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安年才知道,顾爸爸“临时通知”的休假、婉婉姐姐准备的新衣服和新鞋子、还有岁岁把奶油蛋糕让给自己并且就算进了供销社都不撒娇要买布娃娃,全都是因为,他们这一趟出门,是特地为自己过生日的。
一两岁的事情,安年已经记不清了,但在他六年多以来有限的记忆里,这是他最被大人重视的一个生日。
他不再是多余的孩子,而是家里重要的小朋友!
安年从来没试过像现在这样快乐。
他的左手被顾爸爸牵着,右手被婉婉姐姐牵着,口袋里塞着把小木剑,岁岁是他的小尾巴,小尾巴一时跟在后面,一时又跑在前面,将“哥哥生日快乐”这六个字说了一遍又一遍,小脸蛋上挂着兴奋的表情。
一家人走在石子路上,说说笑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么值得珍惜,安年向来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什么悄悄填上,填得满满当当的。
岁岁玩了一天,有点累了。
坐车的时候,她睡得东倒西歪,胖嘟嘟的小脸蛋压在楚婉的肩膀上。到了军区,顾骁抱着岁岁下车,楚婉则牵着安年的手。
安年总觉得长大了,平时不需要大人牵着自己,可顾爸爸和婉婉姐姐说,其实他也还是个孩子。
他可以任性,可以不懂事,也可以向大人撒娇。
听到“撒娇”这两个字的时候,安年有点不好意思。
他从来没有撒过娇,不知道怎么学。
应该比系鞋带都要难吧?
岁岁实在是太困了,被扛着走了一路,仍旧呼呼睡。
顾爸爸的肩膀宽阔又舒服,她睡着了还知道用两只手扒拉着,像是不让自己掉下来。
看着小团子扒拉着的两只小手,楚婉的眼底染着笑意。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为顾骁擦了擦额角的汗:“累吗?”
顾骁笑了一声,摇头:“不累。”
楚婉仰起瓷白小脸,望着顾骁温柔的目光,看一看岁岁睡出呼呼声的睡颜,再垂下眼,看向被自己牵着的安年。
自从来到军区之后,和他们在一起,楚婉就总觉得,这是家的感觉。而现在,这种“家”一般的感觉,越来越深。
尤其是两个小朋友的依赖,让楚婉意识到,他们一家四口的互相需要、信任,是无关乎血缘关系的羁绊。
“一会儿回家给你煮面吃好不好?”楚婉对安年说。
“还可以吃面吗?”安年问。
“当然了,生日的小朋友要吃面,面条上放一个大大的鸡蛋,很香的。”楚婉笑道。
安年眨了眨眼睛:“可以是油煎的蛋吗?”
“没问题!”
安年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他想赶紧回家,尝一尝婉婉姐姐做的面条。
然而,进了家属院之后,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安年疑惑地抬头,看向楚婉。
楚婉也有些纳闷。
家属院的军人同志和军属们都看着他们,不,准确来说,是看着两个孩子。这些目光,有探究的、同情的、欣慰的,让人感到陌生。
“这是——”楚婉刚要开口问,忽然见到顾骁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眼底的温和早已消散,气势顿时变得凌厉冷冽、压迫感十足。
顺着顾骁的视线望去,楚婉见到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同志。
对方穿着朴素,一头省心省事的短发,看起来并不特别,只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让楚婉觉得熟悉。
她看了许久,忽地心中一惊,再望向安年时,看见孩子无措的神色。
这是包小琴!
