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丽是在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内醒来,到处玓瓅宝光。
头还有些晕,她坐起身傻愣愣盯着身上的蚕丝锦被,还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梦境吗?
乌金木的大床上铺着一张碎花厚毯,坐在上面很舒服,还暖意融融的,在她的梦境中,都未这般奢靡过。
脸上传来痛感,殊丽却更为迷茫,掀开被子下了床,发现脚上只套着一双绫袜。
朦胧的意识渐渐回笼,彻底昏迷前,她好像好像坐在谁的怀里,不停蹭着那人的皮肤,耳边还回荡着若有似无的拒绝——
“乖。”
“老实一点。”
一瞬慌张,她快步走到门口拉了拉门,出乎意料,房门并未被关闭,门外是深棕色的老木旋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另一边,在隔壁房间的陈述白沐浴后,对镜照着自己的脖子。
喉结左侧,一道牙印很是明显,带着血迹。
那会儿没有满足小丫头的要求,被叨了一口,隐隐作痛,想到此,心里非但没有厌烦,还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时,门外传来仆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恭敬。
“姑娘醒了,可要用膳。”
紧接着,是殊丽的声音:“这是哪里?您是何人?”
“姑娘还是去问我家主子吧。”
陈述白拉开房门,垂眼盯着被堵在旋梯上的俏丽身影,视线从那披散的长发向下,抵达没有穿鞋的小脚。
想跑,还不知道找双鞋。
“是我带你过来的。”
低沉的嗓音透着别样的意味,连自己都不知晓此刻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强抢民女,还是救人出水火,全在旋梯上女子的一念之间。
听得声音,殊丽蓦地回眸,与楼梯口的男子交汇了视线。
不比元府,这里灯火通明,能清晰看清男子的样貌。
郎艳独绝,金相玉质,是对此人最好的形容,也或许,还有更好的词儿,可殊丽想不到了。
“你是”
太师府那位养猫的客人。
既是宋太师的朋友,应该不会是大恶之人吧。在心里说服过自己,殊丽慢吞吞走上去,欠欠身子,犹豫着询问起他将自己带来这里的目的。
陈述白静静看着她,扫了一眼她踩在地上的小脚,“先去穿上鞋子,我在一楼客堂等你。”
说罢,越过殊丽,头也不回地步下旋梯。
殊丽回到刚刚那间屋子趿上鞋,勾起小腿套上,飞快地下了楼去,见偌大的客堂内只有一道倚在桌边用宵夜的身影,她没好意思走过去,想着等主人家用完膳再谈事情。
关键的是,对方气场过于强大,她不敢贸然行事。
自小寄人篱下,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
“过来一起用吧。”
背对着她的人徐徐开口,气息稳而沉。
殊丽挠挠鼻尖,“我不饿的,郎君自便。”
还挺犟,陈述白放下碗筷,起身走向她,眼看着她向后退步,于是抬手握住她的腕子,“你中了迷烟和药,是我让医女为你施针解毒,不吃东西,午夜会胃疼,到时候,更是给我添麻烦。”
迷烟和药?
殊丽怔愣,忽然记起昏迷前的场景,逼仄的马车内,她被人扣在窗边催吐
可其他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不大清晰了。
“我为何会中药?”
“先用膳,我再告诉你。”
为了探知真相,她点了点头,迈开碎步跟在男人身侧,目光斜睨在他腰间的荷包上。
那是她卖给宋府小姐的,怎会在他身上?莫非,宋府哪位小姐心悦于他,故赠荷包表示心意,而他也收下了?
如此说来,自己该避嫌才是。
再次停下脚步,殊丽退了一步,指了指桌子的空碗和未用的筷箸,“劳烦郎君递给我。”
陈述白蹙眉,用膳就用膳,怎还不上座?
