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第二十六章只道此地无真情
密林葱葱,漏着落日仅剩的星星点点的余晖,斑驳地洒在树干和土地上。
梁叛尽量放轻脚步,向争吵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越走越近,渐渐依稀看到前方几十步以外,有两个人对面而立,其中一个手舞足蹈,正在大声吼叫:“我也是爹的儿子,也在病榻前送汤喂药,也给老头子送了终,凭甚么二房有产有业,我却半分田地也没有!”
那正是三叔的声音。
三叔这人中气足,嗓门也大,一字一句全都清晰地传到梁叛的耳中。
随即听见俞东来道:“我爹和二爹……坟前发了誓,会养你三代人,你还……甚么……”
俞东来的情绪还算克制,说话便没那么大声,一段话飘飘忽忽停的也不清晰。
不过大概意思是明白的,想来是老爷子死的时候没给三叔分家产,长房和二房发誓要养三房三代人,俞东来认为三叔该知足了。
谁知三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悲惨凄厉,等他一气笑罢,大声地道:“放他妈的屁!阿来,你三爹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你们父子把我当亲人看待,三爹一辈子记在心里,你爹他在的时候,一年给我一千两,我家一家上下只用得到六七百两,也够阔绰的了。
“可惜你爹管了我两年便过了世,洪蓝埠这一大摊子你又撒手不问,连我这一家子全交给了老二,这我并不怪你。可是老二跟我十几年没说过话,他把我家的开销丢给那个吃里扒外的徐家娘们料理,徐家娘们从不把自己当成俞家人,更不把三房当成自家弟兄,一年只打发我三百两银子,够得甚么?这洪蓝埠上上下下说起俞家老三,哪个不耻笑一句‘穷装阔’?”
俞东来不讲话了,隔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那你也不该做这种事!”
三叔道:“这都是二房逼的我!”
俞东来又是唉声叹气,转身向庄园走去。三叔也一拂袖,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梁叛隐在一棵大树后面,心道:不该做这种事?哪种事?
难道俞二哥发现三叔是凶手了?
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梁叛心里忽然间好似闪过一道亮光,在他心里,仿佛是一个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洪蓝埠这些形形色色各有身份的人,原本好似全都站在黑暗之中,只有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伫立在那里,而这道光便穿过影影绰绰的人群,将几个身影骤然照亮,并且化作一条线索,将他们连接起来。
第一个,死者二叔。
第二个,凶手三叔。
第三个,证人兼帮凶俞继荣——那些在船上炮制出“亭山大盗”这个幌子的人的,全都是帮凶。
第四个,俞东来。
梁叛似乎在心中模拟出这样一个画面:三叔杀死了二叔;俞继荣因为财产问题被迫帮助三叔炮制“亭山大盗”混淆视听;俞继荣因为小金钏之死与三叔结仇;俞继荣在自己的酒楼倒闭之前约见俞东来告发了三叔。
这样一来,至少在逻辑上终于可以说得通了,而且合情合理。
问题是,这一切都是推理,证据呢?
现在看来,俞东来一定知道些甚么,梁叛至少可以向他求证一下,俞继荣见他时所说的话,到底是甚么内容。
梁叛看看俞东来离去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而是追向了三叔所去的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约莫走了一里多路,眼看着已经接近了树林的边缘,三叔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前方一片空旷之处咳嗽了两声。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边只剩下一点刚刚照得见路的稀薄天光,那两人离得又远,梁叛正不知他是何用意,却见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人来,缓缓来到那片空旷之地,跪在地上向三叔拜了两拜。
“三老爷。”那人恭恭敬敬叫了一声,脸被三叔的背影挡住,瞧不见面貌,只听声音像是个少年人。
而且那声音有点熟。
三叔道:“起来罢。”
那人站起来,忽然便低低的哭了起来。
三叔不耐烦地道:“你哭怎的!不要哭,我还没死。”
“是。”那人果然不敢在哭了,只是仍旧不停地抽泣。
三叔道:“让你查一查那几个人,你查到没有?”
“没有,都不见了,只有一个俞继荣,还躲在小曲中,这两日会了俞二少爷两次,眼下也找不到踪影儿了。”
“哦?”三叔显得很吃惊,“一船几个人都不见了?”
那人道:“是,昨天在船上的那位捕快公问那几人名字户籍的时候,我都暗暗记着了,今天跑遍了洪蓝埠,连溧水县城也走了一趟,非但镇上的几人都不见了,就连县里那个张皮货也不见了。”
“啧……”三叔低着头沉思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道,“怪了,怪了。”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又问:“那么亭山大盗的事你打听过没有,到底怎么回事?昨日阿来问我,我只听你说了一句,竟糊里糊涂跟他说听过这回事,后来想要不认也圆不回来了,只好说是醉酒听来的,记不清了。”
那少年道:“打听过了,镇上但凡俞家二房的铺子,都说听过这亭山大盗,别家都没听过,我看是二房弄出来的假消息。”
“那更奇怪了,二房弄这个东西做甚么?这不是欲盖弥彰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他们杀的……”
梁叛心中一动,三叔这一句话说得大有内涵,“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他们杀的”,反过来意思就是知道的人不会认为人是二房杀的。
一般情况下说这种话的人,都是“知道的人”,三叔这个“知道的人”、知道二叔不是二房杀的。
也就是说三叔很确定二房不是凶手,那么要么他知道谁是凶手,要么他自己就是凶手!
可是二房既然不是凶手,又搞出“亭山大盗”来做甚么?
梁叛想不通,只好继续听下去。
“对了,同你一船来的那个捕快,到底怎么样?我听阿来说很厉害,你在南京可听见过的?”
“听见过,是很厉害的。江宁县没人不晓得他,我在船上听他和那女先生讲话,才知道他就是上个月在南京抓锦衣卫的那个江宁捕快!”
“原来是他啊……有他帮阿来,我也放心了。”三叔继而说道:“阿彬,你快走罢,我已是自身难保,恐怕没有余力照看你了。”
那少年惊道:“三老爷,你怎么了?”
三叔叹道:“我方才已经都向阿来认了,这洪蓝埠俞氏恐怕再也容不下我俞三了!”
那少年道:“三老爷,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三叔摇头道:“你跟着我做甚么,去罢去罢。我在柜上还存了二百两银子,你拿了去,柜台后面有你姐姐的牌位,你也带走。洪蓝埠这地方,是个没真情的所在,你能走便早早走罢。”
那少年便哭着又给三叔磕头,三叔摆摆手,转身往庄园方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