下意识之间,楚婉想护住安年,可包小琴已经一步接着一步,缓缓地走过来。
“安年——”包小琴走到安年面前蹲下,干瘦的手轻抚孩子的脸,话还没说,眼泪先掉下来,“妈来了,幸好妈赶得上你的生日。”
安年傻了,他感觉到粗糙的手在自己脸上来回抚摸,半晌之后,自己被紧紧抱住。
包小琴泣不成声:“安年,妈对不起你。三年了,妈妈终于可以来接你回家了。”
顾骁的眸光中没有丝毫情绪,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包小琴:“别碰他。”
包小琴转头看向顾骁,哭着说:“顾骁,这几年辛苦你了,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话音落下,她又望向楚婉:“同志,你是顾骁的爱人吧?谢谢你帮我照顾好孩子……”
虽是吃饭的点,但家属院里的同志们都没回屋,而是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看着顾营长家的方向。
双方僵持着,直到梁副团长、程旅长、董政委和两位后勤主任都来了。
“小顾,我们去一趟会议室,先听包同志把话说完。”
沈翠珠热心肠,见顾骁怀里还抱着岁岁,便站出来说道:“顾营长,我帮你们看着孩子,你们夫妻俩去吧。”
包小琴还紧紧抱着安年,红着眼眶说道:“妈妈跟他们去一趟,等一下就回来。明天一早,妈妈带你回家。”
安年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顾骁将岁岁抱进屋,开了电风扇,又让安年在边上坐好。
楚婉说道:“翠珠嫂子,麻烦你了。”
“没事。”沈翠珠对他们家的事很好奇,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瞎打听的时候。
她摆了摆手:“赶紧去。”
一行人前往司令部小会议室。
路上,楚婉打量了包小琴一眼。
她比照片上要蜡黄消瘦许多,也不像照片中那样笑得张扬洒脱,短短几年,岁月在她脸上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楚婉的目光落在包小琴脸上,很快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看向楚婉,干得起皮的唇扯了扯,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楚婉的心底像是打鼓一般。
她说自己有苦衷。
这是什么苦衷?
打心眼里,楚婉不希望两个孩子被包小琴带走。
可她毕竟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如果她非要带走孩子,她和顾骁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司令部的小会议室里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都坐。”程旅长说道。
在场的人一个个坐下。
只有顾骁站在会议桌前,微微俯身,两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压着桌沿,冷声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包小琴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张纸。
“三年前,我并不是因为吃不了苦才不辞而别。”她颤抖着手,将这张纸往会议桌上一推,深吸一口气,说道,“当时我是得病了,这病不会要人命,但留在家里会给家人们添很大的负担。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但好歹把病给治好了。孩子是我生的,我没有一天不惦记着,想接孩子回家。”
“这是医院证明,证明我确实生过一场大病,不信的话你们自己看。”
金薇蓉将证明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递给程旅长,是肝病,北城医院的证明写得清清楚楚,如今病情基本上已经痊愈。
几位领导相互传阅这医院证明,神色都很凝重。
顾骁轻嗤,连看都没看一眼:“生病了?走的时候偷走家里的抚恤金我能理解,毕竟要治病。”
包小琴松了一口气:“顾骁,你能理解就最好——”
“但是,连糖票、布料都偷走,是为了什么?在医院吃药太苦,要买糖,病房里没有多余的病服,要扯布料?”
这话一出,领导们也都怔了一下。
包小琴激动地站起来,整个人晃了一下,双目通红:“顾骁,你这样说太过分了,我好歹是烈士遗孀!当年我身体遇到问题,离开是为了孩子,如今我身体恢复了,想要接走自己的小孩有什么错?不让我带走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你们讲道理吗?”
楚婉拧起眉。
方主任说道:“大家都先别急,孩子的亲生母亲来了,不让带走确实是不讲道理。但我们这不是还没问孩子的意愿吗?现在不早了,我们部队先为包小琴同志安排住宿,等明天先问了孩子的想法,再讨论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方主任和金主任带着包小琴离开,为她安排住宿问题。
顾骁被留下。
他沉声道:“我不可能让她带走两个孩子。”
“胡闹!”程旅长说道,“顾骁,这是孩子的亲妈!她把医院证明都拿过来了,当时人家确实生病了,离开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户口在她那里,孩子们只是暂且由你领养而已,不管人家闹到哪里去,这事都是你不占理。”
话音落下,程旅长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疼两个孩子,但这事咱们没办法。”
“不能让她带走安年和岁岁。”顾骁说,“程旅长,我们想个办法。”
“顾骁!”程旅长的脸色沉下来,“两个孩子是纪同志的一双儿女,来接孩子的是他的遗孀,我们没法阻拦。孩子必须让她带走,这是组织下达的命令!”
