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三岁的小不点,看起来像是并不懂得很多道理,天真稚嫩的小脸上基本上时时刻刻挂着笑容。就算偶尔会哭,也是因为没有吃到喜欢的糖果或是大热天的晒得汗流浃背,被宠到大的胖娃娃有一点小小的骄纵,无伤大雅。
可现在,她没有哭,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大人们,却让人觉得,心头像是被针扎着一般,密密麻麻地难受。
小团子不知道顾骁为什么会改口对着姜曼华喊“妈妈”,大人的世界,她是不理解的,孩子的心里头想的只有是,为什么顾爸爸都已经是大人了,还有两个妈妈,而她和哥哥却没有呢?
楚婉从不知道岁岁竟这么盼望着有一个母亲,可又能理解孩子的心。
此时,听孩子问出一声“可以吗”,楚婉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认真地看着她,声音轻软却又坚定:“当然可以。”
岁岁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她没有迟疑太久,小嘴巴一张,软糯糯地喊:“妈妈。”
楚婉将岁岁抱了起来。
小团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试过对着谁喊妈妈。她并不习惯,却因这声称呼带来的转变而感到惊喜,依偎在楚婉的怀里,一遍又一遍适应。
“妈妈。”
“妈妈……”
“妈妈呀!”
每多喊一声,岁岁的小奶音就要多一份欣喜,黑葡萄一般的眸子里满是光芒,像是有亮晶晶的星星缀在其中。
楚婉温柔地抚摸她额间的小碎发,对这小不点既是喜欢,又是心疼。
她不厌其烦地应着岁岁的喊声,抬起头时,撞进姜曼华带着笑意的眸中。
姜曼华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心底酸酸涩涩,更多的,却是一阵欣慰。
当年她的女儿才两个月大,朝夕相对时,她看不够自己的孩子,想要带孩子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留着。只是楚景山一再说,孩子还太小了,拍照时连脑袋都支棱不起来,不好看,这事才作罢了。
后女儿“夭折”,走到这世上一趟,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姜曼华遗憾后悔,同时便总是回想女儿的样子,怕把她忘记。可不论她多努力记住女儿两个月时的小模样,孩子再长大一些的样子,终归还是想象不出的。
现在看着安年和岁岁,姜曼华才知道,原来三岁、六岁的小朋友是这样的。他们很聪明,什么都懂,心思清澈明净,却也有专属于孩子的细腻敏感。
幸亏两个孩子遇到了楚婉和顾骁,以后就不需要再受罪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姜曼华垂下眼帘,如果当年的婉婉也能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大人,陪伴着她度过那段灰暗的童年,该有多好。
岁岁有妈妈了,小脑袋瓜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一脸的满足。
这小团子实在是肉嘟嘟的,抱着有点沉,楚婉抱不动了,将她放下,牵着她的小手,之后将目光落在安年的身上。
安年感觉到楚婉向自己看来时,小脸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不是摆小臭脸的绷,而是因为紧张。
“轮到安年了。”顾骁搭着他的肩膀,低笑道。
安年平时总是很沉稳,像个小男子汉。只是小男子汉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现在他就看着妹妹,一脸羡慕的样子。
“啊?”安年抬起头。
楚婉笑着看他:“到你了。”
安年的嘴角动了动。他想要出声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小脸已经涨红了。
岁岁奶呼呼地问:“哥哥害羞了吗?”
被这么一问,安年的脸更红,把脑袋低下去,缩起脖子就往屋里跑:“我还没写作业。”
丢下这句话,他跑得飞快,比平时在大院里和小伙伴们踢球还要快。
顾骁还想上前,被楚婉拦住了。
“给安年一点时间,他毕竟大了。”她说。
“妈妈……”
“妈妈……”
“妈妈!”
