前卸载一批兵员,周发尚做为先锋,进入浿水之后,就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大船吃水太深,没有海浪和风的加持,航速极为缓慢。
自古以来,内河水战,可以布置种类非常多的障碍物,如拦河索,朝河中投石设置人造礁石,火筏,钉木桩等等。
而高句丽眼下的用的这一招,叫冲锋木,也就是砍伐林木,截成一段一段的圆木,两头削尖,扔进河道当中,借着水势冲往下游撞击敌船。
这玩意单个的,对隋军这种大船,几乎造不成任何损伤,但是数量太多的话,这种冲击力还是极为可怕的。
鸭渌水上的拦河大坝,将来开闸的时候,也会用这玩意,因为开闸放水,水量不大,所以会直接用冲锋木冲烂大坝。
但前提是必须开闸,因为开闸,水才有流速,可以带动冲锋木冲击大坝,如果不开闸,被蓄起来的湖水就是静止的。
周法尚令四艘艨艟巨舰首尾相连,横亘在河面上,挡着那些冲锋木,而后方的大船正在紧急卸载兵员。
船与船之间紧紧相连,中间架设木板,河道中间的船,兵员往临岸的船只上移动,最后登岸。
两岸并没有伏兵,所以周法尚部登陆很顺利。
刚一登岸,便需要列阵,以防敌袭,给来护儿主力登陆做掩护。
所有的大军,都是在浿水北岸登陆,因为平壤在北边。
“奇怪了,这里已经是高句丽腹地,为什么没有发现敌军踪迹?”周法尚疑惑道。
副将郭昌道:“游骑已经派出去了,若有敌情,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周法尚点了点头:“传令,卸载卫士之战船,继续沿河东进,追击敌船残部。”
隋军水师的大船,都配备有拍杆,这玩意是杨素当年建造五牙大舰时初创的,完全就是内河水战之利器,周法尚打过隋灭陈之战,熟悉内河水战,心知剩下的高句丽船队,在大隋战船面前已经是不堪一击了。
卸载完兵员的大船,船体上浮,已经可以继续往上游去了。
周法尚整军列阵,率先开拔,往平壤方向行军。
从这里陆路至平壤,有一百六十多里,水路也差不多,浿水完全就是从平壤城边上流过去的。
但是隋军没办法,负载太重,乘船是过不去的,只能走陆路。
当天晚上,周法尚的大军进驻一座距离平壤不足百里的县城,虽然他已经严令部下不得滥杀,但这座县城的高句丽平民,还是被杀了一半。
当然,县城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了,水师战败的消息传来,平壤周边的县城乡村,已经全部往平壤方向逃难去了。
大概子时左右,周法尚收到了军情,有一股敌军已经朝着他们这里来了,因为是晚上,敌军数量尚未探明。
“辎重还没有跟上,眼下不宜接战,传令各军,自守防卫,不得冒进,等天明了,探明情况再说。”
他的这两万人,驻扎在这个不知名的县城,而来护儿的主力,会留在海边构建营房,建立停靠大船的临时船所。
近一个月的海上颠簸,士卒们需要适应陆地的感觉,所以初期,是不能与敌军接战的,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
再说了,宇文述还没有来呢。
杨万石这个人,比较胆小,老杨家的杨玄挺、杨元庆,这都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但是杨万石,从来都不会冲锋陷阵。
因为他怕死,他腰间的那口横刀,就特么没有拔出来过。
莲花山山腰以下,尸体堆积如山,半座山都被鲜血染红,但是攻山的这些高句丽杂兵,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抓到几个俘虏审问之下,杨万石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半岛平民,家中粮食被官军搜刮殆尽,田亩青苗全被践踏,已经没有活头了,只知道往东走才有粮食吃,所以全都往这边来了。
捡一支隋军箭矢,赏粮一斗,杀一名隋军,赏粮五斗,缴获宝甲一副,赏粮一石。
这特么的,你们的粮食又不是我搜刮走的,青苗也不是我踏的,来我这找粮食来了?
杨万石顿时觉得这帮蛮夷是真没骨头,都被官兵逼到这个份上了,还不造反?反而被忽悠着来打我?
