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早朝前,陈述白忽然让殊丽将陈呦鸣接进宫一趟,殊丽还沉在水涔涔中,不走心地点点头。
晌午时分,她带着侍卫前往宋府,回宫时,特意让侍卫去一趟闹市。
在一个个拥挤的摊位前,她没有见到那个粗布衣衫的男子,不禁起了疑心,大将军府的名单上没有画师,街摊前还是没有画师,难不成他是晨露,经不起日照?
去往御书房的路上,陈呦鸣问道:“你真不知陛下传我是为了何事?”
“陛下的心思,为奴婢的怎好去揣测。”
陈呦鸣“啧”一声,怪心慌的。
走进御书房,殊丽没有接到退避的指令,便听得了天子和陈呦鸣的对话。
天子要陈呦鸣回忆自己与陈斯年接触的过往,不许遗漏细节,又让她按着印象画下陈斯年的画像。
陈呦鸣画功不错,却摇头道:“少时,每次见他,他都会戴着一副面具,罪臣真不知道他的模样。”
与那些被抓的旧部一样,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陈述白摆摆手,示意殊丽送陈呦鸣回去。
殊丽没说什么,却在独自乘车时,让侍卫拐去了一趟元栩的府邸。
奈何元栩不在府上,殊丽在小院中与长大了的小狗子玩了小半个时辰,在漫天晚霞时,终于将人等了回来。
见到殊丽站在院子里,元栩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过去,以温淡掩饰了那日的愧疚,“怎么不进屋?”
他已得知设计谋害他们的人是邓大娘子,但邓大娘子在天牢中,暂时没办法找她算账,故而没有特意去告知殊丽,今日得见,他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殊丽本就厌恶庞诺儿,如今又多了一个邓大娘子,一时无言,“我来不是为了此事。”
“有事你说。”
“我想让你帮个忙,带我去见庞六郎。”
“可为私仇?”
殊丽摇头,“刺杀一事,我怀疑上了一个人,但没有证据,不好明说,想与庞六郎交谈后,再做决断。表哥有办法送我进去吗?”
这便是她避开天子来找自己的原因,元栩默了默,“好,我来安排。”
马车前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知殊丽要去做什么,竟然找上了礼部侍郎,可他们被下的指令是听从殊丽的一切安排,故而没有上前阻止。
入夜,殊丽身披斗篷,头戴幕篱,与元栩一同去往大理寺天牢,与大理寺卿碰了个面。
随后,殊丽随狱卒去往天牢,如愿见到了呆呆傻傻的庞六郎,哪里还有初见时的盛气凌人。
庞六郎与庞家夫妇的牢房较远,一见有人来探望自己,还带着食盒,高兴地直拍手,“好吃的,好吃的,快给我送进来,我都快饿扁了!”
殊丽打开食盒,将从元府带来的小菜一一递进木柱中,见他吃得欢快,忽然掏出自己作的画像问道:“可认识这个人?”
画像虽粗糙,却还是能辨认出那人的模样。
庞六郎看了一眼,呆滞住,嘴角还挂着饭粒。
殊丽掏出一个糖人,“你若告诉我,是不是他指使你刺杀天子的,我就把糖果给你。”
庞六郎抹把嘴,伸长手去抢,“快给我啊!”
太馋了!
殊丽退后一步,指了指画像,“是不是他?”
“是啊!快给我!”
“没骗我?”
