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穆凌之将玉如颜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带着她朝城门口而去。
天寒地冻,按照他以往的做法,是必定不会让她冒着严寒送自己的。但今日不知为何,他很想让她送自己一程……
披风下,玉如颜紧紧环着他腰身,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有话,直到来到城门口,穆凌之抱着她下车,轻轻拂去她鼻尖上的雪花,笑道:好好在家等我,每日要按时用膳,多吃些肉,回来时,我想看到你再长二斤肉。
穆凌之并不是一个爱笑之人,不然外人对他的印象也不会是冷血残酷四个字。
但他在玉如颜面前却是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只要对上她的眼睛,他时时刻刻都会给她世上最好看、最耀目、最温暖的笑颜。
这样瞩目动人心弦的笑意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一如现在
深邃的眸子像一潭清幽的泉水含笑的看着她,俊美的眉目漾着最开怀的笑容,扬起的嘴角当着全军的面,毫不客气的在她额头上印上他的吻痕。笑道:我此番去南方,如不出意外,会带一个让你意外的人回来,你可以期待一下会是谁?!
玉如颜痴痴的看着他,眼眶突然就红了。她上前帮他系紧玄色披风,红着眼睛道:我谁都不期待,我只盼着殿下回来,早一刻看到殿下,对我来说就是世上最美好幸福的事,所以,殿下一定要记得喂饱马儿的肚子,让它带你回来时,可以走得更快些……
玉如颜看似柔弱,可却比一般女子都坚韧,穆凌之从没见过她如此伤感,以及小女儿家般的离愁,他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无比柔软,对她也是越发的不舍。
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座县城落脚,所以穆凌之不能再多耽搁时间,他最后用力将她搂进怀里,郑重道:放心吧,我不光会喂饱马儿的肚子,也会喂饱自己的肚子,回来时,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相公。
手掌与十指虽然都带着厚茧,但抚在她脸上却是最轻柔。他的手指停在她红红的眼睛上,认真严肃的吩咐道:你适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万万不可再胡思乱想,做伤害自己的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恳求!
脸颊贴着宽厚的手掌,玉如颜将脸颊靠在他手掌上细细摩挲着,红着眼睛道:殿下不要担心我,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殿下早去早回。
说罢,松开他的手,送他上马。
穆凌之翻身上马。向城门外奔去,堪堪要出城,还是忍不住勒马回头,最后深深看了玉如颜一眼
呼呼北风里,她扶着马车定定的目送着他,巴掌大的小脸包裹在银狐斗蓬里,一双潋滟的眸子切切的追随着他的身影,神情间带着离愁。
见他回头,她微微一怔,下一秒已是努力扬起嘴角对他倾城一笑……
即便心中再不舍,穆凌之也不得不转身驾马离去……
眼看他走得越来越远,玉如颜忍不住跑上城楼。想再看看他。
堪堪登上城楼,迎面而来的人让她微微一怔。
寒风料峭中,小刀一身明黄太子服静静的屹立在城楼上,见玉如颜跑上来,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直接下楼去了。
脸上闪过疑惑的神情,她想小刀或许也是来送穆凌之,估计方才是见自己与他在道别,就没有下去了。
想到这里,想到自己方才与穆凌之的亲昵,也被他在城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不由脸上一红。
如此一来,她倒不好意思再当着他的面,疯狂的追上城楼去追穆凌之的身影,想必经过方才的耽搁,穆凌之也是走远了。
看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人影,玉如颜的心里空落落的,春花与秋月一边往她手里塞着手炉,一边劝她下去,担心城楼上的风太大,很容易让风寒入体。
一边下城楼,玉如颜一边对身边的两位丫鬟吩咐道:如今殿下不在东都,回去后,咱们就关上别苑大门过自己的日子吧!