边上小话痨的嘴巴一张开,就没合上过。
但岁岁平时说的话一套一套,是有意义的,今天却只是喊着“妈妈”,喊得津津有味。
平日里,大人们会接小团子的每一句话,不忍打消孩子说话的积极性。
可现在,接话的就只有楚婉一个人。
每当岁岁喊一声,她就要应一声,还要应得又快又温柔,给孩子足够的安全感。
但楚婉半点没觉得不耐烦。
因为她知道孩子需要妈妈时是什么样的,自己童年受过这么多的苦头,现在能有余力帮着孩子们避免伤害,她很幸运。
……
楚月赶到医院时,已经要看傻了。
她没想到郑松萍居然会伤得这么重。
医生跟她说了很多种治疗方案,她半点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僵在那里。
“这么大的公家车,她不懂得躲一下的吗?”
“当时要是躲开,不就没事了吗?”
“跑去撕别人的准考证,她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情?活到这个年纪了,她还不知道这是损人不利己吗?”
“楚婉的妈妈是教授,她还能让她女儿吃了亏吗?”
直到现在,楚月还是不能理解,郑松萍当时是怎么了。
是瞬间疯魔了一般,脑子混混沌沌,只想着别让楚婉好过吗?
她喃喃自语,却显得比任何时刻都要平静。
医生和护士逐渐失去了耐心。本来以为把病人的家属喊来就能尽快做决定了,没想到这家属的脑子不好使,都什么时候了,说的还全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话。
而且,这是病人的亲女儿啊,难道她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幸亏病人还没清醒,要不然看着这样的女儿,真是心寒。
“楚月!”祁俊伟沉下脸,“你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妈都这样了!”
楚月回过神,问医生:“现在该怎么办?”
医生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全然消失。
该怎么治疗,他刚才不是已经解释得一清一楚了吗?
每当祁俊伟以为楚月够让自己难堪的时候,她或者她的家人就总会再闹一遭,让他意识到,之前的难堪就只是毛毛雨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拿出带来的所有钱,说道:“是不是要做手术,先做手术吧。”
楚月这才反应过来,立马道:“对,要先救人。”
病人被推进手术室。
在手术过程中,医生出来无奈地表示,她的腿可能保不住了。
保不住腿是什么概念?楚月心头一震,双腿都要发软。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郑松萍的伤势有多严重。
祁俊伟并没有什么感觉。
在他看来,丈母娘不过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只是作为母亲,郑松萍对楚月是没话说的,不管怎么样,人命要紧,楚月怎么能时时刻刻考虑她自己?
祁俊伟的心越来越凉,看着楚月隆起的肚子,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对了,给我爸发一封电报,让他赶紧来京市。”最六神无主之时,楚月忽然想起楚景山,说道。
……
安年听着岁岁从早到晚喊妈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同时,他也开始做心理挣扎。
第一天是星期天,学校放假,就在安年犹豫着应该怎么改口时,小院里的楚婉冲着他招招手。
这会儿,岁岁是跟着楚婉一起在小院里摘番茄的,胖娃娃背着个简易的小背篓,脸蛋被冬日暖融融的阳光晒得红红的,小手指挥,让楚婉把番茄放进自己的背篓里。
安年走了过去。
“安年来帮忙。”
“好。”
楚婉摘下一颗小番茄,冲了一下水,往岁岁的嘴巴里塞了一颗。
酸酸甜甜的小番茄可美味了,小团子的眼睛眯起来,一脸满足。
楚婉又摘了一颗,洗过之后往安年嘴巴里放。
安年自然地张嘴,可见她握着番茄的手在他面前顿了一下。
“安年叫我什么?”
冬日暖阳之下,楚婉笑得眼睛弯弯的,她和岁岁一样歪着头,盯着安年看。直到安年的脸蛋又“唰”一下红成苹果,她才把小番茄放进他的嘴巴里。
“我们安年还没准备好呀。”楚婉笑着说。
小番茄很好吃,安年的嘴巴被塞得鼓起来,脸颊还是有点烫。
这一天的好几回,楚婉都是这么干的。
逗大孩子和逗小不点是不一样的,但知道了安年是什么性格的小朋友之后,楚婉逗得如鱼得水,时常因为他有点懵又有点严肃的表情而笑得停不下来。
每当楚婉笑的时候,安年就知道她在逗自己了,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有点高兴。
因为,从来不会有大人逗他。他以前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可爱的,不讨人喜欢的。可只有婉婉姐姐会像是搓小汤圆一样,搓一搓他的脸颊说,安年也还小呢。
他还小吗?