“他让我别告诉旁人,可他没有糖,你有!”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殊丽心里五味杂陈,回到大理寺公廨后,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依着这个线索,大理寺卿又对庞家夫妇和管家进行了审问,终于确定,大将军府的名单上不止少了画师,还少了一个马夫。
此时,正被通缉的两人,一人驾车,一人乘车,带着几十个家奴,早已远离了京城。
陈斯年倚在车窗前,手中攥着蒙眼的飘带,噙着的笑越发讽刺。
此番刺杀,是他送给天子和庞大将军的厚礼,若是刺杀成功,也算废柴利用,即便不成功,也能毁掉庞家的势力。
在试探庞大将军后,他就深知庞大将军是个忠心的,既然利用不得,那就毁掉好了。
他深知自己是个搅浑水的人,也深知庞六郎若是被抓,不会守住他们之间的秘密,故而在秋竞决赛的前一日,就带人离京了,此时离京城已经很远了。
皇族欠他的,他会慢慢清算。
一声讥笑溢出唇齿,他亲了亲手中的飘带,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单薄女子,“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可以离开,不必跟着我东奔西走。”
禾韵跪下来,“奴婢一定好好侍奉主子,不让主子后悔收留我。”
能服侍这么俊美的主子,也算是福气了,她如是想。
陈斯年勾了勾唇,“这可是你说的。”
遽然,一人一马快速逼近,“主子,你的身份暴露了!”
陈斯年眯眸,徒手将人拽上马车,“讲清楚。”
下属将在大理寺得知的消息叙述一遍,“有人提供了你的画像,但朝廷并未查明你的真实身份。”
“谁提供的?”
“是、是尚衣监掌印殊丽。”
陈斯年闭闭眼,将人甩回马背上,笑到肩膀直耸,“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帮她收拾了庞六郎和元利康,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于晚风中,独自吟说。
燕寝内,陈述白看着画师的画像,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面。
殊丽站在一旁,轻轻说着她和画师的“奇”遇。
“所以,你背着朕,与多少人有过来往?”
殊丽一愣,这话听着怎么像在质问她?她帮忙查案,还落了个水性杨花的名声?果然是狗皇帝!
“奴婢与他只是偶遇过几次。”
“该怎么赏你?”
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总要赏赐一番。
殊丽受之有愧,那画师曾仗义出手替她解围,她却将他供了出来,“奴婢不要赏赐,只希望江山太平。”
陈述白靠在玫瑰椅上,看了一眼漏刻,“替朕去一趟慈宁宫,给太后送些药膳。”
御膳房送过去的,和陛下送过去的,意义差别甚远,殊丽乖巧应下,带着冯姬去往慈宁宫。
甫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太后已经醒了,靠在软枕上面色憔悴。
殊丽知道她并不畅快,虽救了儿子,却也失去了娘家一大臂力。
大将军府是簪缨世家中数一数二的豪门,如今出了事,就算大理寺还给他们清白,他们也跟天子出了隔阂,怎么说,出手伤人的也是府中嫡子。
“太后不要多想,注意身子。”殊丽打开药膳,舀了一碗,亲自喂过去,“这是陛下专门让御膳房做的,您尝尝。”
儿子的心意,太后怎好拒绝,忍着酸涩尝了一口。
殊丽离开时,瞧见偏殿躲着一道身影。
是庞诺儿吧。
谁知,没等她走出几步,那道身影突然推开守门的宫女,直冲冲出来,“我要见陛下,我爹是无辜的,凭什么抓他!?”
侍卫赶忙上前扣住她肩膀,将人带了回去。
殊丽冷眼看着,庞诺儿突然回头怒目道:“你在幸灾乐祸吗?我告诉你,就算大将军府没了,我的身份也比你高!”
这一次,连冯姬都看不过去了,扯着尖利的嗓子掐腰道:“管好自己吧!还身份高,你可知道,你嫡兄意图弑君,真要追究下来,你们会被满门抄斩!”
