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连第一天下乡,干了一堆农活,都是睡一觉就恢复了,哪像现在这样,醒来之后还是腰酸背疼的。
顾骁已经醒了,阳光洒进他们的卧室。
楚婉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双眸湿润明亮,见他靠近,她伸出手将他推开,却被他握住。
小手刚一被他握住,就缩回来,柔软细腻,这么热的天,指尖还冰凉冰凉的。
“累吗?”他问。
“你说呢?”楚婉嘟囔道。
她看着顾骁。
昨晚他俩都没睡好,折腾到后半夜,又依偎着说了很多话。
关于她的父母,关于下乡之后发生的一切,还关于聂勤。
听说她和聂勤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回之后,毫无疑问,顾骁和她得知他没有前妻时一样,心底都是轻松的。
但除了轻松,还有一些微妙的感觉,是心疼。
十九岁的知青,在宁玉村无依无靠,接受父母的包办婚姻,和一个还不错的男同志领了证。结婚那天,等待对方来知青点接自己时,她紧张,或许还带几分期待,可没想到,她没等到聂勤,等来的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婆家嫌弃她、娘家对她不管不顾、村民们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再睡一会,我送孩子们去托儿所。”顾骁说,“下午也没事,你今天就别起来了。”
“不行。”楚婉说,“齐副营长不是要来的吗?”
“让他明天再来。”顾骁话音刚落,又顿了顿,“要不下个月再来,怕你最近都会累。”
楚婉的眼睛微微睁大。
怕她最近都会累,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这神情,顾骁低笑。
“我先走了。”他俯身,压低了声音说,“赶紧把衣服穿好,裹着被单热不热?”
等到他出门,脚步声渐行渐远,没有回头的意思,楚婉才悄悄伸出胳膊,将床头的衣服扯过来。
扯过来时,不小心带得那件粉色睡裙,掉落在地上。
看着这睡裙,她有些苦恼。
细肩带都断了,家里有没有针线?
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她的脸颊仍旧热热的。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但经过昨夜,他们之间,好像更近了一些。
……
对于顾爸爸送他们上托儿所这件事,岁岁可太不满了。
小话痨很啰嗦,念叨了一路。
“楚婉姐姐怎么不来呢?”
“她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哇?”
“岁岁好想楚婉姐姐。”
“你不想爸爸?”顾骁心情好,便打趣道。
“不想。”小团子粉雕玉琢的脸蛋上除了严肃,还是严肃。
顾骁:……
自讨没趣了。
要知道楚婉来家里之前,他在两个孩子们心中,也是很受欢迎的。现在她一来,怎么他的地位立马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军区大院很大,走到托儿所还要一段路程。
两个孩子热得步伐放慢。
“爸爸抱抱。”岁岁抬起小手。
顾骁很干脆,一把将岁岁抱起来,转头看安年:“安年要不要?”
安年抬起头,看着被顾爸爸抱高高的岁岁,再看看边上来来往往、飞奔着的家属院小伙伴,心中纳闷。
整个大院里,除了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婴儿之外,就只有岁岁在被抱着走。
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吗?
“哇——好高好高!”
“爸爸,空军叔叔阿姨开的空中战斗机也有这么高吗?”岁岁两只短短的手臂摊开,发出兴奋的小奶音。
安年现在可以确定了。
他妹妹是真的不会不好意思的!
“空中战机比我高多了。”顾骁说,“比天空还要高。”
小团子歪了歪脑袋:“岁岁长大了,也要开空中战机!”
看着小不点一脸志气的模样,顾骁笑了:“好,岁岁长大也要成为空军同志。”
“是小空军同志。”岁岁认真地补充。
“小空军同志,以后你上学不能让楚婉姐姐抱着去。”顾骁说道。
岁岁看着小,但一身软乎乎的肉,还真不轻。
他抱着自然是轻松的,可楚婉这么纤细娇小,一路把小家伙抱到托儿所,哪能吃得消?
顾骁了解楚婉,她太爱顺着孩子了,要是岁岁开口,她不会拒绝。
“岁岁从来不会欺负楚婉姐姐!”小团子一脸不愿被污蔑的严厉表情,一本正经道。
顾骁被噎了一下。
她从不欺负楚婉姐姐,就只欺负顾爸爸?