刚来家属院时,除了顾爸爸之外几乎每一个大人都在告诉他,妹妹不懂事,他就一定要懂事。他们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他和妹妹随时可能被送回宁玉村,随时没有这个爸爸。
安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孩子了,但现在,他看着婉婉姐姐,看她像是逗小不点一样逗着自己。
他觉得好温暖,嘴角一点一点上扬,快要扬到了耳朵根去。
晚上要睡觉了,高考已经结束,睡前的故事时间又被恢复。
两个小家伙之前一个月已经不待在一个房间睡觉了,但今天可是楚婉要给他们讲故事的大日子,他们吃了晚饭就做好准备,兄妹俩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窝进被子里等待。
楚婉推开房门的时候,两张小床上分别躺着两个小人儿。
他们的眼睛都是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楚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责任重大呀。
这两个小家伙在楚婉准备高考的那一个月简直是发挥超常,即便好几次她合上书本回头时,都能看见他俩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但兄妹俩可有原则了,说不让玩,就是不让玩,把她合上的书本重新翻开。
考大学是楚婉的梦想,可在完成梦想的过程中,他们却给了满满的支持,让她心无旁骛。
楚婉好好夸奖了兄妹俩一番,还承诺,这一个晚上,不管他们要听多少故事,她都讲!
故事讲到最后,楚婉口干舌燥,两个小家伙还是津津有味。
只是再津津有味,他俩还是有点困了,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看着他们硬撑着不舍得睡的样子,楚婉失笑。
他俩是觉得如果不小心睡着,就亏大了吗?
安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在迷迷糊糊时,他看见婉婉姐姐走到岁岁身边,揉了揉她的小脸蛋。
岁岁的声音呢喃着:“妈妈……”
之后,婉婉姐姐又走到了他身边。
当时,安年打了个哈欠,在枕头上躺得舒舒服服的,估计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婉婉姐姐帮他掖好被子,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蛋。
睡着之前,安年有点纳闷,在心底想着,他的脸蛋又不像妹妹那样软乎,有什么好揉的呀……
……
第一天一早,孩子们该去上学了。
楚婉回来之后的每一顿饭,都做得好丰盛,兄妹俩刚一醒来,就“哒哒哒”跑到饭桌前,期待着有什么好吃的。
“妈妈,这是什么哇?”看着楚婉从厨房里端出的小盘子,岁岁好奇地问。
“这是香煎土豆饼。”楚婉将盘子放下。
盘子里摆着几个像岁岁手掌那么大的土豆饼。
香煎土豆饼的两面都是金黄的,用手碰一碰,都能感觉到有多酥脆。香味飘过岁岁和安年的鼻尖,两个小朋友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太烫了!”楚婉说,“先吹吹。”
安年和岁岁一听,就撅着小屁股往前一凑,嘴巴鼓起来,用力“呼呼”。
只是他们“呼”得正起劲,突然看见顾爸爸过来,大手一伸,拿了个饼往嘴巴里塞。
他一口一个,吃得可香了。岁岁和安年的小脸颊仍旧鼓着,只不过这次是气鼓鼓的。
“爸爸怎么能先偷吃呢?”
“不是很烫吗?”
楚婉幽幽地看向顾骁。
他都不用吹一下的吗?是有多饿!
顾骁顿时变成媳妇和孩子批评的对象,他不太理解,但听着岁岁的话,还是假模假样地吹了一下土豆饼。
“这样行了吗?”他问。
这下子,兄妹俩才放过他,伸了小手一人握住一个饼,继续吹吹。
顾骁:……
如今他在这个家里,连吃块饼都要打报告了。
部队都没这么严格!
土豆饼很香,里面还夹了胡萝卜丝,咬一口都能听到耳畔“咔嗒咔嗒”的脆响。
岁岁吃得满嘴都是油,转头对哥哥说:“好好吃哦!”