程旅长也是无奈之下,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作为顾骁的领导,他最了解顾骁的性子,除了军纪,就没什么能压制住他的。
“那我想申请三天的假。”顾骁说。
“请假干什么?”程旅长问道。
“私事。”
好一个私事!
程旅长都要被顾骁气笑了。
但让他留在军区,很有可能会和包小琴闹得不可开交。
“行,我批了。”程旅长说。
从小会议室出来时,楚婉一直没有出声。
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但如部队领导们所说,包小琴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如果她非要带走,谁都不能拦着。
楚婉不舍得。
可两个孩子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一天的好心情,因包小琴的出现而消散。
楚婉低着头,忽然想起顾骁请假的事,问道:“你请三天假要去哪里?”
顾骁手中拿着刚才那张医院证明,说道:“我回一趟北城,包小琴来找我之前,肯定是先回了宁玉村,不知道她是怎么对莫大娘说的。还有这张证明,我去查一查是真是假。”
“好。”楚婉说,“现在就走吗?”
“对,不收拾行李了,马上走,应该能赶上最后一班火车。”顾骁说完,顿住脚步,两只手紧紧握着楚婉纤细的肩膀。
“婉婉,这两天,一定要保护好安年和岁岁。”
军区大院门口,娇小的身影立在落日余晖之下。
楚婉点了点头,眸光坚定:“我会的。”
……
此时沈翠珠待在顾营长家里看着两个孩子。
岁岁睡得可香了,电风扇呜呜吹,她时不时都要舒服地翻个身,睡相很不老实。
而安年,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沈翠珠来军区大院才几个月,听人说过安年以前的性子乖戾孤僻,但在她的印象中,自从自己和这小孩逐渐熟悉之后,就只觉得他性格腼腆,一点都不古怪。
“安年,你不玩小木剑啊?”沈翠珠问。
安年没吭声,也没有看书桌上的小木剑,只垂着眼帘,两只小手紧紧扣在一起。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妈妈。
与同龄孩子相比,安年要成熟一些,可他的成熟在此时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场,因为直到现在,他都还是懵的。
没过多久,楚婉回来了。
一听见开门的声音,沈翠珠立马迎上去:“小楚同志,怎么样啊?是不是要让孩子亲妈把他们俩带走?”
楚婉抱歉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沈翠珠有眼力见,没有再追问下去,说道:“还没吃晚饭吧?我家做饭了,要不上我家对付一口?”
“不用了,翠珠嫂子。”楚婉说,“我还要给安年煮面呢。”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喊我。”沈翠珠说完,便先回家。
屋子里,安年赤着脚踩在地上,怕吵醒妹妹,动作很轻。
他出来时,听见厨房里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
是婉婉姐姐在煮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婉柔声喊道:“安年来吃面。”
安年坐上长板凳,看着婉婉姐姐给自己煮的面条。
面条上还有油汪汪的荷包蛋,闻着好香。
“我们安年过生日呀,生日要吃面的。”楚婉坐在他边上,笑着说,“有点烫,吹凉了再吃。”
安年动了动小嘴巴,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憋回去了。
他低着头,用筷子夹着面条,一口一口吃着。
看着孩子安静的模样,楚婉心中不忍。
她还记得,顾骁对自己说过,包小琴刚走时,安年不愿意相信。长达好几天,这孩子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睡觉,搬着小板凳坐在莫奶奶家的门槛边,等着他妈妈回家。
整整三年的时间,都是由妈妈带大,安年对包小琴肯定是有感情的。
现在,包小琴回来了,孩子会不会也想跟她回家?