……
楚婉被顾骁一吓唬,还以为自己得几天几夜下不了地,可后来发现,他还是克制了。
休息了好几天,听说齐副营长一直在顾骁耳边念叨着要来家里吃饭的事,念得他的耳朵都要生茧。
楚婉被逗乐了,一大早就去买菜,准备晚饭。
只是,她刚提着菜篮子回来,就看见王嫂子心急火燎地跑到她家。
“小楚同志,不好了,你们家安年和人打起来了!”
“他打的是岑连长的儿子,听说都给人打出血了。”
“托儿所那边已经派人去找顾营长了,但是顾营长去了总军区,一时半会通知不上!”
王嫂子把话带到,心里头都为楚婉发愁。
谁不知道岑连长和他媳妇都是不好惹的,她现在跑去处理这事,指不定就会被骂得焦头烂额。
“我这就去。”楚婉随手将菜篮放在小院。
“要不你去找方主任,让她帮你——”王嫂子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楚婉已经跑走了。
好心的王嫂子在原地干着急。
岑连长和他媳妇赵志兰老来得子,都快要把他们的宝贝儿子宠上天了,他们儿子小胖简直就是院子里的小霸王,平时都是横着走路的,特别不讨人喜欢。
楚婉哪是岑连长和他媳妇赵志兰的对手?
……
托儿所的园长办公室里,小胖的脸上青了一大块,胳膊肘蹭得流了血,哭得撕心裂肺。
他父母已经赶来了,岑连长板着脸,赵志兰则一脸心疼,抱着宝贝儿子陪他一起哭。
“这脸都被打出淤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下来。”赵志兰抹着眼泪,“我们小胖长得这么好,要是脸上留印留疤了,以后怎么办?”
“真是什么样的孩子都能进这个托儿所,老师都不管的吗?”岑连长问。
园长邹青玉看着小眼睛厚嘴唇的小胖,实在接不上赵志兰的话,只好对岑连长说道:“孩子们天性贪玩调皮,有点磕磕碰碰也是正常的。”
“正常?”赵志兰的声音陡然抬高,指着安年,“那你看他,怎么就没个磕碰?”
安年站在角落,一声不吭。
清瘦的小男孩,脸蛋看着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挂彩,只是身上的衣服脏了,是刚才和小胖扭打时弄的。
赵志兰越看越生气。
自己家儿子吃得白白胖胖的,怎么就不是这小瘦猴的对手了?
她走到安年面前:“有话就好好说,动什么手?你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样,我看你家要怎么处理!”
安年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瞪着她。
这眼神让人发毛,赵志兰心里头咯噔一下,转而又去抱紧自己的儿子。
邹青玉为了息事宁人,一再向连长和连长媳妇表示歉意,并表示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看着赵志兰黑着脸的样子,她不由想起上回大院里发生的事。
大院里有个小女孩,叫苗苗,那天苗苗在院子里踢毽子,恰好小胖看见了,就说要和她一起玩。苗苗把毽子给他了,可谁知道小胖自己不会跳,笨拙的样子被其他小伙伴们笑话了一遭,他就直接把毽子给弄坏了。小胖是个不讲理的孩子,回去时仍旧哭哭啼啼的,赵志兰知道之后,就带着他去苗苗家讨说法。
苗苗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当下被赵志兰吓得不轻,立马摁着自己闺女的脑袋让她道歉。
从那之后,苗苗在院子里碰见小胖,都要绕道走。
“砰砰砰——”托儿所食堂里的同志快步进来,“邹园长,顾营长不在部队,他去总军区了!”
赵志兰哼笑一声:“那怎么办?这野孩子没人管了?”
一听这话,安年的拳头又猛地握紧,刚要冲上前,忽地听见园长办公室外传来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
“你说谁是野孩子?”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办公室外。
安年愣住,抬起眼一看,是楚婉来了。
岑连长和赵志兰都是见过楚婉的,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看着娇小柔弱,像是大声说话都要把自己吓哭似的,有什么能耐?
当然,岑连长对顾营长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但现在他在总军区,一时半会回不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事情又已经处理完了,总不能再回过头掰扯吧?