安年点点头,两只手捧着饼,像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起,一口接着一口吃。
他想起,自己曾经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蛋饼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年已经忘记包小琴做的鸡蛋饼是什么滋味,也再不惦记。
“婉婉姐姐,明天还能做吗?”安年小声问。
“可以啊。”楚婉笑着说,“你想吃就做。”
早饭后,顾骁送岁岁去托儿班,安年则跟着楚婉出门。
大院里有安年的朋友们,一般到了车棚,他俩就要分开两路走,朋友们在车棚外等着他呢。
往车棚走的路上,楚婉问起安年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写作业,小家伙心不在焉地答着,脸蛋红红的。
她感受了一下天气,这会儿是冬天了,但还不至于太冷,小家伙的脸是冻红的?
楚婉有点纳闷,掏出车钥匙,插进锁眼里。
不远处,安年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省事儿招着手。
“安年,快来!”
“省事儿喊我了。”安年说,“我先走了。”
“一会儿见。”楚婉说着,上了自行车。
安年埋着头,往车棚外走,向着省事儿走去时,他的步伐越来越慢。
突然之间,他回头。
“一会儿见,婉婉妈妈。”鼓足勇气说完,他“嗖”一下就跑走了。
楚婉几乎要傻眼,愣在原地半天。
等回过神时,她笑出声:“好,一会儿见!”
等到听见她这回应之后,安年不跑了,步伐放慢。
只是走路的样子,像是带着弹簧,一蹦一跳的。
“安年,你傻乐什么?”省事儿问。
安年还在乐,就是有点害羞,用了不得的语气说道:“我也有妈妈了。”
……
学校办公室里,几个之前没报名参加高考的老师凑到一起。
这里头有男有女,多半都是因为已经有稳定的家庭,决定放弃高考。
上回他们因在私底下议论楚婉而被校长训了一顿,心底本来就有气,现在见楚婉的位置空着,忍不住又开始嘀咕。
“高考之后那天已经请了一天假了,今天还是不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考上了。”
“高考哪是这么容易的,这么多人去参加,能有几个被录取?别到时候捡了芝麻掉了西瓜。”
“咱们学校的福利还是挺好的,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现在为了高考,动不动就请假……”
“你们说她能考得上吗?”
他们压低了声音,你一句我一句,突然之间,办公室外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对啊,你们说我能考上吗?”
所有人抬起头,对上楚婉如往常一样温和的神情,一下子都愣住了。
“楚老师,你今天怎么来上课了……”一个老师尴尬道,“我们还以为你还要请假的。”
楚婉笑了笑,走进办公室:“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但毕竟参加了,总比没参加的多一点希望。”
几个老师第一次说人家闲话,居然又被抓包了,他们连忙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只觉得楚婉怎么又请假了而已。
“这还是我第一次请假。”楚婉说,“如果没记错的话,汪老师和谢老师也请过好几次假的,也是去捡芝麻了吗?”
汪老师和谢老师一脸尴尬。
“谢谢各位老师关心我的高考成绩。”楚婉说,“不管是不是好消息,我都会提前告诉你们的。”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楚婉轻柔的声音,和其他老师的呼吸声。
几位老师半晌都没说话,再抬起头时,瞄了她一眼。
他们和宁玉村里部分没文化的村民不一样。
他们既要说人是非,又觉得自己可清高了,此时听她不轻不重地说完一番话,才会个个都脸色难堪。
此时,几位老师被楚婉清澈而又平静的目光震慑,心里突然觉得,这滋味,就像是自己的脸被人扇了一下似的。
是啊,不管楚婉考不考得上大家,好歹人家去考了。
而他们呢?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快要把舌根都嚼烂。
这么一闹,楚婉和办公室里这几位老师的关系,是难处好了。
她没再和大家说什么,拿着课本去了教室。
望着她的背影,有人小声道:“真希望她考不上!”
“嘘。”
“快别说了。”
“等过段时间成绩出来就知道了。”
……
楚景山赶到京市时,看见的是少了一条腿的郑松萍。
一十年的夫妻情分,刚见到这一幕时,他和郑松萍一样,也是不知所措的。
他说道:“咱家最近挣了一些钱,都拿来给你治病,好好治……”
楚月站在一旁,鼻子酸酸的,出了病房之后,靠在祁俊伟的肩头,哭成泪人。
祁俊伟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但还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妈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楚月哭得脸都肿了,抬起头问道:“你说我爸是从哪里挣到钱的?他不是没工作了吗?”
