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熹微的晨光自地平线后缓慢跳动上升,光芒投射在北燮山的山体,于密林中染起氤氲白雾。长庚校学中,晨起的学子零零散散地自各自舍馆中走出,漫步在沉静的白色碎石路上。
校学的中庭,敲钟人衣衫不整地趿着草鞋,边打着哈欠边捞过沉重的钟杵,动作随意地撞响了铜制的大钟。“当啷”的钟声响彻整个学院,使得行路之人的脚步更快了些。
直到省身钟响过五下,林箊才迟迟睁开了双眼。
“已到食时,我先去校厨了。”舍友早已穿戴整齐,她见林箊醒来,向她打过招呼,便出门去了。
林箊自榻上起身,坐在床沿出了会儿神。
昨夜由于思虑过重,她久久不能入睡,及至鸡鸣时分,她才勉强睡着,只是即便恍惚睡着了,却也受到了梦魇的侵扰。
梦中一片漆黑,她仿佛被困在一间密室中,抬头不见天日,却能见到如同星辰的紫色光点缀在空中,勾勒出一副奇诡画面。时而有庞然巨物自半空显现,她瞧不清楚那怪物的相貌,只隐约看到一双猩红的双目,冷冷睥睨向她。时而又是被抹去面容的亲人和友人站在远处无声望着她,任她如何向他们跑去,都近不了分毫距离。
直至她被钟声唤醒,身后已经冷汗涔涔。
林箊向来少梦,更没有做过如此诡谲古怪的梦,思来想去无果,也只能归咎于先前被刺杀的经历终究让她留下了阴影。
尽管一夜劳神难眠,但林箊却不感到困倦疲惫。她盘腿而坐,凝神静气,自灵台中运起一股内劲,沿奇经八脉绕转一个大周天,细细感受其中气劲如清流涌动,而后重归灵府。
这是武课时武师教导的基本运气方式,内力深厚之人按这种方法运气一周,便可将微弱内伤疗愈得七七八八。当初所有人只当传奇一般听过就抛之脑后,毕竟除了世家中人,普通人接触不到进一步修炼内功的方法,所有人都只停留在学习招式与轻功的层面而已。
运功完毕,林箊感到神清气爽,身体如同被温润春雨清洗过一般通畅轻盈,梦魇带来的不安也被一扫而空。
她换好校学发放给学子的月白校服,迅速梳洗了一番,便锁上寝舍门,也朝校厨走去。
时辰尚早,学院内的道路上四处都是新入学的学子身影,大家统一穿着武课校服,或低声交谈,或独身而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每年的新生入学时,长庚校学的校厨内往往都只有一个颜色,那便是武课校服通透的淡蓝色。因为所有新生都要在巳时之前穿着校服赶到校场,而大家都会先去校厨用朝食,因此难免都聚在了一块儿,形成盛景。
有前车之鉴的师兄师姐们往往这一天都会闭门不出,早在前一日便准备好当天的口粮,以免去校厨的人山人海中被挤得七零八落,还不一定能吃上东西。
林箊到达校厨时,里面已是人满为患,她艰难地挤进人群中,而后在人头攒动的用膳处搜寻着君思齐的身影。
“此君,在这!”
不出意料,君思齐早就到了校厨,他坐在东南角的桌旁,朝林箊招手示意。
林箊神情一松,正想要朝他过去,却被一名少女拦住了去路。
“林姑娘,好巧。”
白榆喜笑颜开地冲她打招呼。
“白榆姑娘,原来是你。”她微笑着回以问候,而后望了一眼她的身旁,“月灵没有与你一同来吗?”