夫妻俩本来根本没把楚婉放在眼里,此时听她这一出声,心里咯噔一下。
岑连长说道:“是他把我们家小胖打成这样的,你来看看。”
楚婉走近一些,看了小胖一眼。
对方确实受伤了,但看着不严重,没像王嫂子说的那样到处都是血。
她转头问安年:“是你打的吗?”
安年没有说话,低着头。
“不是他打的是谁打的?”赵志兰声音尖刻。
岑连长推了推她,清嗓子说道:“顾营长这么忙,我也不想因为孩子的事打扰他。但是我们家孩子被打成这样,不能随随便便就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楚婉淡声问。
安年的两只小手紧紧捏着衣服下摆。
她应该,会无条件听他们的吧?
赵志兰说:“我们要求他先在托儿所晨会上向我们家小胖道歉。”
停顿片刻,见楚婉面不改色,她又说道:“我们还要求,把他赶出托儿所。让我们家小胖和这样的孩子待在一起,我不放心。”
“说完了吗?”楚婉问。
赵志兰愣了一下。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神色却冷淡,看着居然不像是自己想象中那样,说两句话就要哭鼻子的样子……
“说完了。”赵志兰板着脸。
楚婉蹲下身,双手握着安年的肩膀:“安年,我们谈一谈,好吗?”
安年看着她。
是要让他道歉,并且离开托儿所吗?
他知道肯定是这样的,就算是别人家小孩不讲道理,但对方是有父母的,小胖的父母会护着自己的孩子。
而他,就只能道歉了事。
见安年没出声,楚婉就继续问道:“你打他了吗?”
安年点了点头。
岑连长和赵志兰对视一眼,心疼地摸了摸小胖的头。
“为什么要打他呢?”楚婉又问。
打了就是打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他从来不会把原因告诉任何人。
从前他也打人,顾爸爸要是在家,会让他罚站,或是揍他一顿,如果顾爸爸出任务去了,方主任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只说他性子不好,打人是不对的……
“安年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楚婉说,“为什么要打他呢?”
安年本来是不想跟楚婉说的,可此时,听着她温和的语气,看着她信任的表情,他怔了一下。
赵志兰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这意思,是我儿子讨打是吧?”
楚婉没搭理她,仍旧看着安年。
每一秒,都变得漫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年说道:“他说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还说我爸爸虽然是连长,但没本事,和他爸不一样。”
楚婉沉默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年说的连长爸爸,是他的亲生父亲,已经牺牲的纪连长。
她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赵志兰没想到这些话是自己儿子说出来的,此时神色一变,看向自己丈夫。
岑连长心虚了,说道:“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不用把他赶出托儿所了,换个班算了。”
安年看着楚婉。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的时候,楚婉却忽然站起来。
“岑连长平时是怎么教孩子的?我不知道原来连长和连长之间,也要分个高低。”
安年从来没见过楚婉这么冷冰冰的样子,他愣了神,抬起头,盯着她看。
她在为自己说话,为爸爸说话。
“你、你……别把问题说得这么严重,小胖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来没这么教过。”岑连长说道。
可是小胖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就是我爸告诉我的!”
岑连长脸色骤变。
平时在团里,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被顾营长训斥过很多次。时间长了,下属也就不服管教,说都是连长,他根本不如以前的纪连长。
岑连长回家之后,就向自己媳妇抱怨,时间长了,小胖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志兰脑筋转得快,见丈夫下不来台了,就立马惊叫道:“哎哟,我们小胖的胳膊都是血!快送到医院看一看!”
……
此时的军区医院,顾莹刚从病房出来,回到护士站,将用药情况记录好。
“顾莹,听说你嫂子可好看了。”钱晓霞说道。
顾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看了一圈,护士站就只有她和钱晓霞两个人,而且对方刚才还喊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嫂子?”
钱晓霞睁圆了眼睛:“你嫂子都随军这么多天了,你不会还没见过她吧?”
