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登临相距千里的秦湾城东,衣红如火的俏丽女子从马车里钻出来,未得府外侍从传报,便行步如风地踏入门内。
红色身影在府内回廊间快步穿行,引得路上撞见的侍从都是一怔,直到那个身影走远,才恍然回过神来。
“小姐回来了?”
“明月小姐回来了!”
“是小姐回府了,快去传报家主及夫人!”
话语声中的那名女子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只面沉如水地直奔正厅,步履迅疾,不过片刻之后便出现在方晖堂外。
守在厅外的仆从见到她的出现似乎有些意外,眼看她要直闯入厅内,忙上前伸手阻拦道:“小姐,家主如今正与大公子在厅中商议要事,如无通传不得随意入内,若小姐要见家主,还请稍待一时,待小人……”
不等仆从将话说完,关山明月不耐烦地将他手打开:“滚!”
而后径直往里走去。
被她向旁推得一个趔趄的仆从顾不上手上疼痛,待稳住脚步,便赶忙追了上去。
其余仆从仿佛对如此场景早就习以为常,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就照旧低垂眉眼各司其职,头也未再抬一下。
方晖堂内,身为一家之主的关山云衢正坐于正中,边垂首饮茶边与身旁长子谈论一应事务。
练达老成的年轻男子在将近日之事逐一汇报后,又想起日前收到的传书,便道:“父亲,三弟应当也已到登临,若时机不差,这几日便可将那处威胁扫除干净。”
关山云衢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登临人多眼杂,恐生变数,让朔儿务必谨慎行事,莫要出了差池。”
“是。”
他神情松缓,饮下一口茶后又随意问道:“青陆到何处了?”
“前日已与青陆通过书信了,他此刻正在自洛下回程的路途中,应当再有几日便能抵达秦湾。”
关山云衢放下茶盏,虎目当中隐隐露出欣然笑意。
“好,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让你母亲做好准备,我们关山家中难得有如此喜事,明月又是你唯一的妹妹,此次婚事必定要大操大办,广邀天下宾客,十里红妆、百日施善,叫天下众人为明月一同庆贺,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兴致高昂的话音刚刚落下,厅外便传来高声喊叫。
“爹,我回来了。”
“小姐,小姐请留步……”
清润昂扬的女子声音伴随着焦急劝告的话语声由远及近响起,明艳动人的红色身影大步流星地自门外走入,倏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乍然见到女儿出现,威严肃穆的中年男子顿时大笑着站起身来,屏退了追在她身后的仆从,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明月回来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爹都许久不曾见到你了,你出门在外这么久,对爹可曾有思念之意?”
关山明月当即扑进男子怀中,姿态俏皮娇憨:“自然有,我心里最挂念的便是爹了。”
“说谎。”关山云衢面色一正,做出严厉模样,语气却仍旧满是宠惯,“你若当真思念爹,为何迟迟不愿回到家中?”
关山明月退出父亲怀抱,目光狡黠,撒娇般辩解道:“可我见到大哥来信说爹病重,便一刻不停地赶回来了,丝毫不敢停歇,爹如何还能责怪明月呢?”
望着女儿眼角隐带倦意,发丝微乱,鲜亮明丽的容颜的确沾染上了几分风尘仆仆之态,关山云衢有些疼惜地替她抚了抚有些打皱的衣襟,无可奈何道:“你这丫头,最是伶牙俐嘴,爹说不过你。”
关山明月大剌剌地一摆手:“我哪里称得上伶牙俐嘴,倒是我在校学中结识的一位好友才是能言善道。若我当真口齿伶俐了些,也大约是与她相处久了,有些耳濡目染罢。”
“哦?不知是何方奇人,竟能使我们明月对他称赏不已?”
谈及此人,傲然逸豫的大小姐眸光微亮,神采奕奕地笑起来:“这人是名女子,名唤林箊,虽然并非世家中人,但不仅口舌了得,身手也很是不错,爹如果见了她,定然会想要将她收入麾下。”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鼻子,无奈道:“可惜女儿早为你打探过了,她一心游山玩水、啸傲风月,丝毫没有效命于世家的意思。”
表面无奈的话语声中仍旧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之意。关山云衢面上微顿,眼中笑意略微褪去了一些,浓眉敛起,神色晦涩不定。
一旁的关山旭也不禁皱起眉,眸光扫过二人之间,显现出了几分忧虑的神情。
关山明月未曾察觉到父亲神色转变,她拿过一旁沏好的茶痛饮了一口,才又问道:“爹找我回来究竟是有何事如此着急?还谎称重病,叫明月一路上好生担心。”
男子望着女儿疑惑面容,脸上再度露出浅淡的笑,他语气深沉,缓缓道:“爹前些时日找望山道人替你算了八字,发觉本月旬末便是好日子。你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劳,先好好休息几日,等到一切准备妥当……”
“届时才好与青陆拜堂成亲。”
云淡风轻的语调有如惊雷炸响于耳旁,令方才还悠然自若的女子面色陡变,手中茶盏重重拍在桌上。
“什么?!绝不可能!我不会嫁人的!”
