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时间,舒樱正在医生办公室替沈律珩整理文件和病历,一阵微弱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工作。
敲门声虽小,却很连续,像是有什么紧急事。
可是,舒樱再说了一声‘请进’后,门隔了一会才被推开。
进来的是十二床的家属,他穿着快递公司的工作装,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舒樱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想着他应该是一下班就跑来医院了。
他先是朝舒樱点头示好,然后不安地探头,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舒樱将桌上的文件收进抽屉,问:“怎么了?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被她这么一问,愣了几秒后,小声问:“沈医生在吗?”
“沈医生在手术室,手术可能还得一会才结束。”
男人点头,拖长的一声‘噢……’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沈律珩不在,舒樱什么事也决定不了,她无奈地耸耸肩以示抱歉。
可男人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搓搓手,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踏进办公室。
男人嚅嗫问道:“那个……小舒医生,可不可以麻烦你问问沈医生,能不能帮我把我妻子的手术往前安排一点?”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又一连用了好几个疑问词,礼貌到让舒樱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
十二床的患者是叶子明负责的,舒樱算不上熟悉。
保险起见,她先是找出了患者的病历,又翻看了沈律珩笔记本上的手术安排,面露难色地回道:“这……可能有点难。沈医生这两天的手术都排到了下班后。你看今天都要下班了,他还在做手术。而且你妻子的手术是择期手术,需术前观察,再选择有利的时机施行手术,医生已经帮你安排好时间了。”
被委婉回绝的男人显得更加无措,他两手背在身后,身子又弯了一些,语气更加恭谦地解释道:“这个我知道。只是……我之前已经请了两天假陪护,今天去公司,老板说最多再让我请一个星期,不然就不用回去上班了。”
舒樱看着安排的手术日期,又算了算术后恢复需要陪护的时间。
一个星期确实不太够。
她拿铅笔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可那张写满各种备注的表格里,舒樱实在找不到一处空白处落笔。
笔记本上沈律珩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午休时间都见缝插针地排进了一个小手术。
无奈之下,舒樱将沈律珩的时间安排摊开,推到他的面前,“看。这是沈医生的手术安排和门诊时间,这两天确实是一点点空档都没有了。”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地自言自语:“那该怎么办好,我不能没工作阿。”
舒樱眼睛一转,建议道:“要不你请个护工吧?”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样的建议放在别的病人那或许行得通,但是对于请假都如此困难、需要犹豫再三的他而言,请护工需要的费用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水,是收不回的。
舒樱正想着找什么话找补回来时,男人干笑两声,说:“护工哪有自己陪护来得放心,是吧?”
“嗯。”舒樱重重地点点头。
“小舒医生,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知道沈医生很忙,可是……”男人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盯着那张满当当的时间表看了好一会,才继续低声求道,“公司现在在裁员,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让我继续请假了。拜托你们了,能不能尽量安排一下?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们。”
男人边说边弯腰连连道谢。
他这样的举动,让舒樱更加不知所措了。
她既没有能否提前手术的决定权,也没有办法替沈律珩答应任何事,只得用支支吾吾的话来搪塞男人。
沈律珩做完手术回办公室,刚进门就恰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走过去,随手拿过桌上的时间安排,安抚道:“你先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舒樱侧过头,凑近他手里的笔记,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她想不出沈律珩除了变出分身来手术,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律珩看着安排表,眉头越拧越紧,后面两天的几台手术都是时长不确定的手术,还有一台联合其他科室的手术,时间更无法调整。
他想了一会,说:“其实就今天好像能安排上,我去问问主任和手术室那边能不能加一台。”
“嗯。谢谢沈医生,谢谢……麻烦了。”男人连声道谢,又感激地鞠了一躬。
沈律珩连忙扶住他,“谢得太早啦。我先去问问吧。”
“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们去去就来。”舒樱安抚好他,两手插在口袋,快步跟上了沈律珩。
舒樱踏着小碎步,急乎乎地问:“沈律珩,你是一会要安排她手术吗?”
“是啊。”沈律珩点头,“对我们而言只是加班几小时,但对他来说却是能否继续工作的差别。能帮就尽量帮一把吧。”
沈律珩敲了敲林主任的门诊室门,得到进入许可后,他一手按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而是回身用另一手敲了舒樱的脑袋一下,故意拉长脸说道:“刚才又叫我名字了,我说过在医院,你应该叫我什么?”