“我家娘子尚在寝舍晨读,我此番正是要带些朝食回去。”白榆拿起手里油纸包住的蒸饼晃了晃,随即有些遗憾神色,“今日校厨烹制了羊肉馎饦,鲜香味浓,十分爽滑,还有槐叶冷淘,也是清爽适口,林姑娘待会一定要尝尝!可惜这些羹汤不便外包,我只能带些蒸饼和糕点给大娘子。”
林箊点了点头表达明了,白榆急于回舍馆给自家小姐送餐,两人便也没有多聊。只是少女临走前以餐食买多了为由,愣是给林箊塞了一包蒸饼和两块大耐糕。
看着好友方才还空空如也的怀里突然间多出一包吃食,君思齐待她走近,笑道:“此君,没想到不过一夜时日你已经结识了新朋友。”
林箊坐到他的对面,将怀里的吃食放到桌上,解释道:“昨日去舍馆的路上遇见一位姑娘碰上些麻烦,我就顺手帮了一把,因而相识。方才那位是她的侍女。”
君思齐不再多问,只从面前推了一碗羊肉馎饦过去。
“我估摸着你应当这个时辰要来,因此先买了两碗羊肉馎饦,给你留了一碗,快趁热吃。”
望着吃食摊子前排成长龙的队伍,林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就着汤色浓郁的羊肉馎饦胡噜着吞咽起来。
蒸饼是白面制成的,饼面晶莹,内里松软,其间还夹杂了些枣块与芝麻,嚼起来香甜软糯,十分适口。而那碗羊肉馎饦更是大有乾坤,汤头夹杂着羊肉的鲜美与胡麻油的清香,面上泛着晶亮的油水,还撒了零碎的葱花与芫荽,几块羊肉于面片中东躲西藏,馎饦光洁滑美,一口下去直激的人周身暖融。
待林箊吃饱喝足,校厨中已经没有方才那般人声鼎沸,只是依旧熙攘。他们绕开人群出了校厨,向校场方向走去。
校场和校厨的方位迥然不同,一个在校学东边,一个位于西南角。离巳时还有约一个时辰,二人才吃过朝食不久,便也不急,只悠悠走着,权当消食。
“此君,听闻今日的入学试炼将由山长主持,山长时常外出传道授业,难有机会在校学中见到他,也不知道试炼结束可否有机会与山长请益一二。”
林箊知道好友在几年前拜读过山长顾承恩的《谏簪缨书》后,对其中遣词用句所蕴含的气势与直言而谏讥讽世家的尖锐言辞颇为崇敬,从而将顾承恩奉为大贤,但看到他这般紧张模样,还是感到几分好笑。
时人因为世家与平民之间的差距判若云泥常有不满之意,但碍于二十八世家管控整个大陆的各方各面,便是有所不忿也无可奈何。于是一些酸儒文人便会在文人诗会时大抒胸臆,留下几首词曲诗赋表达心中愤慨。年轻学子读后深有感触,此类佳作便时常受到追捧,其后讽谏成风。
“如若试炼中拔得头筹,自然就可以得到山长注目了。”林箊随口道。
君思齐听她言行轻浮,也不恼怒,摇头道:“我九数不精,武艺平庸,想要拔得头筹恐怕难乎其难。”
“校学考校更重武艺,你若想脱颖而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林箊平静言语,君思齐想到她昨日展现出的惊人内力,知道她并非虚言,却仍旧笑着拒绝了。
“此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弄虚作假有违君子之道。往后我勤学苦练,总能有所成就,让山长为我侧目。”
林箊了解他的性情,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于是不再就此话题谈论下去。
二人一路说笑,两刻钟后来到了校场前。
每个校学的校场都是校学中占地最大的场所,长庚校学的校场分为东校场和西校场,各占几十亩地,其中分割为了演武台、跑马场、教习处以及一些摆放了不同器械的沙场。
临近巳时,不少新生已经等候在校场中,三三两两地四散而站,将教习处填了个半满。
林箊走近人群,随意一扫,便一眼望见了人群前方气韵卓然的清雅女子。
她与君思齐解释过后,来到了女子身边。
“月灵!”
楚月灵今日穿着月白劲装,青丝以束带扎成马尾形状,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模样,更添了些率然英气。
见到林箊,楚月灵也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嫣然含笑道:“此君,你来了。”
“还有一刻便到巳时了,不知山长何时到来。”
“听闻山长一向守时,想必快了。”
简单寒暄后,林箊看向了场中。
众人左侧的马场里拴了十数匹骏马,个个高大昂扬,啼声嘶鸣。而不远处的草场上则立了十道木柱,木柱约二人高,顶端挂了一捆合上的卷轴,卷轴被金色丝带系紧,非外力不能打开。
经历过前世的考校,林箊得以提前知晓这场试炼的具体规则。
试炼开始后,以每十名学生为一组分别比试,学子择取自己中意的马匹,御马而行,随后挽弓射向木柱顶端的卷轴,将卷轴射落,打开卷轴,其中便是文试题目。题目涵盖了礼节、六乐、六书、九数、术数,每根木柱所悬的卷轴题目均不相同。读题之后,学生执笔将答案书于卷中,最后交与台上,便算完成试炼。
当初她运气不佳,射中的题目是并不擅长的六乐相关,虽然答题错漏之处多了些,但凭借轻功优越,踏马而行,成为第一个射落卷轴的学子,也因此获得武师青睐,打分高了不少。
如今好赖比先前多修习了一年,怎么想文试的成绩都不会比当初更差了,而武试于她而言更是微不足道,无需担心。
楚月灵见到身旁女子负手而立,一派云淡风轻模样,笑道:“此君如此从容,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林箊只作浑不在意的懒散样子,垂眸一笑,“左右不过是分斋考校罢了,好些差些也不过是学斋不同。我才疏学浅,不敢空想。”
“此君此言豁达疏朗,倒是我拘泥于小节了。”楚大娘子侧望向她,眉目柔和,言语却有些俏皮之意,“只是如若能与此君成为同窗好友,想来日后课业也有趣些。”
林箊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哑然一阵,失笑道:“既承月灵所托,那我必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