……
顾骁已经在去北城的路上。
第二天一早,方主任和金主任带着包小琴来了。
要求是包小琴提的,自己突然出现,孩子对她还很陌生,要先培养感情。
包小琴来的时候,安年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练字。
她坐在孩子身边,笑着说:“我们安年是大孩子了,写的字真漂亮。”
安年紧紧握着铅笔,许久之后才抬起头,看了包小琴一眼。
包小琴说道:“他们对你好吗?我是说顾叔叔和他媳妇。”
“好。”安年说。
包小琴笑了笑,说道:“你顾叔叔是个好人。但顾叔叔和阿姨再好,也比不上妈妈,对不对?他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小孩,等他们的小孩出生了,安年要在这里洗尿布、做饭,帮忙照顾他们的孩子,很辛苦的。”
“安年跟妈妈回家吧。”包小琴说,“以后妈妈每天都陪你,像小时候那样,陪着你斗蛐蛐,给你蛋饼……”
这会儿楚婉在岁岁的小房间里。
昨天傍晚小团子睡了好久,晚上九点多竟然醒了,在床上蹦蹦跳跳的,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着,愣是不愿意再睡。楚婉陪着她折腾到半夜,这孩子才终于睡着,包小琴来得又早,她还没醒呢。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岁岁还没见到她妈妈。
但说来奇怪,包小琴似乎也不急着见岁岁,昨天看见顾骁怀里的孩子时,甚至没上前看一眼,而是直奔向安年。难道是因为她离开时岁岁还太小,母女之间没什么感情?
顾骁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北城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楚婉暂时不想让岁岁知道这一切,犹豫了一下,把睡梦中的孩子抱起来。
岁岁睡得迷迷糊糊,发现自己被婉婉姐姐“运”走了。
她半睁开眼睛,奶声道:“我们去哪里哇?”
“去小花家睡觉,好不好?”楚婉扛着岁岁,穿梭在小院。
“好呀!好玩!”岁岁握紧小拳头,往前比了个“冲”的手势,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继续闭上眼睛。
楚婉送走岁岁之后,才回家。
此时,包小琴已经准备离开了,走之前,她又问道:“安年,真的不跟妈妈去城里逛一逛吗?”
安年没有出声。
包小琴笑了笑:“孩子对我还有点陌生,不过刚才我能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很想我。”
“孩子是好孩子,只可惜妈妈不负责任。”楚婉淡淡道。
包小琴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说?我当时是生病了。”
“快去城里玩吧。”楚婉笑着说,“头一回来京市呢。”
……
顾骁不在的这三天,楚婉和平时一样过着,只是,每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的心就七上八下的。
这两个孩子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要是包小琴真把孩子们带走该怎么办?楚婉不敢想象。
但这一天,还是来了。
在顾骁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包小琴来到家属院。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在拖延时间。”包小琴哭着对方主任说,“我是孩子的亲妈,为什么不能带孩子走?”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方主任说,“你先别哭。”
包小琴擦去眼泪:“我不管,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带走安年。”
方主任着急了,连忙对边上人说:“快去把领导们请过来。”
此时,包小琴已经在顾营长家门口用力敲门。
家属院的嫂子们纷纷围上来。
楚婉开门时,看见满面泪痕的包小琴,下意识就想要护住两个孩子。
可是包小琴直接进了房间,把安年叫醒:“我们走了,去收拾行李。”
岁岁也被包小琴吵醒了,在床上打了个滚坐起来,揉揉自己的眼睛。
“你不能带走他们。”楚婉说,“顾骁还没回来。”
“我不要岁岁。”包小琴说,“只要安年。”
楚婉心头一颤,立马用双手捂住岁岁的耳朵,让方主任把孩子带出去。
她已经被妈妈丢弃过一次了,现在妈妈回来了,但可以直接开口说出不要自己的话,孩子该多难过?
岁岁是个小睡包,被吵醒的时候只知道有人突然闯进来,但她什么都还没听清楚,就已经被方主任抱走了。
爱凑热闹的小团子彻底清醒,被抱出家门的时候,两只小脚丫还在半空中扑腾:“方阿姨,怎么啦?”