未料到女儿反应竟然如此之大,关山云衢定定看着她,面上笑意尽失,眼中神采莫测幽深。
见到父亲神色深沉,不似说笑,关山明月心中生寒,思绪顿时乱作一团。
她勉力遏制住自己急躁的心情,强笑道:“爹何必戏弄明月,明月还想再在爹娘身边多陪伴几年,好好尽孝,婚嫁之事哪里及得上爹娘重要,我如今尚还年少,不如过几年再说吧。”
关山云衢重新坐了下来,淡淡道:“青陆已被我视为关山家中一子,我看着他自幼长大,算是对他知根知底,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又有青梅竹马之情,结为连理也是理所应当。你若担心成亲后没办法常常陪伴于我与你娘身旁,倒也简单,青陆本就还未迁出府中,成婚之后的新房就添置在秦湾便好,这样你也可以时时回来小住。”
男子语气缜密深沉,显然已是不容置喙,关山明月咬了咬唇,冷声道:“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能嫁人,更不会嫁给李青陆。”
如此直截了当的忤逆之言叫关山云衢怒气上涌,语调也控制不住高昂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由不得你定夺!从小到大家中众人都对你百依百顺,养得你如今愈发娇蛮,简直不像样子。”
训斥过女儿后,他怒声朝外喊道:“来人,把小姐送回碧梧院中,任何人不得我命令都不允许将她放出院一步,否则家规伺候!”
得到家主吩咐,守候在外的几名仆从走到了女子身旁,却不敢当真上手去请,只为难地唤了一声:“小姐……”
“不必你们,我自己会走。”
关山明月凤眸睥睨,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直直朝外离去。
“逆女!”
望着女儿不服管教的身影,关山云衢气得一拍茶案,待移开手时案几上俨然多了几条裂纹。
见父亲大动肝火,关山旭连忙上前出言安抚。
中年男子气犹未消,怒容满面,嘴中不住指责。
“你瞧瞧你妹妹,与那些市井之徒相处不过一年,就变得如此顽劣不堪。当初我就不该答应让她去长庚校学,真是败坏家风!去将曦和传来,我要看看他是如何看顾小姐的,竟让她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是,父亲。”
……
关山明月闷头向前走去,对身后逐渐远去的愤然话语只作充耳不闻。
她举步生风地行至以往自己居住的碧梧院,进入房中将门重重关上,直到躺倒在被收拾齐整的床褥上,那些令她焦躁不安的话语才仿佛被隔绝在外,让她心中生出细微的安全感。
红衣女子躺倒在床上,目光怔愣地望着房梁,脑中好似有山崩海啸般的画面来回梭巡,但若要仔细思索却又看不清其中究竟。
她在从登临回来之前便已有朦胧不清的预感,直觉此行应当会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只是心中难免残存了些侥幸的心理,毕竟父亲对她自幼的宠爱并非作伪,即便真要将她留在家中,总也还有转寰的余地。
只是此次会面却让她知道一切都并非如此简单,父亲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李青陆。
世人皆道李青陆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但在关山明月看来,所谓的青陆君子却不过是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替她顶罪背锅的傻小子,为人沉闷无趣,直叫人昏昏欲睡。她仅仅将他视作兄长友人而已。
女子攒眉蹙额,对如何说服父亲改变主意仍旧一筹莫展,她翻了个身,下意识摸向银铃手链,手在触碰到腕间肌肤时却摸了个空。
关山明月微怔,垂眸看向空荡荡的手腕,思绪回溯,一张慵懒含笑的面容便闯入她脑海中。
“我在此处等你。”
女子温软低柔的话语声犹在耳旁,令她拢在一起的眉目被那份温柔缓缓抚平。
想到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大小姐神情一振,翻身坐起。
离旬末尚且还有十余日时日,还不到坐以待毙的时候,总该再想想其他办法。
若当真要逼她成婚,那也简单,逃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