顾莹听得莫名其妙的,将笔放下,不耐烦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钱晓霞僵了一下。
她是新来的护士,之前就听人说过,顾莹性格特别作、脾气像个小辣椒,最好别惹。
但今天这一层楼的值班护士就只有她们俩,实在是太闷了,她就想着主动找个不会出错的话题。
没想到,这话题还是出错了。
难道是顾莹和她嫂子的关系不好?听说姑嫂之间和婆媳之间一样,是天生的敌人,估计是真的。
“没什么。”钱晓霞的脸色憋得通红,小声道,“我姐是文工团的,她们宿舍最近都在聊,说顾营长娶媳妇了,媳妇跟仙女儿似的。我有点好奇,才想问一声,不是故意想要打听你们姑嫂关系的。”
顾莹:……
她哥结婚了?
“医生、护士!快来看看,我儿子被人打出血了!”一阵尖刻又焦急的声音传来。
顾莹立马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钱晓霞跟上她的步伐,心里松了一口气。
“嫂子”的话题可算过去了,她以后再也不要主动找顾莹闲聊了,什么时候不小心踢到铁板都不知道!
顾莹从护士站跑出来,看见岑连长和赵志兰抱着小胖,站在那儿嗷嗷叫。
她怔了一下,眉心拧起:“谁被打得出血了?”
赵志兰说道:“医生,是这个孩子,我儿子!”
顾莹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是医生。”
“我儿子在托儿所被人打了,快喊医生来看看,再开给我们开一张证明!”赵志兰说。
顾莹被她吵得头疼,余光扫到慢慢走上前来的楚婉。
对方应该是跟这一家三口一起来的,后边还有几个同志,大家都是手忙脚乱的样子,只有她安安静静,一点都不担心,就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似的。
“行了,能不能别吵!”顾莹烦躁道,“这是医院。”
赵志兰没敢再说话,自己儿子要来这医院看病的,要是护士给用药的时候动作重一点,他得更疼了。
“哪里受伤了?”顾莹问。
岑连长指了指自己儿子的胳膊,把他往诊室里抱。
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用喊医生过来,只要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赵志兰嚷嚷起来:“你会不会啊!”
“你会,你来。”顾莹说,“一惊一乍的,烦不烦啊?”
赵志兰气得嘀咕:“都怪你们家孩子!”
“别浪费时间了,再不包扎,护士同志都找不到伤口了。”楚婉说道。
顾莹被逗乐了,“噗嗤”笑了一声。
伤口确实小,再不包扎就得愈合了。
岑连长想着把儿子送到医院,已经唬住楚婉了,没想到她一点都不怕。
他脸色难看:“你们家小孩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不会就这么——”
可没想到,楚婉慢悠悠地开口:“岑连长,孩子的父亲是在上前线时牺牲的,他是烈士。侮辱烈士以及烈士子女,这是应该归团里干事管吗?”
岑连长和赵志兰一下子就僵住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别胡说八道!”
楚婉抿了抿唇,语气轻柔坚定:“我不懂,那就直接找政委吧。”
找政委?
这事闹大了,他们家连话都说不响!
赵志兰慌了,连忙上前,想要搭楚婉的肩膀示好:“就是小孩子打打闹闹,说的话是无心的,大家都是军属,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楚婉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对跟来的几位托儿所同志说道:“医院来过了,岑连长家的孩子没大碍,我就先回去了。”
赵志兰没想到,这顾营长媳妇看着好欺负,像是被唬两下就要发抖似的,可较真起来,却是个不好惹的。
特地来医院一趟,不是觉得小胖真的受伤,而是这样做更滴水不漏。
她回去之后,不会真去找政委吧?
等楚婉一走,她立马问岑连长:“这可怎么办?孩子打闹是没什么,侮辱烈士这罪名一扣,你会不会挨批评处分?”
岑连长的脸色一变。
“啊啊啊——疼!”小胖哭起来,想要推开顾莹。
“啪”一声,岑连长推了一把他的脑袋:“让你在外面胡说八道,猪脑子!”
“你好端端打孩子干什么!”赵志兰气得冲过来,“还不是那个野孩子打人,才闹成这样!”
