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第七十章杨知县败走
杨知县虽然怒到了极点,心中却无比明了:这个梁叛拿出了蛮不讲理的卑鄙做派,这场乱子便不会有好了局的!
他甚至可以想见,姓梁的接下来一定是对所有怀疑的人动刑,只要有一个挨不住说错了话,就有可能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局面。
杨知县虽然识破了梁叛的手段,但是丝毫无可奈何。
因为钱申功就在旁边给这痞子撑腰,他表面上虽然并不买这位“都老爷”的账,但实际上只要钱申功的胆子够大,敢硬扛以后京师的打压和弹劾,那就随时可以当场夺了溧水县的大印,并且随便找个罪名将他这个溧水知县关进大牢!
所以杨知县始终在对钱申功的“服从”与“抵抗”之间寻找一个平衡,既能最大限度地维持自己的利益,又不至于逼得钱申功不计后果地行使“小事立断”的权力。
但是现在这种“找平衡”的技巧显然无法进行下去了,因为当一个苦读十年圣贤书、正经科甲出身的巡按御史开始不要脸的时候,他这个与之平级的县官就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就像现在,假如他敢说一声“不可抓捕徐氏”,那么钱申功就可以立刻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
他连罪名都替自己想好了:阻挠巡按御史审录罪囚、包庇犯妇、昏聩无能。
这些都足够钱申功毫无风险地夺他的官印了。
就在杨知县心念电转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围向里来,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颤抖并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大人!大人!出事了!”
那声音中充满了凄惶与焦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人望去,不知到底出了甚么样的大事,竟让一个大汉这般恐惧。
等那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到雨棚下面,有人终于将他认了出来,原来就是刚才被杨知县派出去追那俞家账册的皂隶之一。
可他们刚才去了十几个人,怎么只回来一个?
杨知县霍然起身,瞪着那皂隶道:“为甚么这样狼狈,怎么回事?”
那皂隶浑身湿透,两腿肚子直打颤,嘴唇哆哆嗦嗦地道:“我们出了庄园就直奔东桥客栈,谁知还没赶到,就被人拦住了。”
“甚么人这么大胆?”
“是个独臂,好强的功夫,一照面便杀死我们好几个弟兄!”
“胡说!”杨知县暴怒起来,揪住那人的衣领喝问,“你们来时都配了暗弩,怎么不用?”
“太快了,太快了,来不及……”
梁叛一听“东桥客栈”的名字,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这就是机速总下榻的位置,这姓杨的手下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这杨知县从今早到洪蓝埠以后,就一直和钱申功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去查机速总落脚的地点。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早早就将洪蓝埠这边的情况通知了杨知县,也就是说这姓杨的在来到洪蓝埠之前,实际上对此地的情形便已有相当详尽的了解。
他还为手下皂隶装配了暗弩,更证明是有备而来,别说老缺他们此时只有五个人在客栈里,其中谢无名还全然不会拳脚,又都是连续一天一夜不休不眠的,即便是精神完备的情况下,也未必吃得起那十几张暗弩。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不知那个拦住溧水县皂隶的是谁,如果不是此人关键时刻帮忙,机速总这次恐怕要吃大亏!
杨知县也想知道这个答案,抓着那皂隶不停地逼问,那人已经半瘫在地,只是摇头不知。
“他们都死了?”杨知县忽然推开此人,冷冷地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他让小的回来带话……让大人你老实点,不要动歪脑筋……”
杨知县双眼微微眯起,突然很不合身份地大骂一声:“他妈的!这人甚么长相,给本官发海捕文书捉拿!”
溧水县刚才记录的书吏连忙将那三魂丢了一魂皂隶拉到一边,一边好言抚慰,一边记录那杀手的长相。
梁叛和钱申功面面相觑,洪蓝埠甚么时候又冒出这样一个人来?