庞诺儿哆嗦一下,怒极道:“狗奴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冯姬真想给她一个耳刮子,让她认清世态炎凉。
殊丽不愿因庞诺儿落下话柄,开口道:“咱们回去吧,不值得。”
冯姬点点头,与殊丽一同离开。
被这般轻视,庞诺儿气得大哭,可再哭,也没有人上前来安慰她。
她再也不是众星拱月的将门小姐,昔日那些闺友,对她没有半分同情,反倒聚在一起冷嘲热讽。
庞诺儿就算不出现在她们面前,也能想象得到那副场景,她赫然发现,自己的人缘有多差,竟没有一个人肯维护她。
出了慈宁宫,冯姬还在叨咕庞诺儿的不是,“若是在前朝,这样的人被扔在后宫,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保准熬不过半个月。”
什么名门娇女,刁蛮任性,哪有一点儿皇后该有的仪态。
殊丽一听一过,觉得冯姬不是个会扯人闲话的宦官,还是那庞诺儿太过火了。
两人并肩走在甬路上,却不想遇见一身铠甲的煜王。
年轻的郎君换去道袍,一身劲韧之气,看起来开朗不少,小跑而来时,背后的红斗篷摇曳张扬,富有少年感。
冯姬笑眯眯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怎如此急切?”
煜王扬了扬下巴,“去三千营!”
天子近侍都知道,朝廷在组建新的内廷官署,不久便回取代西厂,而煜王成了新官署的开创者之一。
殊丽目送少年跑远,嘴角始终微翘,可转眸之际,就见张执带着西厂的缇骑走了过来。
之前的隔阂,殊丽不愿再提,带着冯姬欲离开,却被张执拦了下来。
在场有司礼监的人,张执没有太过放肆,只笑着打量起她,“殊丽姑姑刚从慈宁宫出来,必然瞧见了庞大小姐如今的落魄,心里乐开花了吧?”
一个西厂厂公绵里藏针,显然是愠气未消,殊丽回以淡笑,“庞家如何,与我何干?张总管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个君子之腹,既是君子,理应光明磊落,那姑姑来给咱家解释解释,那天你与兵部元侍郎在景仁宫附近的殿宇里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需要遮遮掩掩?”
殊丽心里咯噔一下,美眸骤冷,原来,是他调离了那座偏殿的侍卫,看来,那日是他与邓大娘子同流合污。
张执这么说,无非是说给冯姬听的,冯姬是御前太监,是天子在内廷的眼线,自然会将所见所闻禀到御前。
遇见小人,你若慌了,正中他下怀,殊丽不怒反笑,问道:“如此说来,张总管定然收了邓大娘子不少好处,才会甘心为她办事。宫人与诰命妇勾结,陷害无辜,不该被追责?”
被反将一军,张执笑得阴森,“口说无凭,总要讲究证据,否则就是诬陷!”
“那我反问张总管,你诬陷我与元侍郎有染,可有证据?”
没想到这女人不仅牙尖嘴利,还极为淡定,张执呛道:“你刚刚不都承认了!”
“那你也承认陷害元侍郎了?”
两人僵持不下,张执抿平唇角,逼近一步,附耳道:“一介宫婢,岂容你放肆,这件事咱们没完,圣宠难以维持,待你失势,早晚会栽在咱家手里,到时候,咱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殊丽平静地怼了回去,“狠话说多了,当心烂了舌。”
张执拂袖,带着人离去。
一旁的冯姬默默听完他们的对话,心里泛起波澜,殊丽和元侍郎真的有过不,不会,想必是张执的陷害。
殊丽余光瞥了冯姬一眼,心知他在权衡利弊,也不出言拉拢,只吸吸鼻子,刻意流露出委屈和无助,泪眼汪汪到:“劳烦小公公帮我在陛下那边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恐御前失态,需要回去歇歇。”
说完,不等冯姬回话,抹了抹眼角离开。
冯姬咂舌,这是哭鼻子了?
想想也是,被张执那样的佞宦威胁恐吓,换作别的宫人,早就吓破胆儿了。
想到此,他下定主意,小跑回燕寝,跪在陈述白面前,将去慈宁宫的经过阐述了一遍,又提起了殊丽和张执的矛盾。
陈述白从奏折中抬眸,“哭了?”