方主任说道:“没事,方阿姨家有冰棍。”
岁岁眨眨眼睛,又捂着肚子摇摇头:“婉婉姐姐说了,还没吃早饭,不能吃冰棍哇!”
看着孩子懵懂的样子,方主任叹了一口气。
即便他们现在瞒着她,可等安年被带走之后,岁岁迟早会知道这一切的……
大院里闹哄哄的,领导们都来了。
楚月被这动静吵醒:“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祁俊伟早就已经醒了,正在边上用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撑着墙,练习走路。
原剧情中,祁俊伟的腿伤几个月后就恢复了,楚月劝他别着急,可祁俊伟觉得她就是想在家属院多住一段时间,才不顾及他的身体情况。两个人吵了好几次,现在楚月也懒得管了。
此时楚月起床,打了一盆水,把脸洗干净。
谁知道,就在她洗完脸,把水泼到门外时,竟看见顾营长家门口闹成了一锅粥。
楚月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看出什么事了。
“毕竟是亲妈,哪个孩子不想跟着亲妈走呢?”
“小楚同志是好心,但这事她真不占理。”
“你看她现在让纪连长媳妇出去有什么用?安年已经这么大了,他自己有腿,要想跟着他妈走,谁也拦不住。”
楚月瞪圆了眼睛,这是原剧情中发生过的!
她是光芒万丈的女主,因此对原剧情中那些对照组们鸡飞狗跳的生活并不感兴趣,只扫一眼就过了。直到现在,亲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楚月才想起来,在剧情中,安年确实被包小琴接走了。
原剧情中,顾营长独自带着两个孩子。那一天,包小琴突然出现,要接走安年。安年性格古怪,大院里的人都觉得顾营长照顾他是吃力不讨好,被带走就带走呗,可顾营长不愿意,让方主任照顾兄妹俩,自己则回了北城一趟。
只是他没想到,就在他去北城的第三天,包小琴把安年带走了。
方主任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哪能强行留着这孩子。
顾营长回到北城,才知道安年被带走了,他想把孩子要回来,但领导下了死命令,再加上同时期,他妹妹自杀身亡,一连串的事,让他分身乏术。
经过这件事,原本只是有些骄纵任□□哭的岁岁,彻底变了样。八个月大的小不点被妈妈丢弃时内心毫无波动,可原剧情中,她已经三岁多了,她清楚自己是不被妈妈选择的小孩,对妈妈失望,也开始怀疑自己。
至于安年,大概过了一年左右,他就回来了。
只是这孩子回到军区之后,就再也没有笑过,还被人发现他满身的伤,大概是包小琴家被虐打造成的。
在原剧情中,这对兄妹下场十分凄凉。
如今,他们一个六岁,一个三岁,是剧情中人生的转折点。
楚月走进人群中,冷眼旁观。
她知道楚婉拦不住的,因为安年会点头,他会自愿跟着亲生母亲回家。
只可惜,往后他还会被送回来,到了那个时候,楚婉再想捂热他们的心,就难了。毕竟,对照组始终都会是对照组。
“安年,妈妈帮你把衣服收拾起来,咱们赶时间呢,要先走了。”包小琴找不到行李袋,就随手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拽着安年的手就走。
孩子力气小,被拖到门口。
楚婉着急不已,却不能这么不顾及孩子的感受。
“你总得先听一下安年的意愿!”楚婉说。
“安年肯定想跟着亲妈吧。”
“哪有孩子不惦记着自己妈妈的……”
边上嫂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楚月都快要笑出声。
楚婉还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吗?
谁不知道,直到现在,安年都还只是喊她一声姐姐!
