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在东都住了三个月的杨广,准备南下江都了。
本来一开始,他是不打算住这么久的,但是他在和朝臣商议,希望东突厥始毕来洛阳朝见他。
苏威他们一开始在劝,毕竟眼下国力艰难,人家始毕一旦找借口不来,以皇帝的尿性,恐怕又想要动武了。
但实际情况是,远征高句丽得竞全功,使得军府那帮将领们膨胀了,他们觉得虽然去年国家消耗空前,但依然可以供给一支三十万的精锐大军,对东突厥形成有效威慑,如果始毕真敢不来的话,那么大隋铁骑就去突厥的牙帐转一圈。
因此,朝堂分为了鸽派和鹰派,鹰派由于仲文、段达、张谨领衔,包括吐万绪等一干参与过高句丽之战的将领,以及西突厥的那位处罗可汗。
处罗自己已经混到这种地步,心里的落差非常巨大他几乎可以肯定,东突厥那边一直在嘲笑他,如果大隋也把始毕灭了他的心里才会平衡。
所以处罗认为不需要召见始毕,直接派大军去干东突厥,一举把他们打趴下,这就是纯粹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隋的北方边患,一直以来只有两个,东突厥和高句丽,眼下高句丽已经被灭了,所以东突厥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内,苏威他们也不放心始毕,但是他们没想过动武。
可惜如今的鸽派,在洛阳的朝堂上有些势单力孤。
因为大战之后,军方势力暴增,这是必然结果,而大隋一直以来又是文武不分家,所以于仲文他们的话,有很大份量。
偏偏杨广也是一个鹰派,他这个人闲不住的,没事了就想挑事。
争论很久之后,召见始毕入东都朝见,几乎就要定下了,结果突厥那边,始毕可汗主动派出一支使团,带着丰厚的礼物来洛阳,感谢杨广来了。
感谢什么呢?感谢你给我儿子一个和亲公主。
杨广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京师还没有消息吗?”朝会上,杨广沉声问道。
门下省杨达点头道:“算算日子,太子的回复应该差不多快到了,臣以为,太子的做法,其实还是稳妥的。”
“是有点太稳妥了,目下情形,确实不宜兴起战事,但是我大隋何至于讨好突厥?”于仲文发牢骚道:“臣绝无不满太子做法的念头,只是觉得无此必要。”
苏威他们在前段日子得知这件事之后,简直欣喜若狂像他们这样久居尚书省,管理天下郡县的中枢大佬,最了解国家当下的形势,没钱,没粮,山东河北还有一肚子怨气,岭南还没安顿好,刚打了高句丽,国家欠了一屁股债,远征高句丽答应将士们的军饷,还没发完呢,怎么打?
裴矩更是觉得,杨铭这一招可谓神来之笔,直接化解了皇帝对东突厥的意图,知父莫若子啊,人家怎么算到陛下会打始毕的主意呢?
军方这边,肯定有点气馁,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始毕这一次的态度足够卑微,礼物也厚重,按照皇帝的性格,你要是这么尊重我,我就认你个臣子。
不过杨广心里也很清楚,事情是自己挑起来的,等于是柴火也点着了,锅也架起来的,结果不能往里面放米了,阻止放米的,偏偏又是自己的儿子。
他现在要是改变初衷的话,显得自己好像有点优柔寡断,这不好,于是他道:“突厥的使团还没有离开,告诉他们,朕欲往江都,令始毕来江都朝见朕。”
苏威裴矩牛弘,头都大了,人家始毕已经摆出臣服该有的态度,你这么强迫,会出事的,毕竟始毕不是启民。
启民跟大隋关系非常亲近,又在山西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大隋是有感情的,所以人家愿意来,但始毕就够呛了。
苏威赶忙道:“稳妥起见,咱们这边还是要先派人给义成公主送信,让她帮忙劝说始毕,万一始毕不来,我大隋国威有损。”
“你这个法子简直可笑,”于仲文道:“为什么要跟他们说好话?他来,这是臣子该有的礼仪,不来,我自去也。”
放在以前,于仲文不会这么跟苏威说话,但人家这不是攻灭高句丽的主力嘛,大胜而归,难免飘一点。
这是很正常的,你在班里一直是第一名,我是第六名,但是你考上了211,我直接上清华,能不飘吗?
