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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铁的笑容还和过去一样开朗灿烂。
但是这个少年人已经完全不是过去那副清爽而干净的面容,他的右边脸虽与常人无异,可是左边脸颊从眉尖到下颔,正被一道扭曲可怖的伤疤牵扯着。
那道伤疤足足有食指粗细,像一条粉红色的蜈蚣,紧紧扒着他的左脸,将半张脸扯得紧皱在一起,将所有的五官全都扯得扭曲起来,变成了一副丑陋和骇人的面孔!
梁叛心中一痛,却强撑着笑容道:“小铁,这几天身子怎么样?”
小铁的左手大约被砍伤了一些神经,导致手指屈伸已经不如过去那么灵活,其他的伤口都还好说,都是些皮肉伤,伤口愈合以后再养一养也就没有问题了。
梁叛前几日出门时,小铁的精神头还不如今天这么好,看来是恢复的比较快。
这大概也和他下床活动次数的增加有关。
小铁笑着道:“华大夫说我底子好,最多再有个把月的休息,就可以继续做事了。”
他说的“做事”就是干白役,但是他还不知道,梁叛现在干捕快是兼职,锦衣卫才是正差,张守拙也不会再给他派一些普通捕快的小活儿了,出远门办差这种耗时耗力的差事更加不会考虑到他的头上。
——当然了,洪蓝埠这一次完全是个意外。
毕竟张守拙本来是好心,想派他到溧水去游玩放松一下的。
所以他手下要不要白役其实已经不怎么打紧。
“我这个捕快以后大约只会挂个名了。”梁叛也没瞒他,“我大概会举荐老八做正差,自己会做一些别的事情。到时候你看看是跟着老八做白役,还是我另外找事给你做,总归不会叫你游手好闲下去,你不要急。”
“嗯,我不急。”小铁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从身后拿出一本儿书来,是梁叛那天在花牌楼买的《容斋随笔》,“大哥,我到你房里拿了这本书瞧。”
“哦,你拿。”梁叛笑笑,“我那个书架子也那么两三本书,回头我请几个学生抄一些回来,你要看便自己拿。”
小铁点点头。
梁叛便回到房里,搬出大浴桶,叫忠义替自己打热水来,这几日接连阴雨,又逢大水,衣衫就没有干透的时候,好像永远湿漉漉的,浑身尽是一股酸臭味道。
热水灌进浴桶之中,忠义拿了换下的衣裳出去浆洗,梁叛解散发髻,坐进浴桶之中,氤氲的热气蒸腾在这片被屏风围起的小天地内,仿佛梦幻之境。
梁叛忍不住一头扎入热水之中,只觉千千万万个闭塞的毛孔同时舒张开来,一股久违的松快传遍全身。
他在水中闭了很长时间的气,猛然仰头出水,长长地吐纳几次,脑袋靠在桶沿上,一股沉沉的困意袭来,就这么睡去了。
……
萧武叫那溧水县的马车径直将他送到城北保泰街,衣裳也没来得及换,更不用说沐浴了。
他掏钱将那马车打发掉,自己走到那座院墙极高的大院外面,将长剑斜搁在门边,伸手嘭嘭嘭拍了三下门。
那大门打开,管家是相熟的,将他引着绕过内院,来到那片斗鸡满地乱走的后院里。
后院还是老样子,一片荒凉地,一池不曾修整过的水塘,加上那座半日亭。
不过人却多了一些,不但前后两门,就连院内四角、半日亭边,都是带刀挺立的扈从,萧武一见就认得出,这些人是南京锦衣卫的缇骑。
那老管家将萧武送到后院门外,便退了回去,萧武独自走进门,刚要迈步朝里走,就被两个缇骑伸手拦了下来,其中一人径直来解他的剑。
“他不用。”正在半日亭内钓鱼的陈碌喊了一声,两个缇骑便退下去,继续守住那扇小门。
萧武不以为意,继续向院内走,既不因为缇骑的无礼而发怒,也不因为陈碌给予自己的“特殊待遇”而欣喜。
他走到半日亭中,见到一只手握着鱼竿的陈碌,行了一礼。
今天的陈碌与往日有些不同,他半披着一件丝织长袍,左臂并不从袖中穿过,而是垂放在大腿上,因为他的左肩膀上缠了厚厚的生布,从半披的长袍领口中露出来,白得有些刺眼。
萧武看了一眼,知道陈碌伤在了肩膀上,瞧这样子大概伤得不重。
眼看那鱼竿前端轻轻抖了抖,陈碌随手一提,就从鱼塘之中提出一拃长一尾活蹦乱跳的黑背鲫鱼。
陈碌却没有一丝高兴的劲头,随手将那鱼竿一抛,恼火地道:“这些鱼都在后湖里养得痴了,这样好钓有甚么乐趣?”
原来这池塘里的鱼都是从后湖移来的。
之前那一池鱼因为被他养得太狡猾,光吃饵不咬钩,所以陈碌一怒之下将塘水放干了,把鱼打了个精光,换了这一批来。
现在又嫌弃这一批太蠢,看来又要养起两年才行。
陈老板将手掌在自己的鼻子前扇了扇,转身站起来,看了看萧武,皱眉道:“你这是从国子监的咸菜窖里爬上来的吗,简直酸上加酸,臭上加臭!”
萧武没有解释,只道:“大人如何受了伤?”
“你还晓得关心关心我这个上司?”陈碌没好气地道,“那个梁叛呢?他怎么没来?我听讲他在洪蓝埠吃了瘪,不好意思来见我是不是?”
萧武没答话,他不是梁叛,也不想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无聊问题。
而且他看得出来,陈碌今天脾气不对,明显是在找撒气筒,眼下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说得多只会被怼得更多。
陈大所长见他闷葫芦一个,一腔闷火撒不出来,气得将地上的鱼竿又捡起来“咔”地折断了,一甩手远远扔到了水塘里。
谁知那鱼竿飘在水面上,立刻就有一条鲫鱼浮上来,噘着嘴在鱼竿上嘬了几下,又沉了下去。
陈碌看到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此等蠢鱼!”
他转回脸对萧武道:“你来找我做甚么?”
“我要专诸总。”萧武极其干脆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