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姑娘来了!”
“是青岚姑娘!”
绰约身影的出现令目瞪口呆的看客们乍然回过了神,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踮脚探头往下看,离这场闹剧最近的那几张桌子旁的人更是已将方才的惊怯抛之脑后,心潮澎湃地朝那名女子凑了过去。
女子内着红摆绿带诃子裙,外笼了一抹织金锦凤牡丹大袖衫,身姿妖娆,容颜妩媚,腰肢如轻烟般摇曳婉柔,荡着烟波的目光微微含笑一睇,便已透出万种韵致风情。
她好似对满地狼藉全然不见,只拢着笑徐徐走近那个青色身影
“姑娘好俊的身手。”口吻中丝毫不掩欣赏之意。
林箊起身站定,拂了拂衣袖,听得那位受人追捧的名角向自己搭话,便朝声来之处一望,歉然道:“今次突遇瘈狗噬人,横生是非,打搅了青岚姑娘献艺,多有得罪。”
“欸,无妨。”女子一摆手,婉转悠扬的尾音风风韵韵地一绕,带了些若有若无的兴味,“倒不如说,今日得姑娘光临,这浮岚瓦肆才算有趣了许多。”
不明白这女子为何对自己如此另眼相看,林箊无意节外生枝,便只一笑,“姑娘谬赞了。”
见二人将他们视若无睹,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被乾雨掌了嘴的那位小厮一手扶着受伤的公子,一手打着颤地指着她们,色厉内荏道:“你……你们竟敢得罪褚横川公子,褚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箊无法视人,心下又有些困惑,略一忖后,转过头去向身旁侍女问:“哪个褚公子?”
“洛下褚家的三公子。”乾雨答。
林箊更加纳罕:“褚家不是只有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吗?”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了“噗嗤”的窃笑声,围观之人两两相望,露出了个讳莫如深的神色。
乾雨知道她是当真不晓其中内情,便忍着笑低声道:“传闻褚家家主有一外室,两人育有一子,家主夫人不愿让那外室进门,褚家主便一直将那对母子安置在外。想来此人就是那外室所生之子了。”
“原来如此。”林箊点了点头。
难怪身为世家公子,身边却连个武功瞧得过去的侍从都没有。
而她这幅恍然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挑衅。那小厮脸涨成猪肝色,憋了好一阵,才道:“村夫俗子,愚昧无知!你们给我等着!”
放下狠话后,一众奴仆便搀着那男子快步离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跌跌撞撞地走,叫周遭之人白白看了个笑话,待那鼻青脸肿的褚公子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勾栏里登时发出了响亮肆意的哄笑声。
瞧见场间闹剧告一段落,掌戏的文管事着杂役将满地狼藉收拾了,便低头哈腰地走上前来提醒:“青岚姑娘,到了登台的时候了。”
将要登场的女子眸光微挑,眼波流转,一双美目定定地瞧着眼前之人,“不知青岚是否有幸,能留姑娘听我清歌一曲?”
本打算将损坏桌椅的银钱赔过就同侍女离去的林箊步子一顿,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
“莫非姑娘不喜欢听青岚唱曲儿?”女子低低一垂眸,黛眉微颦,嗓音中顿时添了一抹惹人怜惜的哀婉忧愁。
“怎会有人不喜欢听青岚姑娘唱曲!”
“就是,世上岂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
勾栏里瞬间炸开了锅,四周看客一面安抚女子心绪,一面群情激愤地怒视向台前的那个身影,恨不得将那青衣女子五花大绑按回席位上。
林箊:……
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众怒难犯,林箊只得无奈妥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不通曲艺,希望不会辜负了姑娘一番心意。”
闻听此言,女子冁然一笑,纤腰向前一附,吐气如兰。
“小令长调终究都只是入耳之音,姑娘不愿意辜负青岚的这份情意,才更叫青岚为之倾心。”
语罢,曼妙的身姿归于原位,朝看台众人施施一礼,才带着笑转身走上台去。
暗香浮动,语调含情,妒忌的视线齐刷刷地射向被神女青睐之人,而被众人视为心腹大患的林箊却微微蹙起眉头,陷入了深思当中。
这股香气……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青岚坐于琴后,一只素手抚在弦上,懒懒拨弄出两三声清音,还未成曲调,那勾魂摄魄的柔腻嗓音已悠悠荡荡地响了起来。
“轻拈斑管书心事,细折银笺写恨词。可怜不惯害相思,则被你个肯字儿,迤逗我许多时。”
按戏牌子上的剧目来说,今日她本该唱《秦楼月》,此刻却径自换了首《阳春曲》。
那寄托相思之情的词句自她嘴里唱出来,音调慵懒婉转,又暗含春情,让听者觉得似被一尾细羽轻轻挠过脊背,心痒难耐,骨头都酥软了。
林箊飘远的思绪也被这曲调引得回了神,被掩住的双眸往唱曲儿的女子遥遥望去,清俊指节随着曲调起伏在桌上顿挫轻叩,极专注模样。
瞧见她终于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自己的唱曲中,台上的优伶更多了几分兴致,唇角勾起,凝瞩不转,嗓音带了一丝蛊惑诱人的沙声。
“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偎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唱词缠绵悱恻,香艳至极,惹得站在高处的看客心猿意马地直往前探,险些掉下看席。
而被佳人垂青的女子却对此毫不知情,只心无旁骛地静坐听曲儿。一旁侍女时不时地望望台上,又望望身旁,好似后知后觉地看出了些什么,便拧着眉地往二人中间一挡,将身后青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林姑娘可是小姐看重的人,这伶人如此姿态,莫不是想横刀夺爱?