祁俊伟没接话。
楚景山回来了,就让楚月先回去休息,他一个人在病房照顾了两天。
每当他问郑松萍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时,她都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哭。
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楚景山在这半年间像是老了十岁,长了几根白头发。
两天后,楚月找了个时间来到医院。
郑松萍正在睡,楚景山看着女儿的肚子,扶着她到走廊的凳子上坐下。
父女俩终于有机会好好说几句话。
也就是在这时,楚景山才知道,郑松萍那天因撕毁楚婉的准考证而被公安抓住,拒捕时冲出大路,被公交车迎面撞上。
楚景山没有问楚婉是否顺利参加了高考,他揉了揉太阳穴:“让我休息一下,累得慌。”
可楚月仍旧自顾自说着:“我想当时妈可能也是被楚婉她妈给刺激到了,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人家却这么风风光光的。”
楚景山抬起头,满眼的红血丝,情绪激动道:“曼华?”
“那个姜教授。”楚月说道,“姜教授和楚婉相认了,昨天在大院我还见到她,母女俩挽着手在院子里散步,笑得不知道多开心。”
楚景山用力抓住楚月的胳膊:“曼华真的还没死?”
楚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推开她爸:“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呀?”
楚景山心跳如雷。
他一下子站起来,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医院走廊里转转,又突然坐下,回想当年的种种。
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姜曼华。
一婚后,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
这些日子,楚景山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他多想见她一面,如果他们能把当年的误会说清,两个人重新走到一起,他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曼华从前最依赖的人就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
她那么纯粹美好,一定会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
和女儿相认之后,姜曼华的小日子过得比从前有滋味多了。
在供销社看见好看的布料,买下来。
在百货商店看见精致的钢笔,买下来。
在裁缝铺门口听人说起里头的裁缝是从沪市回来的,眼光时髦,她也要进去买。只是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裁缝铺里没有成衣,得现做,她连想都没想,直接掏荷包,那就做!
姜曼华不缺钱,因此对女儿好的方式,就显得朴实无华。除了对女儿好之外,方方面面她也都会顾及到,比如偶尔给顾骁和两个孩子买点什么送过去。只不过,这确实是很偶尔了,毕竟一十年没见女儿,她的大部分心思,还都是长在自家孩子身上的。
市里离成湾军区并不算近,来回还是折腾的,但母女俩还是会找时间,好好相处。
从前的事,姜曼华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和女儿的人生,差点被楚景山和郑松萍夫妻俩毁了,这事怎么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妈,他已经丢了工作,听家属院的嫂子们说,郑松萍还出了车祸,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我觉得足够了。”楚婉说。
“只是丢了工作而已,多便宜他啊。”姜曼华淡淡道。
上了年纪之后,姜曼华的性子变了很多,唯一和从前一样的,是爱恨分明。
从前,她并不知道有郑松萍这个人的存在,但就算现在她知道了,心中痛恨的对象,也还是楚景山。
郑松萍心眼是坏,但更阴狠的,是楚景山。
楚景山做了这么多混账事,最后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却是郑松萍,他怎么这么好的运气?
……
整个大院里的人都已经知道顾营长家两个小朋友已经改口的事。
天气一凉快,院子里的孩子们就更多了,兄妹俩的声音都是清脆响亮,一个喊妈妈,一个喊婉婉妈妈,可不是谁都知道这事了吗?
院子的嫂子们看向兄妹俩,说说笑笑。
“以前顾营长没对象的时候,我还担心他将来的媳妇和孩子们处不好呢。没想到,现在兄妹俩跟楚老师处得比跟顾营长还要好。”
“平时俩孩子虽然也喊爸爸,可都不像喊他们妈妈这么腻歪。这两天,我听见安年和岁岁时不时就要喊一声妈妈,就跟显摆似的,真是乐死我了。”
“看着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真觉得跟一家人差不多。”
“快瞧瞧,顾营长过来了,又是故意趁楚老师不在的时候悄悄拉拢俩孩子呢。”
军属们说得没错,顾骁就是来拉拢兄妹俩的。
谁让如今他们眼中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呢?好不容易楚婉不在家,他怎么能不把握机会!