“是啊,姑姑哭得可伤心了,眼眶通红,定是被张总管吓到了。”
他没提殊丽和元栩的隐情,只说殊丽和张执看起来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从心里,他是向着殊丽的,多少带了点小恩小惠的照拂。
陈述白沉思了会儿,又拿起御笔继续批阅奏折,没有流露半分对殊丽的怜惜。
冯姬退到一旁,心道陛下可真薄情,不管怎么说,殊丽也是枕边人,虽未公开,可燕寝的宫人都知道,几夜夫妻百夜恩,陛下就不能将人传来,好好哄哄么,还是说,打心底,陛下就没认真对待过殊丽?
哎,最是无情帝王家。
尚衣监内,殊丽坐在窗边绣了会儿花,才回去耳房沐浴,她笃定冯姬会向着她,就是不知天子会不会垂怜她,不过垂不垂怜不重要,重要的是冯姬不会站在张执那边,说些对她不利的话。
这便够了,她从未奢望过陈述白会发善心,来可怜她这个卑微到尘埃中的宫婢。
木桃能够自由走动了,正和绣女们在庭院里玩耍,殊丽坐在妆台前绞发,随手拿出那支被珍藏的木簪。
并不值钱的发簪,在赋予了特殊意义后,就变成了无价之宝。她喜欢过一个浪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生注定无法执手。
也许是上次在小镇的客房内碎裂了真心,再想起元佑,已没了当初的眷恋,但心依然会痛。
元佑,愿你余生平安,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至此,我冷清冷心,再不会记你在心中。
殊丽叹口气,将簪子放在桌面上,刚要起身倒水润嗓,却见庭院中的小妮子们纷纷跪地。
大晚上的,是哪位贵人亲临?
殊丽走到门口,侧身一瞧吓了一跳,稀薄灯火中,男人一身玄色龙袍慢慢走来,前后跟着几个掌灯人,全是内廷有头有脸的大宦官和大尚宫。
他他他怎会来此?
顾不上疑惑,殊丽提裙跨出门槛,跪在绣女前,“拜见陛下。”
简陋的庭院怎会容得下如瑰如玉的骄阳,可隐约中,又有了猜测,莫不是专为她哭鼻子的事而来?
陈述白随意环视一圈,淡淡道:“都起身吧。”
木桃和绣女傻愣愣地退到一边,心跳如雷,哪里会想到天子会亲临。
冯连宽上前,一脸慈笑:“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木桃赶忙带着绣女们退进其余房舍,刚一掩门,全都捂嘴瞪眼,释放着惊讶。
陈述白看向低头的殊丽,“你的房间呢?”
殊丽踟蹰了下,迈开步子,引着男人走进低矮简陋的耳房。
那身华贵的龙袍,实在与耳房内的瓶瓶罐罐不相融,处处显露着突兀。
冯连宽为两人合上门,指挥其余太监和尚宫去各处守着,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更不准有人乱嚼舌根透露风声。
耳房内,殊丽擦了擦掌心,提起水壶放在泥炉上,“陛下怎么过来了?”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陈述白随意坐在木床边,绮丽的衣袍垂在不算丝滑的被褥上,“有茶吗?”
“有的。”
殊丽走向博古架,盯着那几个不值钱的茶罐,实在是拿不出手。她是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天子会亲临这里,要不,怎么也要备些好茶。
拿起一罐金骏眉,讪讪而道:“陛下喝的惯高山红茶吗?”
她不懂茶,只粗略地分了类别。
陈述白没有在意,“都行,朕没那么挑剔。”
殊丽点点头,等水烧开,沏了一壶热茶。
将茶盏双手呈到男人面前,她软着嗓音道:“陛下请。”
陈述白接过,因为烫没有立即饮下,只虚虚地掀在指间,“今儿受欺负了?”