乾雨神情一时凝重起来。
一曲缓缓终了,柔婉的余音绕梁不绝,令场内诸人深陷其中,一时难以回神。
青衣女子闻听曲终,当先抚掌赞叹,神魂颠倒的众人也恍然醒转,跟着鼓起掌来。宽阔的勾栏内欢声雷动,盛况空前,更有财大气粗的宾客往台上不断掷去重金购买的绢花,使得瓦肆的掌事笑得合不拢嘴,只差没乐出声来。
献唱完毕的伶人丝毫不理会掌事朝她睇来的眼色,自顾走下了台,往青衣女子身旁斜斜一倚,一只手扶在脸侧,“不知姑娘觉得青岚唱得如何?”
“青岚姑娘天籁之音,遏云绕梁,所唱阳春曲是我生平所闻之最。”
观她神态笃挚,不像是为了哄人而信口所说的话语,青岚便餍足地翘了翘唇角,冰肌玉骨的手腕朝前一递,指尖轻轻柔柔地点上了眼前人的领口位置。
“既然姑娘觉得青岚唱得尚算入流,那青岚能否借此曲作为赠礼,换取姑娘告知名姓?”
任那根温软手指在自己颈间兴风作浪,青衣女子不为所动,只浅浅一笑,简略道:“白藏。”
青岚凤眸微微一阖,面上神色似是顿了顿,便将那拨雨撩云的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笑道:“白藏姑娘,青岚记下了。那姑娘往后若有空,可要记得常来,青岚会在此处一直等着姑娘。”
“有什么空,白姑娘忙得很,一点空都没有!”乾雨实在看不下去这女子卖弄风情的模样,当即站了起来,语气冷硬,“白姑娘,我们走吧,夜色已深,该回去了。”
“好。”
林箊应下侍女话语,便朝身旁女子客气道:“那我们便先走了,青岚姑娘,再会。”
女子身子未动,仍旧倚在桌上望着她,笑意盈盈道:“白姑娘再会。”
林箊站起身,再一颔首,就在众人嫉羡的目光中携着侍女翩然离去。
直到看着那个青色身影穿过人群,迈出了勾栏的进场口,妩媚妖娆的女子才慢慢直起腰肢,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夜静更阑,风清月皎。
林箊与乾雨出了瓦肆,又在夜市中逛了一阵,回到别院时,时辰已过了亥时。别院门口掌着两盏引路的桐油纸灯,该在门外守门的家奴却不见了踪影。
“咦?人都去哪儿了?”乾雨奇怪地张望了一圈,仍未见到其余人影,于是心中生了些急切,忙拉着林箊走进了院内。
院中灯火通明,清旷幽静,二人一路走到北房院内,才见到一个孤清寡淡的身影坐在树下石桌旁,正独自对月弈棋。
望见女子身影,乾雨面露讶然之色,“小姐,您怎么现在来了,今日不必留在府中吗?”
裴清祀右手落下一子,棋局已成定势,她就将剩余的棋子放回了棋奁中,浅淡道:“府中无事,我这几日宿在别院。”
闻言,乾雨乍然一喜,而后又一愁,“呀,可我还未来得及让他们收拾东厢的屋子。我这就去!”
将话落下,乾雨便风风火火地朝东厢跑去,只把身旁女子留在了北房。
仿若感受到了那双素冷的眼眸正在望着自己,林箊歪着头略作思忖后,便将手中用油纸包着的糖食果子举了起来。
“方才街上买的间道糖荔枝,你要吃吗?”
裴清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