裴矩皱眉道:“你麾下将士的军饷发完了?怎么这么粗气啊?别忘了朝廷还欠着将士们的军饷呢,旧债未还,再生新债,我说次武,要不你去做几天民部尚书吧,瞧瞧民部这堆账目,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今天这番话来。”
张谨在一旁打圆场道:“裴公误解了,军府知道国库困难,但也不能因为困难,就放任外夷不敬,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哪只眼睛看到外夷不敬了?”牛弘冷哼道:“这一次始毕送来了两千匹上等马,黄金两百斤,这叫不敬?我中原向来是礼仪之邦,属国无礼,可伐之,若是恭敬,讨之非仁义之师。”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争了,”杨广抬手打断众人争论:
“义成公主那边的招呼,实无必要,若始毕对朕忠心,无人相劝,他也是会来的,传旨独孤纂,准备舟舻,一旬之后,朕要巡幸江都。”
苏威等人对视一眼,心内叹息一声,眼下就看运气了,始毕来与不来,直接决定了大隋未来一两内之内,会不会再有大的动荡。
宇文士及眼下已经在返程途中,这一次出使突厥,始毕待他们相当礼遇,完全就是捧着他们。
但是赵德言私下告诉他,始毕一直在吞并东突厥周边的大小部落,版图在不断扩大,而且将手伸向了西突厥。
据赵德言判断,始毕很有可能想要征服西突厥,而眼下也确实具备了这个能力,如果将来始毕得逞,大隋的北方,将迎来一个史无前例的巨患。
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宇文士及是不敢说的,因为他的消息途径见不得光。
始毕甚至让他带话给他爹宇文述,让宇文述放心,始毕是不会卖了他们的,但是宇文述要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好话。
宇文士及也不是傻子,他猜到这个好话,应该是在东突厥对西突厥用兵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朝廷肯定会出手干预,避免始毕坐大,而老爹到时候,得帮忙在朝堂周旋。
这尼玛的,一步错步步错,眼下跟始毕绑在了一条船上,想不答应都不行。
宇文士及心事重重,其他人倒是都很放松,毕竟太子派给他们的差事顺利完成了,归家之路总是会让人开心的。
而京师这边,今年的殿试就要开始了。
本来进士科,并不着重诗赋,但是当今皇帝不是爱好赋诗嘛?所以这一科对诗赋的要求比较高,那么主考官,也必须是这方面的行家。
由薛道衡领衔,大儒王通,国子监祭酒明余庆,何妥,被杨铭安排为秘书省学士的王珪,秘书省著作郎江溢、江漼兄弟,孔子三十四代孙孔德绍等等等等,一共二十四个人。
这二十四个人,是公认的诗赋才子。
大隋之前,准确来说是杨广之前,整个南北朝的诗赋都是以宫体诗为主,其内容多是宫廷生活及男女私情,形式上追求词藻靡丽,也叫艳情诗,杨广也是这方面的高手,比如他的《春江花月夜》。
但是杨广继位之后,开始转型了,走起了豪放派,算是一挽整个南北朝时期的倾颓风气,诗歌风格豪放不羁,气势磅礴,其中以《饮马长城窟行》为代表作。
人家杨广是真的有才华,虽然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爱好文学的文人皇帝,竟然是华夏前三位的暴君,但不能否认人家确实是诗赋高手。
历史上,隋朝诗篇传世数量最多的,是旧陈时期的尚书令江总,宫体艳诗的代表诗人之一,由此可见,陈朝在不该重文的时候重文,导致国力孱弱。
江总就是当下秘书省著作郎江溢、江漼兄弟的亲爹。
排在第二名的,就是杨广同志了,他一改当下诗体风格,改走豪放派,那么想要以进士科入仕,你的诗赋也得走这个方向。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杨广自诩为大隋第一,属实有点臭美了,李德林、卢思道、江总,这三人虽然死了,但是水平是完全在杨广之上的,你自称当今大隋第一,也不合适,因为还有个薛道衡,甚至虞世南。
杨广的文学,是走的谁的路子呢?北周时期被称为“穷南北之盛”的文坛宗师庾信,与一代文宗徐陵并称当世。
而杨铭本身在文学方面的造诣,那都是后世学来的,以他在大隋所学,其实就是个半吊子,跟他爹比的话,就是个文盲,当然,这是排除后世所学的情况下。
而杨铭呢,又不好意思抄诗装逼,因为不符合他的文学功底,再者,诗词之盛,源于唐宋,他现在把人家的诗词给用了,你还让不让人家活了?李白杜甫可是还没出生呢,但肯定会出生。
杨铭希望他们能引领大隋文坛,绽放文学之花。
所以进士科最后的殿试,他得让薛道衡在旁协助。
杨铭是能听出好坏,但不好评比优劣,文无第一,没那么容易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