果然是为此事来的,殊丽摇摇头,“有陛下在,没人敢欺负奴婢。”
陈述白抿口茶,放下茶盏,“冯姬说你被张执欺负哭了,有没有的事?还是朕白来一趟?”
哪会让他白来,殊丽自然是在欲擒故纵,“真没有,张总管固然严厉,却吓不哭奴婢,奴婢又不是水做的。”
听听,这是妖女才会讲出的话吧。
陈述白虽沉迷殊丽的温柔乡,却不糊涂,互斗的戏码早在他懂事起就融入骨髓,一点点的伎俩哪会逃过他的判断力,不过,他也乐意纵着,“西厂不日就会取缔,冯连宽手里有张执不少把柄,那人落不着好下场。”
没想到他会跟她提起这些,殊丽闷闷的“哦”了一声,似乎没有兴趣。
陈述白掐住她的下巴,“非要朕处罚他,你才高兴?”
“奴婢不敢,奴婢唔”
微凉的指腹抵在她唇角,接着就听陈述白吩咐外面道,“将张执拿下。”
门外顿了半晌,才传来冯连宽错愕的应答:“诺。”
殊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不是说,等取缔西厂,再处置他么,怎么提前了?”
陈述白不愿多提无足轻重的人,指腹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剐蹭,“因为你不高兴了。”
“?”
因为她不高兴,就这么简单?殊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懂陈述白对她抱着怎样的心态,若只是一个玩件,何苦费心思哄她高兴?还要破坏原有的计划。
难道,男子在过了新鲜期前,都喜欢变着花样换美人一笑?
见她心不在焉,陈述白长臂一揽,将人揽入怀中,“歇下吗?”
“嗯,嗯?”
殊丽没懂他的意思,下一瞬就见他脱了龙靴。
“陛下!”殊丽有点懵,天子要宿在简陋昏暗的耳房里?
两人同处一室,再同处一床,明儿她还怎么有脸见自己手底下的绣女们啊……
当陷入棉絮中时,殊丽好想人间蒸发。
随手扯过一旁的枕头,本想捂住脸不让自己叫出声,可男人忽然扯过枕头,垫在了她的腰下。
一个不够,他还垫了两个,“为何放置两个枕头?”
一边问着,一边掐开了腰封的暗扣,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将那昂贵的鞶革丢在了木桌上,沾湿了盏中茶。
殊丽气息不稳,“有时,绣女会过来住。”
“下次不准了。”陈述白勾着她侧衽的带子,面无表情道。
凭什么不准?殊丽腹诽,却不敢质问出来,他鸠占鹊巢,还不让鹊儿回来了?
陈述白刚进入状态,殊丽忽然排斥起来,不停往回退,一双玉足紧挨在一起,十根脚趾也紧紧并拢,“屋外人多,陛下带奴婢回燕寝吧。”
弦已拉满,哪里容她拒绝,陈述白从不是好说话的人,握住她一只脚踝,狠劲儿一拽,将人又拽回枕头上,“驳回。”
冰绡裙裳层层叠叠落在边沿,堆在龙靴和绣鞋上,盖住了精致的绣纹。
窄小的木床不堪其重,床腿儿移位,殊丽咬紧下唇,歪头盯着映有疏影的窗棂,雪肌染上不正常的红,额头也溢出薄汗,可就是不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一次过后,陈述白不尽兴,将人抱起摁在屏风上,又纵了一次。
殊丽咬住手背,像一只被屠刀砍得千疮百孔的小兽,淅淅沥沥地流下细汗,染湿了屏风的半纱。
陈述白掐住她的下颌,逼她张开嘴,“怎么回事?别咬破嘴。”
一声妙音随之溢出,殊丽忍无可忍,脑子一热,狠狠捶了捶他的肩,“不要了!”