两个丫鬟恭敬的应下。
下了城楼,小刀竟是一声不响的先行离开了,玉如颜默默叹息一声,上了王府的马车回去。
一回到别苑,春花与秋月依玉如颜所言,令人关起了别苑的大门。
明明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玉如颜却已感觉与穆凌之分开了好久好久。她开始掰着手指算时辰,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算着穆凌之还有多久可以回来……
见她如此心急,春花与秋月都想着法子让她打发时间,知道她不善女红,就主动说要教她做女红,给殿下做件新衣裳。
这个建议倒是极好,玉如颜马上被吸引了,说做就做,立刻让她们拿来针线,开始学做女红。
因玉如颜从小在普陀寺长大,寺里全是清一色的和尚,并没有谁教她女红一类女子要学的东西。等她入了宫后,莲贵妃也没有给她派教习嬷嬷教她这些东西,让她在宫里自生自灭,如此一来,倒是让她多出了许多时间在父皇的藏书阁里偷看了许多书籍。
所以,相比一般女子,玉如颜因博览群书,眼界开阔,深明大义,像男儿一样善筹谋,心胸开阔,但对于女红、厨艺一类的却生疏很得。
玉如颜本就玲珑心思,聪慧得很,在春花与秋月的教导下,很快就掌握了女红的手法与各种技巧,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春花不禁笑道:殿下说了,最短不过五日就会回来,依咱们王妃的聪慧,看样子可以在殿下回来之前,给殿下做一件外衫了。
秋月也笑道:我猜啊,若是让殿下看到王妃亲自给他做了衣裳,只怕得高兴飞上天了,怎么也不会舍得穿的,必定会像宝贝一样收起来。
见她们打趣自己,玉如颜睥了两个丫鬟一眼,嗔道:做衣裳本就是要穿的,才能体现衣裳的价值,若是像宝贝一样收起来,这还能叫衣裳吗?而且依我如今的手艺。做出的衣裳殿下只怕也不敢穿出去,不是他舍不得,而是怕穿出去惹人笑话罢了!
话一说完,春花与秋月都抿嘴吃吃的笑了起来,玉如颜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
主仆三人坐在暖阁里烤着炭火做女红打发时间,倒是其乐融融一片和睦,不觉间时间也过得特别快……
玉如颜雄心勃勃的想着要帮穆凌之从里到外做一整套的衣裳,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做起女红来更是有劲,想着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给他做成一件衣裳。
有了这个念头。玉如颜深身充满干劲,到了第三天竟已是将一件外衫做好一大半,眼看再花一日的功夫就可以完工了。
吃过早饭,玉如颜让下人撤下饭桌,正要拿起针线接着做活,春花从外面进来,脸色凝重道:王妃,方才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的痹症犯了,昨晚竟是从龙床上摔了下来,如今……如今半身不遂,太医全力抢救,命虽然保住,却是……却是下不了床了。
闻言,玉如颜全身一震,手中的针都扎进手指里了,她怔怔道:怎么会这样?
王妃,如今王公贵族,还有大臣命妇都进宫探望,而大皇子府里的王妃与两名侧妃都奉命进宫侍疾,王妃,你看……
玉如颜怔愣了好久才叹息道:我虽然还没有正式与殿下成亲,但名义上也是殿下的妻子了。如今殿下没在京中,花影位分不够不能进宫。但三皇子府却不能没有人出面。虽然我不能替殿下行孝道,但请安问候还是应该的。
说罢,立刻让她们为自己梳个简单的发式,换上一身素雅不起眼的衣裙,往宫里去。
正要出门上马车,却见别苑外停着一辆精美奢华的马车,不等她们看仔细,迎面走来一个宫人打扮的人,走近一看,竟是太子身边的小福寿。
他直接跪在白雪皑皑的地上,给玉如颜请安,轻声道:启禀公主。我家太子有请!
听小福寿开口唤自己'公主',玉如颜心里突然生出怪异的感觉来
到大梁后,已鲜少有人唤自己公主了,都是唤她三王妃。小福寿又怎么会对自己另一种称呼呢?
但如今这些却不是最重要的,最让她惊讶不解的是,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小刀做为太子,不在宫里守在梁王的床边侍疾,怎么会出现在别苑门口?
心里涌上无数疑问,玉如颜走到马车前,小福寿掀起车帘请她上去,迟疑片刻,玉如颜并没有上车,只是站在马车前对端坐在车里的小刀道:太子,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装潢奢华的马车里,小刀一身明黄太子服阴沉着脸坐着,听到玉如颜的话,他脸上的神情一片苦涩,苦笑道:父皇病了,令我从今日起监国……一夕间,整个大梁全部交到了我的手上……姐姐,我心里好慌,想来看一看姐姐……
说罢,竟是情不自禁的向玉如颜伸出了手
从前在大齐。小刀但凡生病或是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就是要找玉如颜,只有看到她,他的心才能够平静下来!