这要是放在河北,早特么反了。
“这些蛮夷杂种莫不是没脑子?”幕僚哥舒郦道。
眼下的莲花城,损失惨重,敌军虽然是一帮杂兵,但是架不住人手太多,隋军这边,总是会累的,我砍十个八个,不累,我砍二十个,手都软了。
“再特么死守下去,我要死在这,要么说是蛮夷呢,根本就是没有开化的野人,”杨万石已经在犹豫了,到底要不要撤。
不撤吧,扛不住了,撤吧,回去怎么交待?
上次在河间,就是因为弃城而逃,已经有一个记大过处分了,要不是杨铭捞他,这小子眼下还不知道在京师哪个角落赌钱耍女人呢。
再跑一次,怕是太子也给他兜不住啊。
别的不说,叔父杨约就敢砍了他。
“将军需要往城垣方向督军了,眼下将士们军心浮躁,你不在场压阵,会更加艰难,”哥舒郦劝说道。
老子不去!我还怕突然冒出的冷箭把我给射死。
“你去前方督军,但有退缩者,斩!”杨万石道。
我算老几啊?你让我去,我就是你的一个幕僚,我都没有军职,人家谁会把我当回事?
“这种事情还是得将军亲自去啊,属下没有将军这样的威望,”哥舒郦为难道。
杨万石无奈的低骂一句,转身从甲胄架上拿下自己的宝甲,在哥舒郦的帮忙下穿戴完毕,然后带着自己五十多个亲随,往前线去了。
“儿郎们都给我听好了,十二转的功勋在等着你们,现在艰难,以后享福,大把的钱粮女人,在等着你们呢,”
杨万石在周边亲随的盾牌保护下,高喝道:
“你们要是死在这里,该你们的赏钱,老子可就替你们花了,女人,老子替你们睡了,但如果你们都能活着,除了朝廷的赏钱之外,老子这里还会给你们另外留一份,瓜怂们,咱关中的女娃,在家乡的被窝里等着你们呢,给老子杀。”
这边吆喝了半天,杨万石又带着亲随去山腰另一侧吆喝去了。
跟普通士卒交流,不要说那种文绉绉的话,怎么粗俗怎么来,这样反而能拉近与士卒的关系,尤其是那种戏谑玩笑,会显得更加亲近。
算是精神鼓励吧,毕竟两军交战,一口心气是极为重要的。
而他们老杨家,祖传的本领就是忽悠士卒。
庞韬所在的鸣蝉寺,本来是压力最大的,最外围的城垣几度易手,又被他给拿了回来。
平民组成的杂兵,终究是没有什么纪律可言,也没有多大战斗力,但是为了那一口粮食,他们也算是豁出去了。
刚开始打不上去,于是他们便开始趁着夜里悄悄往山顶上摸,摸上去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偷粮食,这个办法还是很管用的,每天都有上百人潜入山顶,但是没有一个人顺利偷到粮食。
军粮,那都是严防死守的,怎么可能让你偷窃成功。
庞韬一双眼睛已经是满布血丝,他的心气也快垮了,杀不完,实在是杀不完。
其实攻打四城的高句丽杂兵,与山东造反的平民,性质差不多,都是为了一口吃的,民以食为天,你真正品尝过三天吃不上饭的感觉,那你为了口吃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盛世,那就拉下脸来讨饭,乱世,那就豁出命去抢了。
庞韬手里的这柄横刀,已经卷刃了,双手打颤,都快握不稳了。
他不是不想撤,是不能撤,他和堂兄庞犇,这是从河东王时期就追随太子的,他不能给太子丢人。
自己死了没关系,家属亲眷,太子都会安排好,但如果跑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深夜,有斥候来报,堂兄庞犇的两千精锐重骑,已经从他的防地过去了,好像是为了对付前方敌军主力。
总管辛世雄下令,让他们再坚守七天,七天之后,大总管的主力就会他们的防线过去,那时候,就可以撤回去缓一口气。
庞韬泪流满面:“老子能不能再扛四天,都是个问题。”
接着,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来到水缸前拿起水瓢咕嘟咕嘟灌了一瓢水,随后朝身边的亲随道:
“走,老子还差十二个人头,就满百人,四转的怀仁尉在等着老子呢。”
一名亲随哈哈一笑:“将军难道不想封上柱国吗?”
庞韬抬脚踢在那人大腿上,笑道:“我家祖坟,就没长那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