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林箊出现,白榆神色松懈了些许,只是仍旧怒容满面。
“林姑娘,你瞧瞧,这人实在不知好歹,若非娘子拦着我,我定要上去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光风霁月的清雅女子站在一旁,也略蹙了眉,显是知晓眼下局面无法善终,出口的语气已带了清泠冷意:“这位同门,此事我已说得清清楚楚,你何必一再纠缠?”
面白秀气的年轻男子没想到眼前忽然间多出了两个人,顿时感到有些棘手,嘴边的话语也变得难于启齿。
他扫了一眼后来的二人,感觉他们都很是温和模样,不像什么难以招惹的角色,斟酌一番后,执意道:“楚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月灵淡淡道:“若是因为旧砚一事,我与你已说清楚,自然无需再谈。若是因为其他事情,我却无话可说,希望郎君莫再打扰。”
眼见身前女子略一颔首后便要退步远离,男子心急之下向前几步,伸出手去欲要抓住女子手腕,却见一卷书册从旁探出,恰好挡在中间,隔开了他想要碰触的那只手。
一个散漫含笑的嗓音就在他耳旁响起。
“这位郎君,不久前你我二人才有过一面之缘,此番遇见,合当叙谈一二,郎君又何必着急离去?”
听到此番话语,男子一愣,不由得停下动作看向来人。他见出言的人正是方才赶来的二人之间那名女子,仔细打量之下,觉得此人确有几分眼熟,只是思索之后,心中却仍是一无所获,于是露出了疑惑神情。
林箊见他愣神,好心提醒道:“昨日七夕夜市,我与郎君在长平桥上见过,郎君还说要邀我同饮,莫非今日便已不记得了?”
听到“七夕夜市”四字时,男子便已然忆起身前人在何处见过,只是未曾想到她竟然是校内同门,不免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愤然怒意。
昨日一事后,他总是屡屡想起被那红衣女子当面驳斥的羞辱情绪与身周众人议论纷纷的嘲笑神色,如此画面反复回荡于脑海,令他一夜不能安眠。尽管此事与眼前女子无干,但心思作怪,便使他忍不住迁怒于她。
碍于身旁还有他人,男子只能隐忍不发,面色铁青道:“我与姑娘无话可说,还请姑娘让开。”
“郎君此言倒是有趣。月灵说她与你无话可说,你偏纠缠不放,你说你与我无话可说,我又为何要听你所言当真让到一旁去呢?”
女子虽则言笑晏晏,但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却昭然若揭。
士子面色涨红,只觉得眼前之人与那红衣女子果然如出一辙,都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他怒目横眉便要发作,然而无意一瞥间,却忽然神色僵滞,好似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直到半晌愕然之后,男子才指着眼前之人腰间蹀躞带,嗓音微颤,震诧道:“你……你是此任魁首林箊?!”
林箊眉梢一挑,好整以暇道:“是我。”
想到她挽弓直射夫子,入学考校时致人伤残,甚至以一人之力于不言林外力战十数人的传闻事迹,男子面上霎时间一片苍白颜色,嗫嚅着动了动唇,却仿佛失声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日夜里天色太暗,再加上他当时赌筹失而复还,心神波动剧烈,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眼前这位煞星,否则他如何敢与此人攀扯牵连?
要知道当初考校之时,他便恰好与这位魁首同组,同其他几人一起坐在马上近距离观战全程,亲眼见到她是如何把攻袭向她的那名男子给打至重伤的。在他们看来,那名黑衣男子已是身手不凡、威势慑人,但眼前女子出手时的狠戾果决却更加令人胆寒。
林箊猜不到他此刻心中所想,否则只怕要当即笑出声来。就见男子在知晓她身份后便露出惊惧惶恐之态,鬓边甚至流出冷汗,她观之觉得十分有趣,于是问道:“郎君有何指教?”
“不……不敢。”男子讷讷发言,随即便垂首下去躬身一礼,“我还有事在身,便不打搅几位了。”
说完,他头也不抬地快步转身走远了,甚至没有再望一眼今日之事中的另一位主角。
几人互看一眼,神态都有些莫名奇妙。
君思齐只觉得此人行事毫无章法,见他离去后,面露困惑向林箊道:“我还待与这位兄台讲些君子之道义方之训,却不知他为何在见到你后便匆忙离开了。”
林箊一摊手:“我也无从知晓。”
楚月灵却好似想起什么,眼中溢出了一丝明了笑意,她走近林箊身旁,道:“我见他是知晓此君魁首身份之后才露出后怕神情,想来是为你当初考校时气度所慑,从而心生畏惧。何况……”
说到这里,她笑意愈深,唇角微微翘起:“何况此君如今在各任学子之间,都已是赫赫有名。如此威名,吓走几个不明就里的生人,倒也合乎常理。”
对于自己竟然声名显赫至此毫无所觉的林箊顿时兴致盎然起来。
“哦?怎么个有名法?”
“这个我知道!娘子,可否由我来说?”白榆神采飞扬地插入话题,见得小姐首肯后,她神色一正,便有模有样地扮起了说书人。
“传闻那初入校学的学子林箊,身长九尺,高大魁梧,面如恶煞,双眸赤红……”
这话才起了个头,君思齐便没忍住弯下腰去捧腹大笑,他边笑边满是垂怜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身长九尺?面如恶煞?这说的究竟是人还是异兽?此君,你一世英名恐怕是荡然无存了。”
林箊见他谑笑样貌毫无真诚可言,便凉凉地睇他一眼,侧身躲开肩上手,不作理会。
少女不满地瞪了男子一眼:“我还未说完!”
君思齐憋着笑告罪地拱了拱手:“姑娘请继续。”
白榆回复了先前神态,便继续有声有色地讲述传闻。
“入学考校那日,林箊一人便将山长派入试炼队伍中的几名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其中一人甚至被打断全身筋脉,沦为废人。即便是言礼院夫子徐规,都被她举弓相对,一箭射向了头顶相差不过毫厘的位置,险些便是直取首级,吓得那徐夫子当即昏厥在地,不省人事,妙医堂倾巢出动、费尽毕生所学才将夫子抢救回来,最终却也落下了个心悸的病根。”
林箊抱着臂叩了叩手,神色古怪地叹道:“莫怪徐夫子至今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原来他在传闻里竟被我害得如此下场……如此恶劣行径,实在是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经此一役,林箊一战成名,向她挑战之人数不胜数,却都有去无还。直到魁典前两日,一名世家高手带领一众侍从将她围在不言林外,十数人齐齐拔剑而上,剑光直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然而一息之后,那位高手与所有侍从便都躺倒在地,被一剑封喉。林箊此人却滴血未沾,眼都不眨,径直离开了不言林。”
“嗯……这段传言倒是勉强称得上接近实情。”林箊抚着下巴进行点评,随后又摇了摇头,“只是若真杀了这么多人,我应当早就被护学抓走,送到世家监牢中动刑问罪了吧。”
“何止如此——传闻还说你得罪夫子却未受责罚,甚至被奉为魁首,连山长都要让你几分,以此猜测你真实身份其实是十余年前被贬出家门的岑家二娘子的私生骨肉,所以才叫所有人对你敬而远之。”
一个软糯轻快的声音忽然自众人身后响起,如此侃侃而谈的语调,当即便让林箊想到了一个人。
“知无涯。”
娇小玲珑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容颜稚嫩乖巧,神态灵动可爱,嘴边挂着一抹讨喜的笑意,令人见之心喜。
女子走近几人当中,笑着向林箊打招呼,语气戏谑:“许久未见,鼎鼎大名的林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