昨晚宫里大变,小刀临危受命正式监国,虽然一下子多了无上的权力,可他心里难免不慌乱,所以竟是不由自主的就来到别苑找玉如颜。
与他相处这么久,玉如颜当然知道他这个习惯,换做从前,她会像以前一样,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一边细声安慰着他,让他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但身份有别,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他只是她收养的一个弟弟,而如今她成了他的嫂嫂,而他更是成了大梁的太子,她如何能再无顾虑的将他当成没长大的弟弟,拥入怀中给他关爱和安慰呢?
看着小刀眸子里的迫切,以及伸出的,玉如颜叹息一声终是没有上他的马车,温声道:太子殿下不必焦虑。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平静心绪,不要慌乱,只要你静下心来,想必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到你的。
眸光里的希冀暗下去,小刀见她一直刻意的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心口一阵绞痛,默默的将伸出的手收回……
宫里的变故固然让他心慌,但这却不是最主要的,他却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见她
玉如颜不知道的是,从穆凌之离开东都的那日起。小刀每日都会来别苑外,可是看到紧闭的大门,他却没有勇气去敲开它,去见一见玉如颜……
今日见她终于从院子里面出来,他却是再也忍不住见她一面,没想到她如今对自己的态度竟是如此的生疏了。
想到这里,小刀的眸子里竟是生出了几份戾气,知道玉如颜必定也不会愿意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进宫的,于是沉道:谢谢姐姐的教诲,我先回宫了!
车帘放下,马车转身离去,瞬间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玉如颜有片刻的怔愣。直觉里,她觉得小刀有些奇怪,上次送穆凌之出城在城楼上遇到他,到今日他突然出现在这里,都让玉如颜心里生出了几份不安。
……
因梁王突然的病倒,宫门口停满了车驾,进出宫门的大臣们面色无一不是凝重的,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大梁已立有太子,但太子年纪毕竟还年轻,陡然接下整个大梁的,正式以储君的身份监国,但大臣们都在心里暗自担心,只怕朝堂上又有变故,因为大皇子可是对太子位从来没死过心。
正如众人所料,梁王的突然倒下,大皇子与木相一派却是最高兴的
如此一来,没了梁王的撑腰,大皇子与木相可以大展拳脚,趁太子根基不稳,夺了大梁江山!
……
御乾宫的寝宫里,玉明珠与于婉她们都已来了,都小心谨慎的侍奉在床前。而木梓月也来了,她的师傅逸清师太正在床头为梁王把脉。
见玉如颜进来,一直坐在一旁偷偷抹眼泪的谢皇后眸光一冷,嫌恶之情不言而喻。
虽然心里不待见她,当着一殿人的面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稍稍思索,玉如颜并不如玉明珠她们般守在床头侍奉,而是随其他宫外命妇跪在了屏风外请安。
请过安后,也不在殿内久待,随大家一起退出。
出了御乾宫,玉如颜没有在宫中多做半刻停留,领了春花与秋月往宫门而去。可是没想到,三人刚要出宫门,却被禁卫军给拦下了。
见三人一脸疑惑,禁卫宫的首领上前恭敬道:太子有令。即日起,请三王妃留在宫中,没有太子令,不能离宫!
禁军的话如晴天一道霹雳炸在玉如颜的心里,她全身一片冷冰,不明白小刀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将自己禁足宫中?
御书房里,小刀让大臣们统统通下,静静的立在窗前等玉如颜来。
过了好久,门口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小刀回头,果然看见玉如颜一脸寒霜的走了进来。
敢问太子殿下,为何要禁止我出宫?
一见面,玉如颜二话不说,直接向他问道。
刚刚来御书房的路上,玉如颜已在心里猜度了无数种可能,但思来想去,却也不明白他什么要这样做?在梁王病倒,宫中一片慌乱时,他为什么要留她下来?
小刀负手而立,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皇兄不在东都的日子里,我接姐姐进宫居住代为照顾。
闻言一震,玉如颜不自觉的就往后退着步子,拒绝道:不用了。我住在别苑就很好,清清静静,住在宫里反而拘束!