“陆老师。”
沈律珩笑了笑,“算了,还是叫学长吧。显得年轻一些。”
说罢,他推开门走进去。
得到主任的许可,沈律珩快步走向办公室,拉住高医生和他说明了情况。
高医生听完,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道:“行。那就加一台手术吧。你去看病人的情况,我联系手术室。”
“麻烦你了。”
“嗐。”高医生叹了一声,扣回白大褂的纽扣,“反正六点下班和九点下班也没多大差,加一台就加一台吧。”
一句稀疏平常的玩笑话,一下子戳到了舒樱的心里。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觉得眼前的两个人瞬间高大了起来。
沈律珩转身,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催道:“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走,跟我去病房。”
—
只不过,两人还没找到病房,先听到一阵吵闹和推搡的争执声。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但从急切的声音里不难想象到场面的失控程度。
沈律珩拧着眉,快走了几步,小跑进了病房。
而舒樱跟在他身后,同样跑得着急。
尽管,她从声音就猜测出了吵架的两人。
一进病房,果然是十床和十一床。
两个老人住在相邻的床位,十一床的奶奶患有老年痴呆,进进出出里难免有所摩擦。
其实两个老人之间倒还算融洽,只是他们各自的儿子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今天,十床张爷爷的儿子有一群看着凶神恶煞的兄弟撑腰,更加地口无遮拦。
把之前的小摩擦,又给翻了出来。
十一床奶奶的儿子是开水果店的。
天气炎热,住院的这几天,他来的时候都会带上几盒切好的西瓜送给医务人员。
一来二去的,无论是科室里还是病患之间,都习惯叫他‘西瓜’。
刚才在办公室请求将手术提前的快递小哥则周旋在两人中间,不停地劝道:“咱们都住在相邻的床位,也算一种缘分了。老人没事最重要,其他的就别这么计较了……”
说完这句,他看到沈律珩走进来,也顾不上什么劝架不劝架的,跑过去,拉着他问道:“沈医生,手术的事……”
沈律珩点头,“安排好了。我来看看病人的情况,没什么意外的话,一会就可以进手术室了。”
“好,好,好。谢谢医生。”快递小哥又是一阵弯腰道谢。
病房里因为两个人的争执,吵得沸沸扬扬的。
再加上有几个穿着黑t的彪形大汉在场,站在门口围观的病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周护士走进来,高声呵道:“你们怎么回事啊?说过几次,这里是病房阿。要吵给我出去吵!”
沈律珩搭腔说道:“不要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有事出去解决。”
他的语调虽不像周护士那样严厉,可主治医生自带的威严,和不容拒绝的态度,让两人瞬间安静了。
两人相视一眼,低着头先后走出病房。
沈律珩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十二号病床旁,照例问了病患一些情况。
在他问话期间,门外的吵闹声再次大了起来。
沈律珩转头看了一眼走廊里围着的人,又看到那群彪形大汉,不由得一阵担心。
虽说作为医生是不应该带有色眼镜看人的,但沈律珩多多少少从张爷爷嘴里听过一些他这个小儿子曾经做的荒唐事。
这些天的住院,不难看出他正积极地一点点改掉从前的乖张戾气。
可是,他冲动的个性还是让沈律珩很是担心。
正在他犹豫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别打架。”
沈律珩忙叫周护士去叫保安,一边往门外跑。
他一出门,两人看到是他,立刻停手各自站到了一边。
“你们怎么回事啊?”沈律珩皱眉。
两人都朝对方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沈律珩问:“谁先说说啊?”
话一问出口,沉默的两人又争执了起来。
本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两个人都急于将自己的想法先告诉沈律珩。
“我先说!”
“谁允许你先说的?老子要先说!”
“我先说还需要谁允许?现在是在比音量吗?谁大声谁有理?”
“老子就是有理,是你先把汤撒到我爸床上的。”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啊!”
“道歉有用?都几次了!”
两人说着说着,再次争执推搡起来。
沈律珩听明白了事情起因,大声劝道:“要不然我把你们的床位调开算了……”
然而这个方法虽好,可当提到谁换走时,他们互不相让的倔劲又顶上来了。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另一边还有几个大汉的推波助澜,场面一度失控。
舒樱站在一旁,喊又喊不过他们,急得汗都下来了。
沈律珩夹在他们中间,同样是左右为难,他情急之下,正要大喊呵止他们,却忽然感觉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舒樱被突然倒地的沈律珩吓得脸都白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地分别推了两人一下。这才分开他们冲进去,扶起沈律珩忙问:“沈律珩,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两人看到晕倒的沈律珩,同样是一脸的担忧和紧张。
他们面面相觑,为刚才的争执懊恼不已。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周护士带着护工提着一个担架冲进来,“快快。先抬到病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