杨知县独自站在那里,望着外面的雨帘发呆半晌,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转回来向钱申功拱手道:“钱大人,本县差役方才死伤十数人,在下身为官长,不得不亲临现场,处理后事,此间便不奉陪了。”
说完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容,抄着手转身朝外,瞪视梁叛半晌,最终点头道:“你很好,本官虽然不知阁下到底是何人,不过中先生说得很对,你这个人,总能出人意表。”
说完从袖中抽出手来,整了整衣襟,竟带着人往轿子里走去。
就在他经过梁叛身边时,忽然又停下脚步,凑在他耳边淡淡地笑道:“既然拿不到那两部册子,那本官在此多留无益。不过临走时有句良言相劝,俞家这边的事阁下可得料理好,否则几天以后,你那两部册子也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再给你透个底,昨天晚上本官派了皂隶到各家去走了一遍,给这些庄户人许了一些好处,不过许得阔绰了些,这件事连俞兆普也不知道哦。”
他冷笑一声,走到轿子前面转身向钱申功拱了拱手,便低头钻进了轿帘当中。
皂隶抬起轿子便走,留了两个人在后面收拾醒木、签筒,文书讼词都用油纸包了,再装进箱子里带走。
押着一干“人犯”和几个正在给捕班快手们打板子的皂隶们,也都停了手,收起用具跟了上去。
轿夫抬起轿子便走,所有皂隶扈从紧随左右,整个溧水县衙门的队伍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了迷蒙的雨帘,和众人愕然的目光当中。
钱申功有些茫然失措,一直到溧水县衙的轿子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他才开始后悔没有把杨知县给拦下来。
他知道刚才姓杨的为甚么发笑了,这人虽然死了十几个差役,但是可以立刻借此抽身离开,眼下那些审了一半的案子,只有戛然而止。
他这个巡按御史虽说对地方官的威慑力极大,可以越俎代庖,完全主导审案的节奏,但是现在姓杨的一跑,他无俎可越、无庖可代,洪蓝埠的老百姓未必就买他的账。
如果是在南京城里还好,轮到他巡城的时候可以调管五城兵马指挥司,大街上遇着冲突案子都可以立审立结,兵马指挥司抓人也好打板子也好,也都是现场听其命而行。
可是在这乡野地方,老百姓哪个晓得巡按御史是个甚么东西?
平头百姓从来只知皇上为天地,县官为父母,即令京里的六部大佬来了,说话也未必就如县吏好使。
而且眼下形势绝不明朗,这些庄户人虽然一个个看着畏缩胆小,可是钱申功不知道姓杨的给他们灌了多少迷魂汤,如果强硬起来,别说他手里没人,即便有人,如果硬来的话,都搞不好激起民变。
果然那杨知县一走,原本跪在地上被打成“嫌犯”、“罪犯”的一干人等,全都站了起来,悄悄退到了一边。
梁叛站在不远处,看到钱申功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抱着双臂,略带戏谑地道:“钱大老爷,溧水知县跑了,要不你老接着再审?”
“还审甚么?”钱申功没好气地道,“连签筒也带走了,文案书吏一个不剩,怎么审?”
他走到梁叛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姓杨的刚才同你说了甚么?”
梁叛收起笑容,将杨知县刚才的悄悄话复述一遍。
“还是庞翀那一套。”梁叛冷笑,“——我抢不到白册,就让你的白册变成废纸。”
“哼,他要把洪蓝埠的田亩全改掉不成?”
“田亩不用改,但是田地的归属可以改,眼下这几百户,就可以吃掉洪蓝埠两万亩田地,再由几个大户出手,你想想,洪蓝埠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几次倒手,就把那部册子给废了。”
“这倒真像是庞翀的手段!”钱申功恨恨地道,“于国无益,劳民伤财!”
这时一串“啪嗒啪嗒”一脚深一脚浅的踩水声进了雨棚来,不用看就知道是三叔来了。
“怎么回事?”三叔一进雨棚便扯着嗓子问,“当官的做事怎么颠……”
他话没说完,看到还有一位老爷在,连忙收住了声音,把后面“三倒四、有头没尾”几个字吞了回去。
不过四周进雨棚避雨的庄户人见了,又开始叽叽咕咕起来。
梁叛把他拉到没人的一角,安抚他道:“不要着急,钱大人在这里,案子等会再审。你现在最好打听明白,溧水县到底给这些庄户人许了甚么诺,让他们做甚么事,这件事不搞清楚,后面寸步难行了。”
“怎么打听?”三叔一听是溧水县在捣鬼,心一慌便失了主张,有点急了,“县父母收买庄户人?这算哪门子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