“你还敢说什么野孩子?”岑连长一脸怒意。
俩口子争执起来,最后都是一脸菜色,边上小胖哭得越来越厉害。
顾莹帮他包扎好,转头看向楚婉的方向。
她平时最爱吵架了,就是每次吵架都是大动干戈,虽然能把别人怼得面红耳赤,可自己也生气啊。
刚才那个女同志就不一样了。
她只气别人,不气自己啊!
……
小胖这么一点伤,连包扎用的绷带都费不了多少,医生自然不会给他们开任何证明。
岑连长和赵志兰走的时候神色沉重,生怕这事真被政委知道。
自家孩子是被打了,可到底是为什么被打呢?这件事不管闹到哪里,都是他们家理亏。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会儿他们在托儿所吵得厉害,抱着孩子去医院时嚷得整个大院的人都要听见,再加上从医院出来时,楚婉向路过的金薇蓉打听这事是不是要上报政委,边上有军属看见了,这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金薇蓉之前没遇过这样的事,直接带着楚婉去办公室找自己丈夫。
程旅长闻言,认为这件事情必须要严肃处理。
纪洪广连长是为国牺牲的烈士,却被诋毁没有本事,安年和岁岁是烈士家属,却被骂成“野孩子”,这不是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吗?
因此岑连长一家人刚回大院,就被带到领导办公室,这件事由头到尾的经过究竟是怎么样,要详细调查,严格处理。
楚婉和邹园长也被请过去,配合调查。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邹园长说道:“其实以前安年和不少孩子打过架,但他从来没说过是什么原因。刚才是第一次,你走之后,他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了一遍。”
楚婉讶异道:“他经常打架吗?”
邹园长点点头,又说道:“这么多年,孩子应该受过不少类似的委屈。其他人当然不会诋毁纪连长,但像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这种话,我也听到过一些。只是这孩子的嘴巴硬,怎么都撬不开,刚才幸好有你……安年应该是很信任你的。”
信任?
楚婉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刚才安年凶巴巴的表情。
这孩子对外时的戾气,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吧……
……
顾营长从军区总部回来,一下车,就碰到从后勤办公室出来的方主任,得知早上安年又在托儿所跟人打架了。
“安年有没有受伤?”他立马问。
“没有,他把人家打得脸都肿了,自己一点伤都没有。看来这孩子像他亲爸和顾爸似的,一身的战斗细胞。”
见方主任打趣,顾骁也放心下来。
可直到方主任说岑连长一行人被带到领导办公室,不仅是政委、副旅长、旅长,甚至惊动更高级别的部队领导时,他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岑国方私下竟敢辱骂纪连长。”顾骁眸光一沉。
“我也想不到,岑连长居然——”方主任无奈摇头,感慨道,“一开始安年还不愿意说,幸亏小楚同志来了,真没想到,安年和她处得这么好。”
“楚婉?”
“是啊,安年把人家孩子打了,他们非要把人送医院。你媳妇怕到时候他们颠倒是非,就跟到军区医院去,确定孩子的伤口小得不能再小了,才回大院。回去之后,她直接找了金主任,真是一点亏都没吃,一点委屈都没受。”
顾骁根本没想到楚婉一个人能面对不讲理的岑连长一家子。
可实际上,这又怎么不可能呢?
在宁玉村时,楚婉的婆家人,远比岑连长一家要蛮横,她仍能全身而退。
并不是只有破口大骂才叫硬气,楚婉有她自己的办法。
“你这媳妇啊,让大院里不少人刮目相看。”方主任说道。
“方主任,我先回看看。”
“去吧去吧!”
此时,他恨不得立马到家,看看安年的情况,顺便问一问,她小媳妇当时是怎么把这事处理好的?
家属院很大,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赶。
可突然之间,身后传来喜气洋洋的声音。
“顾骁!”
齐远航进了家属院,手上还提了一个供销社的袋子:“也不知道你们家缺什么,我给孩子们买了麦乳精和糖果。”
顾骁这才想起来,今天齐远航要来家里吃饭。
真是煞风景。
“对了,我给你问到电风扇供应票的事了,有人愿意把票让给你。”齐远航又说道。
“真的?”顾骁的语气和善了些,“什么时候能有?”
齐远航故作伤心:“你跟我好,就是为了一张供应票?”