料到她会拒绝,小刀神情严肃起来,沉声道:姐姐可知皇兄此番去南方可是为了什么?
看着小刀凝重的神情,玉如颜心里一惊,惊疑道:听殿下说,南方流匪猖狂,杀害了前钦差大臣,殿下是去南方剿匪去了……
没有姐姐想得那么简单!小妃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的话,冷声道:剿流匪是假,皇兄真正要对付的人却是大皇子穆云之与木相。因为,我已接到密报,大皇兄与木相勾结,私吞赈灾银两达二十余万两,并将钦差大臣杀人灭口。我想信皇兄也应该知道了内情,所以才会坚决的请命要亲自去南方剿匪!
此番,皇兄若能顺利找到证据,破了前钦差的命案,找到大皇子与木相的罪证,只怕大皇子一门与木相一府都得成为刀下魂。
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玉如颜不禁脱口而出道。
小刀勾唇冷冷一笑,道:姐姐,事情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存亡,姐姐认为木相与大皇子会袖手旁观,坐地等死吗?兔子急了尚且知道咬了,何况是凶残狡猾的大皇子一伙。
一股寒意无由来的从脚底漫延到全身,玉如颜根本不知道穆凌之此去竟是有如此大的危机,她呆在当场,一时竟是害怕担心的说不出话来。
小刀继续说道:姐姐应该清楚,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木相与大皇子一定不会束手就擒等死,势必要与皇兄斗个你死我活。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对付一个人,特别是像对付像皇兄这样战无不胜的人,也只有拿住他的软肋才能有一丝胜算。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兄最大的软肋就是姐姐。所以,若是木相与大皇子要想打赢这场仗,必定会对姐姐下手,以此来要胁皇兄!
玉如颜明白了小刀话里的意思,心里一片冰寒,也知道了小刀为什么要将自己留在宫。
虽然知道事态危急,但她还是不想留在宫里,于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请太子放心,别苑里有殿下的暗卫守着,而我这段时间,在殿下没回来之前,绝对不会出别苑大门一步,所以,就算他们想对付我,只怕也无从下手。
听她这样说,小刀心里莫名的就火了,不由愠言道:姐姐对皇兄的暗卫就这么相信么?如果那些暗卫真的所向披靡,为何还会出现秦香楼一事?姐姐可不要忘记了,当日跟在姐姐身边的五位暗卫可是至今都死得不明不白!
小刀的话让玉如颜脸色一片苍白,竟是无话可以反驳他。
所以,为了让皇兄可以身无牵绊的处理完洪灾一事,姐姐还是在宫里住一段时间,这样才能真正的免了皇兄的后顾之忧!
小刀的话让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神情犹豫起来
宫里正值多事之秋,她实在不想呆在这里,而且她也明白,小刀对她的执念,所以,能避开她一定会避开。
但一想到若是因为自己,成为穆凌之的拖累,亦或是木相他们拿自己去威胁穆凌之的性命,让他遭遇不测,却是她最怕看到的。
而且,看着小刀的神情,只怕就算自己不答应。也是走不了了。
心里一片冰冷,她冷冷道:既然如此,也请太子准许我回别苑收拾一下行李再进宫。
一听到她同意下来,小刀漆黑的眸子里一丝兴奋的亮光一闪而过。他道:不必如此麻烦,东宫里已为姐姐备好了一切。
东宫?
玉如颜心里一震,蹙眉坚决道:太子,我虽然答应暂时住在宫里,但却不能住在你的东宫,我依然住朝阳宫。
可是朝阳宫没有防卫,姐姐住在里面也不安全。
炙热的眼光直直的看头上玉如颜,小刀执意道:而且,东宫里的寝宫以及姐姐所需要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可那是你的东宫。太子的东宫!看着面前的小刀,玉如颜蓦然生出几份怒气来,神情激愤道:我是你皇嫂,如何能住在你的后宫里?
到了此时,玉如颜干脆直接挑明说了。
此话一出,倒将小刀怔住了,他神情有片刻的呆滞,可下一刻,他的眸光里闪过戾气,神情竟是越发的坚定!
来人,将公主送到东宫,没有本宫听命令,不许公主出东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