打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立马弱了气势,委屈巴巴地盯着他,娇娇憨憨的倒也讨喜。
陈述白觉得好笑,揉了揉被捶的肩,“放肆。”
殊丽吸吸鼻子,主动抱住他的腰,一头鸦发盖在背后,遮蔽了盛春,“奴婢错了。”
香培软玉入怀,陈述白难得没有板着脸,搂着她回到木床上,算是大发善心地放过了她。
可两次,真的不尽兴。
他用龙袍裹住她,像抱婴儿那样抱住她,“回朕那里?”
殊丽快要魂不附体,抬手捂住脸,“奴婢累了,陛下不累吗?”
若是晚姐姐在,一定会告诫她,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男子的体力,不仅如此,还要夸赞对方昂扬有力。
殊丽也没察觉到陈述白的不悦,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尾指,“明儿行吗?”
陈述白“嗯”了一声,附身吻了吻她的眼尾,没忍住,又吻了吻她的鼻尖,目光落在那张殷红的唇上,慢慢靠了过去。
殊丽浑身发麻,比那事儿更为羞涩,她别开脸,不愿与他吻上。
陈述白眯下眸子,也没强求,揽着她躺在木床上。平日里足够容得下两个姑娘的木床变得狭窄不堪,连蜷缩的地儿都腾不出来。
四膝相缠,勉勉强强维持半宿。
后半夜醒来时,陈述白正在穿衣,宽肩窄腰的背影拢在夜色中,透着野性和暗诱。
听见身后的动静,陈述白捏了捏她的脸蛋,“别送了,睡吧。”
殊丽体力不支,没再多管,很快睡了过去。
穿戴好衣冠,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陈述白走到铜镜前,借着月色照了照,确认没有失态才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了妆台上的发簪。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廉价货。
一只带有欺骗的簪子。
眸色渐暗,他将簪子丢进篓筐,大步离开。
天渐亮时,殊丽拖着疲惫起身,掀开被子一看,竟来了月事,她懊恼昨晚的无度,站起身收拾被褥。
待梳洗后,她坐在妆台上准备绾发,却发现木簪不见了
疑惑间,她翻遍屋子,最终在丢弃边角料的篓筐里找到了它,失而复得,却没有满足感,而是泛起浓浓的困惑。
一看就是人为的,昨夜又只有天子在身边,罪魁祸首除了他还会有谁……可他为何丢弃她的簪子?太廉价碍了他尊贵的眼?
火气蹭的窜了起来,她踢了一下篓筐,竟也没有去捡那簪子。
前半晌,侍卫架着张执来到殊丽面前,将人按跪在地。
张执头发松散,像是挣扎过,整个人嵌在愁云中,一见到殊丽,满腔的怒火化为云雾,哀哀戚戚求她原谅。
“是奴才狗眼看人低,冒犯了姑姑,求姑姑开恩,饶过奴才吧!”
嚣张不再,卑躬屈膝。
殊丽坐着绣花,没有理会,“把人带走吧,看着心烦。”
侍卫架起张执,连拖带拽地丢回了地牢。也因此事,殊丽被宠幸的事再也瞒不住,至少在太后那里瞒不住了。
天子宠幸了殊丽,就是近了女色,尝到了床笫的甜头,是不是意味着不再排斥娶后纳妃?
太后按捺住情绪,心知不能急切,况且庞家的事还未解决,即便她掐断了送庞诺儿进宫的心思,也不能立即去操持充盈后宫的事。
与天子过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去给殊丽送碗参汤。”
慈宁宫的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太后要拉拢殊丽?”
因为殊丽,慈宁宫又失去一个总管太监,太后难道一点儿不生气?
太后闭了闭眼,“一碗参汤能代表什么?莫要大惊小怪。”
很快,热气腾腾的参汤被送到了殊丽面前,殊丽含笑喝下,向太后道了谢,可心底一点儿没有被参汤熨暖,反而开始忧虑。
果不其然,不止太后找上了她,庞诺儿也找了过来,还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一个贱婢,也配染指陛下?!”