“过来,一起。”
“不了。”
拧不过她,陈述白亲自给她搬了个绣墩,又给她盛了饭菜,堆成小山。
殊丽捧着碗坐在他的斜后方,本该细嚼慢咽,却为了尽快避嫌和得知真相,大口吞咽起来。
“嗝。”
不合时宜的闷嗝打了出来,她红了脸,埋头硬吃。
陈述白单手扶额,若是换成男子,他可没有好的耐性,不过换成其他女子,怕是也无这份耐心,半哄半诱地,只为让对方填饱肚子。
提起白瓷壶,倒出半杯水,他侧身递过去,放软了语气,“别噎到,喝些水。”
殊丽接过杯子,道了声“谢”,咕嘟咕嘟全部喝下,可还是没能制止打嗝。
胸口一上一下,她紧抿着唇,递上水杯,讪讪地道:“劳烦再来一杯。”
那声音软软的,很是好听。
陈述白挑起眉梢,接过杯子时,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指尖,见她躲闪,心里不太舒坦,明明在马车上时热情似火,这会儿却见外了,不过那会儿是被药物控制,也能理解。
但,还是那时的她,更让他觉得亲近。
肌肤与肌肤的贴合,抓挠心扉。
温水入杯的声音响起,殊丽抓紧将碗里的饭菜吃个精光,随后拿起杯,仰头饮尽,“多谢郎君。”
陈述白没理,慢条斯理地用完膳,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跟我出去转转。”
大半夜的,殊丽可不想跟一个定了情的男子并肩漫步,“郎君还是先告知小女子事情的经过吧。”
“我想散步。”
说着,陈述白拿起大氅披在身上,率先迈开步子。
十九岁的年轻郎君,挺拔如松,在月光下徘徊着,看起来,是在等她。
殊丽捏起指尖走了出去。
夜幕泼墨,星稀黯淡,唯有天际一轮明月皎洁如练。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楼外的篱笆墙内,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殊丽一直踩在他的影子上。
蓦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殊丽也跟着停下,以为他要解释今日之事,却不想,他转过身后,解开大氅,双臂一扬,为她披在肩上。
“我不冷。”
殊丽想要拒绝,可带着男子体温的大氅已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不容她拒绝。
陈述白挟着她,为她系好带子,慢慢讲述起今日发生的事。
听后,殊丽鼻尖一酸,有些恼意。
辛辛苦苦侍奉了八年的舅舅、舅母,为了点小利将她出卖,还使了那么肮脏的手段。
可气至极!
然而,还有一事,她不是很理解,“可庞六郎进来时,郎君怎会在我屋里?”
陈述白低眸凝她,如实道:“前不久,我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为了验证梦境,潜入了你的屋里。”
“登、登徒子,我与你的梦境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
殊丽恼羞成怒,杏眼似燃起一小簇火焰,眉尖也跟着拧紧。
“你收了宋府小姐的信物,怎好夜探我的房间?”
宋府小姐?信物?陈述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荷包,明白过来她在暗示什么,“我跟宋府小姐买来的。”
这便是他为何执意付银子的缘由。
殊丽一愣,“女子样式的荷包,郎君怎好佩戴?”
陈述白解下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月白的缎面,蓝绿的绣线,绣的是荷塘月色,哪里只能女子佩戴了?分明是她没话找话埋汰人。
“你自己绣的,还犯糊涂?”
殊丽被噎,无法辩驳,“那郎君为何要买下我绣的荷包?”
“在我梦中的人,是你。”他忽然附身过去,直视她的眼睛,讲述出了羞人的梦境。
不知为何,晦涩的梦境本不该告知于人,却被他讲述的极为清楚,一个字也没有隐瞒。
冥冥之中,似有种意识在告诫她,不可隐瞒这女子任何事。
可为何要如此直白?明明是一场梦境,甚是羞耻,大可以不讲出来惹人笑话的。
陈述白不知自己在她面前怎会这般坦诚,但心里并无负担,反倒欣赏起她的反应。
没有一惊一乍,看起来很淡定,却能让人瞧出,是在刻意维持,想必此刻心跳如鼓。
哪有人将羞耻的梦境讲出来的?殊丽感觉脸臊得慌,不断往后退步,直到后腰被一只大手撑住。
见她要躲,又踩到了大氅的边沿,恐会摔跤,陈述白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就是这么一下,让他见识了美人纤腰的柔韧。
殊丽泛起激灵,一双小手用力抵在他胸口。
没与男子有过肢体接触,殊丽觉得自己快要被煮熟,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为了不被误解,陈述白解释道:“我是想扶你。”
殊丽犟道:“不用你。”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陈述白垂手,向后退了一大步,与她拉开距离,用目光询问她是否舒坦了。
没了那股子压迫感,殊丽好受一些,也有了底气,至少不再局促,“我想离开这里。”
“你能去哪儿?”
是啊,出了那档子事,元府是回不去了,身无分文的她,还能去哪儿?
一时犯难,她忍着酸涩垂下头,肩膀也跟着耷拉下来,颓然又苦恼。
见状,陈述白没有挖苦和嘲笑,反倒心口异样,“你可以留在这里。”
殊丽立即回绝:“不用。”
即便落魄,她也不能无缘无故接受陌生人的恩情,因为偿还不起。
知道女儿家脸薄,又不想麻烦人,陈述白放软语气,打着商量,“我做东家,你做租客总行了吧。”
殊丽抬起眼,眼眶红红的,“我没银子。”
“你可以做绣活,充当租金。”再次拿起那个荷包,他走近她,扯出一抹不自在的笑,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拒人千里,“我很喜欢。”
而这句“喜欢”,不知说的是荷包,还是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