“好,就听安年的。”包小琴松手,看向安年,“安年,你想不想跟妈妈回家?”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包小琴蹲在地上,两只手摊开,等着儿子投入自己的怀抱。
“我们安年小的时候最可爱了,皮肤白白的,躺在炕上学翻身,翻来滚去的。”
“后来安年学会说话了,说话的声音软软的,我总抱着你,在屋子里转,听你一声一声喊着‘妈妈’。”
“安年再大一点,会走路了,晃晃悠悠的,差点就要摔倒,幸亏妈妈抱住你……”
“两岁的时候,安年最喜欢——”
包小琴正说着,看见安年往前走了几步。
她唇角的笑意渐深。
十月怀胎,这孩子没白生。
然而,正当她满脸笑意地等着安年来到自己身边时,却见这孩子虽往前走了几步,却是朝着楚婉的方向去的。
安年站在楚婉的面前,低着头,像是鼓足了勇气,问道:“婉婉姐姐,我能不能不走?”
这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所有人都震住了。
楚月错愕地看向他。
他竟然不愿意跟他妈走?
楚婉蹲下身,看着小心翼翼的安年,连声音都不忍抬高,却还是带着几分惊喜:“你说不走吗?”
安年小心翼翼地开口:“可以吗?”
“当然可以!”楚婉紧紧将安年拥入怀中,“安年是我们家的小孩,才不会跟别人走!”
包小琴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年:“不行!你必须跟我走!”
见她上前就要拉扯孩子,楚婉站起来,将安年护在身后。
“这是我的小孩,我必须——”包小琴的话被打断。
“没有什么是必须的。”楚婉说,“顾骁回北城调查你那张医院证明的真伪了。昨天他给我打了加急电报,我想,他应该快到了,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
包小琴顿时慌了。
她没想到,顾骁竟去了北城。
她必须赶在顾骁回来之前把孩子带走。
可没想到,因安年一直在挣扎,家属院的同志们都看不下去了。
就连赶到的部队领导都不再向着她,要求她别急于一时。
包小琴犹豫着,怎么样才能从这么多人手中抢回儿子。
可谁知道,楚婉并不是吓唬她,僵持二十多分钟之后,顾骁真的回来了。
“婉婉。”顾骁看向楚婉。
楚婉明白了他的意思,牵着安年的手:“安年,我们去找妹妹好不好?”
“好。”安年乖乖点头,跟上楚婉的步伐。
“安年!”包小琴上前,想要拉住安年,可她刚跨了一步,就见顾骁挡在自己面前。
她抬起头,对上顾骁漆黑的眸子,心中一沉。
顾骁回头,见楚婉和安年进了方主任家之后,才走到几位领导面前。
“我这次回北城,去了开出包小琴这份病情证明的医院。”顾骁说,“医院的章是假的,医生的名字也是假的。”
程旅长一惊:“你说这份证明是包小琴伪造的?”
“我没有!”
“先别急着否认,听我把话说完。”顾骁扫她一眼,又说道,“后来,我又去了将坪村。”
包小琴慌了神:“你去将坪村干什么?”
“找你婆家人,把你做的黑心事告诉他们。”顾骁说道,“顺便,还从乡亲们口中打听到你为什么要接走安年。”
“顾营长,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她已经改嫁了?”
“假装生病,这就证明当时她确实是吃不了苦,带着钱和票跑了!”
包小琴转身想跑,但是,顾骁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着。
“三年前,包小琴丢下两个孩子离开宁玉村,改嫁到将坪村。”
“在这三年间,她想要再和丈夫生一个孩子,无意中得知,原来对方不能生育。”
楚月一怔,原剧情中确实提过这一点。
包小琴的二婚丈夫性格暴躁,时不时对她拳打脚踢。他无法生育,心中自卑,又怕被人看了笑话,就说要去买一个儿子。可孩子哪是这么好买的,更何况,在重男轻女的村子里,谁家会卖掉男孩?再加上,就算真能买,他也没钱。
后来,是包小琴出了主意,她说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接回去。是个男孩,而且不要钱。
她二婚丈夫也是欢天喜地的。但把孩子接回去之后,他暴戾的性子仍旧没有变,平时打安年是家常便饭。包小琴护不住安年,也没有护着,只盼着只要丈夫别打自己就行。
后来,安年逃跑了。
他认识一些字,偷跑到火车站,找到去京市的那一班火车,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在人群中上的车,下车之后,好心人将他送回到军区。
楚月还记得,这黑心的包小琴下场也不好,听说是她也想逃跑,但深夜跑到水库边,被她的二婚丈夫逮住。最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同时掉落水库溺亡。
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是一场悲剧,才想到接安年回家,最后害了这无辜的兄妹俩,却也没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此时,大院军属们听顾骁说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包小琴自己嫁成这样,竟还想把安年带去受苦。
她把孩子当成什么?是工具吗?