顾骁:……
齐远航跟着顾骁一起回去。
一路上,他念叨着,也不知道嫂子给做了什么好吃的。
“嫂子平时给你做你爱吃的不?”
“她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齐远航一脸羡慕,走到门外,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岁岁的声音。
“爸爸一定要生气了!”
齐远航一惊,露出吃瓜表情,拦着顾骁,不让他开门。
肯定得躲门外好好听一听啊!
“为什么呀?”楚婉笑道。
“每次哥哥做错事,爸爸会让他罚站。”岁岁气呼呼道,“还揍他!”
“爸爸还会揍人?”楚婉的眉心拧起来。
“用这个揍的。”安年拿出一根鸡毛掸子,“只揍我,不揍妹妹,因为我是男孩子。”
锅里的鱼汤煮得“咕噜咕噜”的。
虽然还没开盖,但已经香气四溢。
岁岁叉肚子:“晚上好吃的鱼汤不让爸爸吃啦!”
楚婉失笑:“好,不让吃!”
屋外的齐远航眼睛都亮了,看向吃瘪的顾骁。
说好的媳妇总做他爱吃的呢,现在连鱼汤都不让喝!
厨房里,楚婉仍旧在两个孩子说话。
“爸爸不把事情问清楚就打人吗?”
安年挠了挠头:“是我打了小伙伴,他就用鸡毛掸子打我,问我这样疼不疼。”
“原来是这样啊。”楚婉笑了,“可能爸爸是想要告诉你们,打人不对,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要用拳头解决,因为拳头之外,还有更加厉害的拳头。”
安年认真听着。
是啊,拳头之外,还有更加厉害的拳头……
“爸爸没说呀。”岁岁眨眨眼。
“爸爸就是这个意思,他在给你们讲道理呢。可不管怎么说,他打人都不对,该批评。”楚婉笑道,“不过爸爸也饿了,一会儿我们能不能给他喝一碗鱼汤?”
“好。”岁岁用力点点头,“爸爸不坏了。”
屋外,顾骁的表情瞬息万变,此时只剩下得意。
齐远航撇了撇嘴。
又让他嘚瑟了一次。
“咚咚咚——”顾骁敲门。
“来啦!”岁岁小跑过来,把门打开。
一眼看见齐远航,她喊道:“齐叔叔好!”
齐远航笑容满面,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眼睛往厨房里瞅。
顾骁他媳妇呢?
不知道长什么样。
齐远航好奇地探头探脑。
这时,厨房里,一道身影走出来。
齐远航瞪大了眼睛。
酸,真是酸。
还是那句话,都是眼泪。
此时此刻,齐远航心中都是眼泪。
而岁岁和安年,则都是口水。
这个鱼汤,好像很好喝哇!
……
顾莹上的是早班,换下护士服之后,连一分钟都没停留,立马就离开医院。
她骑着自行车,往军区大院赶。
到了大院门口,门卫认得她是顾营长的亲妹妹,没拦着。
顾莹把自行车停在车棚,快步往里走。
她哥结婚了,她居然还要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事,太丢人了。
就算哥哥觉得她闹腾,可总不能连嫂子都不让见吧!
顾莹气冲冲地进大院,又气冲冲地跑到哥哥家,敲了好半天门,都没人搭理。
“莹莹,你哥搬家了,你不知道吗?”一个嫂子出来,提醒道。
顾莹一脸懵,再次觉得丢人,一脸怒气:“我哥搬到哪去了?”
邻居嫂子指了个方向,等顾莹快步往那个方向跑之后,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啊,脾气热火朝天的,呛人得很。
她和顾营长媳妇的性格简直了,一个是火,一个是水,姑嫂俩相处,会不会水火不相容?
就在邻居嫂子这样想的时候,顾莹已经冲走了。
一天丢了两次脸,顾莹决定了——
她和哥哥嫂子的梁子,就此结下!
“砰砰砰!砰砰砰!”
顾莹找到哥哥的新家,用力敲门,“顾骁,给我开门!”
“谁啊?”楚婉问道。
顾莹站在门口,伸长了耳朵听一听。
嫂子的声音好熟悉……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齐远航惊喜的声音:“好像是莹莹!”
顾莹:???
凭什么齐远航比她还要先见到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