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湛蓝的天儿，外头黄鹂鸟叫的正欢呢。雨水刚一过去，春色像是一夜之间迫不及待扑进紫禁城怀里头。
桃花已然结了花苞子，正憋着一股子气，指不定那日便砰一声全开了。
妞妞次日起了个大早，她今儿是不必伺候早茶的。先去胡太监那打了主子才能用的水，“多谢胡叔叔赏我这些。”
胡太监对妞妞可谓是百般宠爱，随手还在妞妞水桶里头滴了三四滴玫瑰露子。
陈露最是醇香，甜的妞妞脸都晕红了。
“你好几日没来打水了。”
“先前不是忙着吗，往后常来瞧叔叔您。”
妞妞轻笑着，心里头还有别的打算，她悄声俯到胡太监身边。
“胡叔叔，我有件事不大清楚，想问问您老人家。”
“哦，你说你说。”胡太监对妞妞是极温柔且有耐心的。
“我先前的教养姑姑走了，我想着能否送些银钱出去给她的家人。”妞妞眨巴着大眼睛，她进宫年岁短，在这宫里是没有门路的。
“这事你去找梁九功，他老小子有法子。”
胡太监朗声笑了笑，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我同梁公公并不算熟，怕他不肯帮我。”妞妞为难，尤其是昨儿个康熙带她去库房，显然惹了梁九功不痛快。
妞妞是惯会体察人心的，高不高兴叫她那眼睛一扫便能瞧出来。
“他同你置什么气，放心，你把这东西给他，保管他高高兴兴的。”胡太监转身从他那精巧老派的红木柜子里头掏出一块石头。
石头斑斓艳丽多彩，形状是极为规整的椭圆。上头跟山水画似的，好看的紧。但妞妞不认识，毕竟不是钱。
“这是雨花石。”胡太监开口解释，“那老小子最喜欢，这一块还是我年轻时候收的，他求了我好几次都没给。”
说到此处，胡太监略微有些得意。
“既如此，我怎么能随便要呢。”妞妞忙摇头，要将石头还回去。
“年轻时候爱玩石头，爱玩核桃。老了老了身边只有这么一堆死物陪着，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胡太监横跨在长椅上，敲了敲水烟杆子，从上头簌簌飘出一阵灰。老人家眯着眼，神色惘然。他常年佝偻在二房里头，每日能见着的只有四四方方的一角天。
如今有个妞妞，生的有福气，跟天下掉下来的福娃娃一样。整日陪着他说说笑笑，嘴甜人乖。
胡太监这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
“咱们做太监的，此生唯一想着的便是能同正常人一样有个什么天伦之乐。儿孙绕膝这都是奢望，得个你这样活泼的小闺女伴着说话已然很知足了。”
他说着，将烟点燃，像是又沉思进他那年轻时候的梦里去了。
“胡叔叔……”妞妞抿唇，轻轻道了声谢，将雨花石妥善揣进了怀里。
胡太监快八十了，在大清朝也算是高寿。妞妞心里头感恩的很，拿着雨花石坐在廊下等梁九功回来。
梁九功日日陪着康熙，这不刚一下朝呢，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从前殿下来了。
康熙今儿个瞧着高兴，歪着脑袋同梁九功说着什么。
转眸瞧见妞妞坐在走廊底下，康熙收住话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你今儿不值班，在这等着做什么？”
若是换了平常宫女，康熙瞧也不会瞧一眼呐。
妞妞也没料到康熙会停下来问她，“哦，奴才……奴才觉得今儿个太阳好，出来晒一晒活动活动筋骨。”
“是吗？”康熙抬眼瞧了瞧日头，确实够亮的。“朕养着你，可不是叫你没事在这晒太阳的。”
妞妞心里头默默叹了口气，其他宫女躲懒的也不少，更何况如今也不是她当值的时候啊。康熙果真格外恨她。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回去办差事。”
妞妞低眸，却还是忍不住被康熙脖子上挂着的朝珠给吸引。好大好白，都是上好的东珠，大颗的比人眼珠子都大，小颗的跟指甲盖差不多。垂在胸口的“佛头”更是惊人，半个拳头那么大了。
康熙瞧出她的眼神不老实，清了清嗓子。
妞妞忙转过身想着朝炉间跑。
“这丫头，钻钱眼里去了。”
梁九功无奈叹了口气，妞妞瞧康熙朝珠的眼神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是吗？”康熙正了正衣领，还以为是在瞧他呢。
——————
半个时辰后，梁九功方才歇下空。
他按照惯例来炉间自个倒杯茶喝，顺带着歇歇脚，不料妞妞一脸殷勤凑上前来。
“哎哟，妞妞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哪里担得起姑娘您亲手伺候茶水。”
瞧着妞妞规规矩矩将上好的凉茶递到他手边，梁九功忍不住嘲讽一句。
昨儿个库房钥匙的事，梁九功心里还不高兴着。
“瞧梁公公说的，这不是抬举奴才了吗？若是没有公公您，哪能有我的今天。”
妞妞笑成一朵花，坐到梁九功跟前儿。
“可别介，姑娘如今是万岁爷眼皮子下的红人了。”梁九功是老油子，一眼瞧出妞妞有事求他，自然要将架子摆高些。
“梁公公，您就别打趣奴才了。放眼整个大清，谁有您得万岁爷喜欢。”妞妞遇事不决便撒娇，拉住梁九功的胳膊摇了摇。
“行了，想说什么直接说。”
梁九功没时间同妞妞在这绕弯子，他歇会还要去当差呢。
“是奉若姑姑的事，您老人家应当晓得。”妞妞正色，压低嗓子。
“怎么着？”
奉若的死阖宫上下已然传开了，梁九功自然心里清楚。
“我想着送些钱出去给她的亲人，也不枉她教养我一场。”妞妞自然不会将宁芙的事说出来。
“奉若你还是别沾手了。”梁九功却好似不给半分余地，一张脸陡然肃穆起来。
“公公，您就帮帮我这一回吧。送些银子出去虽不合规矩，但对您来说总归不算什么的。”妞妞真挚恳求，顺带着将那块雨花石搁到梁九功手边。“这是孝敬公公的，请您抬抬手，不过顺手的事不是？”
梁九功见了这石头，眼珠子转了转。
“这事不是你想象这么简单，里头关窍多着。这石头我是喜欢，却也不能为了这块石头冒风险。”
让妞妞没料到的是，梁九功竟将石头推开。他话中意思更引人深思，奉若姑姑的死究竟有何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