沈翠珠第一个看不下去,直接脱了自己的鞋,狠狠丢到包小琴的脸上:“我呸!”
之后,以王嫂子为首的其他几个嫂子也学着她的样子丢鞋。
只是这样还不痛快,她们拿起大院里的石子、枯树枝,重重地砸过去。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带着安年和岁岁,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程旅长怒声道。
“不会有以后了。”顾骁说,“我已经把包小琴伪造医院章的证据交给公安同志。”
包小琴的脸颊被石子和枯树枝划破,刚要反抗,却被王嫂子狠狠推了一把。
她摔在地上,听着顾骁说的话,歇斯底里地哭,哭着求饶。
但包小琴心里也清楚,不管是被送到农场劳改,还是回到婆家,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
楚婉带着安年去方主任家时,岁岁正在吃冰棍。
两个小朋友被闹了这一出,估计心里都受到了一些伤害。
只是,楚婉陪着安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始终没察觉出他的神情有什么落寞的,反倒是,悄悄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是欲言又止?
“安年,你第一天看见她的时候,开心吗?”楚婉问。
安年点点头,又摇摇头。
当时也许是有一点开心的,但是,从他亲妈开口要带他走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没有丝毫欣喜了。
多的就只有反感、排斥,因为安年只想待在现在的家里,待在顾爸爸、婉婉姐姐和岁岁的身边。
“婉婉姐姐,我可以回家拿小木剑了吗?”安年问。
楚婉失笑,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看见包小琴已经被带走,嫂子们也都散去,才点点头:“可以。”
安年小跑着回家,找到自己书桌上的小木剑,又跑回来,一屁股坐在方主任家的地上。
终于可以好好玩玩具啦!
岁岁一直在吃着冰棍,压根没工夫分心跟楚婉说话。
可是楚婉有些担心。
“刚睡醒的时候,岁岁听见那些话,难过吗?”楚婉问。
当时包小琴说她不要岁岁,孩子听了之后,一定很难过吧。
岁岁完全不记得是什么话了,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婉婉姐姐。
“不要在意她说了什么。”楚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岁岁,便拿出杀手锏,“岁岁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陪着你好不好?”
岁岁的小奶音甜甜的:“不要在意谁说了什么呀?”
楚婉一愣:“你不知道刚才睡觉时来屋里的人是谁吗?”
岁岁摇摇头,突然来精神了:“是谁哇!”
楚婉这才意识到,原来岁岁压根没认出包小琴!
即便小团子有她亲生母亲的照片,但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模样,再加上包小琴确实变了很多,瘦了黑了,头发剪短了,楚婉都是看了好久,才把这人和照片里秀气又精神的女同志对上号。
再加上,也压根没人在她面前谈包小琴的事,因此直到现在,岁岁都还是云里雾里,什么都不明白。
可小糊涂蛋不会受到伤害,这样也好。
楚婉笑盈盈道:“这事情过去了,以后没有人可以打扰两个小朋友了。”
“刚才——”小团子软糯糯地说,“婉婉姐姐说岁岁想做什么都可以!”
楚婉勾了勾她的小鼻尖。
刚才是怕岁岁难过,才哄着她的。
但大人说的话,就要做到。
楚婉笑道:“你说吧。”
哥哥过生日,可把岁岁羡慕坏了!
小团子圆溜溜的杏眼闪着光芒:“今天轮到岁岁过生日哇!”
楚婉失笑。
生日还能随便选一天过的吗?
小家伙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