见状,木桃上前去扯庞诺儿的手,被庞诺儿推开。
殊丽蹙眉,护在木桃面前,掰开庞诺儿拽着自己头发的手,“庞大小姐自重!”
在大将军府兴衰难测的节骨眼上,擅跑出慈宁宫,何其愚蠢!如今,她拿什么与自己较劲?理了理被抓乱的发,殊丽冷冷道:“将庞大小姐送回慈宁宫。”
几名强壮的绣女上前,被庞诺儿呵斥住——
“你们敢碰我,我让我爹杀了你们!!”
殊丽厉声回道:“庞大将军被你嫡兄所累,自身难保,哪还有能力护住你,再在宫中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你能怎么不客气?”庞诺儿像杀疯了一样,讥诮地瞪着殊丽,“说白了,你就是天子的玩/物,永远登不上台面。既是玩/物,就守好本分,别逾越了主子的底线,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
被一次次羞辱,再好的涵养也会破功,殊丽反唇相讥:“眼下,会万劫不复的人是你,或许有一日,你会切身体会什么是玩/物,送客!”
几名绣女押住庞诺儿,将人丢回了慈宁宫侍卫的手里。
入夜,殊丽来到燕寝,等了两个时辰才把天子等回来。
捧上一碗暖汤,殊丽莞尔道:“陛下可要直接入寝?”
听闻天子忙碌了一整日,午膳都未进食,身体怎么也吃不消了吧,不会再折腾人了吧。殊丽如意算盘敲得贼响,连嘴角都染上笑意。
陈述白没拆穿她的小心思,照常沐浴后已是子时二刻,他坐在玫瑰椅上,松散着寝衣很是疲惫。
殊丽走过去,主动为他按揉起肩膀。
“该兑现昨晚的承诺了。”陈述白靠在椅背上,连嗓音都透着慵懒。
殊丽来到他面前,弯腰按揉起他面上的四白穴,“奴婢不巧来了月事,没办法侍奉陛下,要不换个守夜的宫人来?”
话音刚落,手腕徒然一紧,殊丽怔愣,无辜地看向他。
陈述白也不知刚刚为何恼怒,明明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询问,“继续。”
殊丽不解,继续为他按揉四白穴。
稍许,陈述白睁开眼,盯着她垂下的裙带,抬手拨弄了下,“真的来了?”
“千真万确。”
“得意什么?蹲下。”
“!!!”
殊丽站着没动,显然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陈述白拍拍扶手,示意她动作快些。
表里不一的家伙,殊丽又气又羞,不情不愿地扒拉起他的鞶革。
陈述白只是斜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一直在磨磨蹭蹭,也不催促,可没一会儿,他眼尾染红,深眸含春,连闲搭的双手也扣紧了椅子扶手,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境地,眉头前所未有的舒展。
可下一瞬,那女子忽然站起来,捂嘴跑出内寝,不知去做什么了。
陈述白敛了敛眸子,红透的耳尖更为通红,面上却依旧冷然。
殊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内殿,怯怯站在珠帘前,生怕被怪罪。
她是真的没忍住。
陈述白叩叩桌面,示意她走近些。
殊丽走过来,有些被欺负狠了的委屈,“奴婢不是故意的。”
“行了。”
他不想再听下去,都不知到底是谁在出糗。
“陛下还要吗?”
“还要说?”
殊丽闷不做声,直到被陈述白抱坐在腿上。
男人多了一丝耐心,捋了捋她的头发,“朕过分了是不是?”
殊丽不讲话,唇微微嘟起,有了点撒娇的意思。
陈述白喜欢她鲜活生动的模样,附身吻起她的面颊,“不喜欢就直说,终止于初端,否则就会让人觉得你是在欲擒故纵。”
殊丽忍不住,咬住他的前襟,却不敢去咬他的肉。
陈述白纵容了她的小动作,大手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乍一看,还真会让人觉得,她是他的掌心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