这会儿,顾骁拿出两颗花生奶糖,走到院子里,给安年和岁岁一人发了一颗。
这糖实在是太少见了,大院里的孩子们都没尝过,一个个围在兄妹俩边上,吞着口水看他们吃。
“这个糖看起来好好吃。”
“我也想吃。”
“我妈只买过古巴糖、猪油糖、水果糖,最多也就是大白兔奶糖,我还从来没吃过这种夹着花生的糖呢。”
两个小家伙很骄傲。
“是我们爸爸给的!”
一道道崇拜的目光落向顾骁,他顿时得意了。
还是齐远航有办法,上回是金币巧克力,这回又是花生牛奶,供销社的售货员难道是他亲戚?
“爸爸,花生奶糖还有没有哇?”岁岁问。
顾骁摇摇头:“你想分享给小伙伴?爸爸没有了。”
安年的小脸变得严肃:“婉婉妈妈还没吃。”
“就是呀!”岁岁也变得有些忧愁。
好吃的东西,怎么能不给妈妈留着呢,三个人一起吃才更加美味才对。
顾骁轻咳一声:“爸爸也还没吃。”
兄妹俩似乎没放在心上,继续吃糖。
顾骁无奈地看着他俩。
妈妈是宝,爸爸是草,俩孩子太不公平了。
几个嫂子在边上看着,有人笑道:“安年,你怎么喊婉婉妈妈啊?”
安年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她又说道:“你都这么大了,楚老师很年轻,才一十岁,你还喊妈妈呀。”
顾骁的眉心拧了一下。
大院里的嫂子们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没有分寸。
小俩口心里都清楚,安年头一回喊出“婉婉妈妈”时,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孩子好不容易才敞开心扉,现在被这么一笑话,又重新将心门关上怎么办?
难得看见安年成天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顾骁不想他因为这些家属院嫂子的话而不开心。
他沉下脸,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安年自己开口了。
“我爸爸也很大了,姥姥也很年轻,他都能喊她‘妈妈’。”安年一本正经。
姜曼华很年轻,一十岁不到时生的楚婉,现在也不过三十九,只比顾骁大十三岁而已。
嫂子们听安年这么一说,都笑出声。
“安年就是聪明。”
“你还别说,这话真有道理。”
“就是,刘嫂子别胡说八道,安年是楚老师的孩子,不喊妈该喊什么啊?”
这问题,被安年自己解决,不需要大人的帮忙。
顾骁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安年看来,他长得有点糙?
他看向岁岁。
小团子的反应慢半拍,还在附和哥哥的话,点头如捣蒜:“对哇对哇!”
顾骁不服气。
两个加起来都不到十岁的孩子懂什么!
等到楚婉从市里回来时,顾骁盯着她瞅。
他媳妇真是娇娇嫩嫩的,不怪孩子们嫌他糙。
顾骁受了一些打击,出发去练兵场。
在半路,他碰见了董政委。
董政委一见到他,就笑着说:“小顾同志,你妹妹他们最近都还好吧?”
顾骁不知道董政委怎么会突然问起顾莹。
不过他的原话是——顾莹他们。
他们是谁?
高考恢复了,顾莹在新科室有很多琐碎的事要做,抽不出时间复习。她决定今年先不参加,等观望一下,明年再考虑。
这段时间,大概是深知自己太闹腾,怕打扰嫂子复习,顾莹几乎没来他们家。
但现在高考都结束好几天了,莹莹怎么还没来?
“都好,就是工作忙。”顾骁说。
“中午还看他俩在公园晒太阳,这是忙里偷闲啊。”董政委笑眯眯地拍了拍顾骁的肩膀,“小顾同志啊,等你妹妹和小齐同志发喜糖的时候,可别忘了我啊。”
他妹要发喜糖了。
和哪个小齐同志?
顾营长:?
齐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