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铺林立的长街上,过客行人熙来攘往。
有出城登山的士子驾车打马而过,被推着太平车殷勤叫卖的摊贩吸引驻足,乘兴买上几支瓣白蕊红的木香菊才悠悠离去。道旁几名幼龄稚子守在远近闻名的曹家饼店外,眼巴巴地望着还未出锅的门油肉饼,为其中飘出的诱人香气垂涎不止。
潇洒放逸的青衣女子穿行在这片喧嚷郁勃间,一路走走停停,遍赏街市繁华,在长街中几番流连后,才熟门熟路地迈入了一间画栋雕梁的高大楼阁。楼阁古朴典雅,其上匾额以金色漆泥言简意赅地书着三个大字,珍宝阁。
珍宝阁靡丽华美,内外宽阔,上下共有三层楼台之高。门前扎着彩帛装饰的门楼,入门位置铺了一条金银线织就的如意云纹栽绒毯,整个楼阁以栽绒毯为中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侧。
楼阁左侧陈列的是一些字画、玉器、犀牛角等珍奇玩赏之物,右侧则摆放了许多盛有名刀宝剑的兵器匣,匣中兵器无一不明光烁亮、价值连城,令人望之目眩神迷。
身型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在用拂尘清理架上尘灰,见有人入门,当即满面笑意地迎上前去。而他走了不几步,在瞧清楚女子面容后,那春风和气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眼角眉梢都带了些苦涩。
“掌柜,不知我先前托贵店打制的那柄剑如今可做好了?”
“做倒是做好了,昨日才从铺子里送来的。只是娘子那柄剑所需的青晖冷铁实在少见,我托人跑遍了附近城镇的鬼市与铁匠铺才恰好凑齐制剑所需。”男子耷拉下眉眼迭声诉苦着,言语之中很是费心劳力。
林箊岂会不明白他言下之意,笑着从腰间解下钱袋掷到了手边的紫檀桌上,鼓鼓囊囊的钱袋发出一声重响,叫旁人一听就知道其中装了不少银两。
原本苦着脸的掌柜登时眉开眼笑,探出手去就要将那提钱袋拿走,而他的手刚刚放到钱袋上,漆黑冷硬的长剑剑柄便沉沉按上了手背,压得他半点不能动弹。
持剑的女子微微一笑:“掌柜莫急,待我见过那柄剑后,这些银钱自然都归掌柜所有。”
你一个瞎子能见到什么?男子在心中暗暗腹诽,但碍于眼前利刃在侧,他只能赔着笑地放开了手。
“娘子说得极是,我这就去为娘子将剑取来。”
长剑力道一松,男子连忙收回手,揉了揉被按出红印的肌肤,随即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身前女子。确认眼前人再没有其余动作,他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又试探地伸出巴掌在被白布遮住的那双眼前晃了晃。
“有劳掌柜了。”
女子忽然偏过头去,准确地将视线投往他所在位置,惊得他一个趔趄撞上了身后柜台
“……我这就去,这就去。”
掌柜连声应着,扶着桌子转身,落荒而逃般往阁楼上快步走去。
林箊微微垂眸,唇边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未几,那个宽大身影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手中抱着一个精巧华美的剑匣。
“这匣中就是娘子托我打制的那把宝剑了。”
他将剑匣放到一旁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盖。
淡白的日光斜斜自门外洒入,一柄轻薄细长,隐泛暗青色流光的剑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青衣女子身形微动,手向匣中伸去。
“哎,娘子小心……”
提醒的话音尚未落下,就见女子稳稳当当地握上了宝剑剑柄,叫掌柜乍然住了口。
剑柄为玄铁打制,触手生寒,林箊将它握在手中,细细感受了一阵,便给予肯定地略微颔首。
这珍宝阁的掌柜虽然心眼多了些,但所制之物倒是半点不含糊。此剑剑身以青晖冷铁铸成,韧而轻盈,薄如片冰,握在手中轻如无物,却能感受到剑刃森寒冷意,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良兵。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口述而成的制剑图样会与心中所想有所偏差,如今看来可以安心了。
“多谢掌柜。”
女子将剑放回匣中,匣盖一合,便揽着剑匣走出了门外。
沉甸甸的钱袋仍在桌上未被收回,中年男子眼中顿时绽放出慑人的光彩,极快地一探身子将钱袋拢进怀里,而后昂起头朝那个青色身影高声喊道:“娘子常来!”
林箊离开珍宝阁,正准备打道回府,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让她不禁停下了步子。
“姑娘当心,前面来了一队车马,看着声势汹汹的,可别碰着你了。”
声音苍老含混,说话之人应当是一位年纪稍大的老妪。林箊转过身去,十分恭敬地向她鞠了一礼。
“多谢老夫人提醒。”
马蹄踢踏与车轮碾动之声由远及近嘈嘈响起,道旁堆聚的人群小心谨慎地往那队人马偷眼望去,目光甫一落定,却又很快被那些身着劲装之人手中刀兵散发出的寒光晃了眼睛,忙不迭地把视线撇开,不敢再抬眼直视。
直到那队人马渐渐远去,旁观的群众才对着方才场面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支着摊子贩卖胡饼的年轻摊贩往队尾张望了一阵,面上满是好奇神色:“方才那些人是去做什么的?个个拿刀带剑,杀气腾腾的,看着像是江湖中人?”
与他站在一处卖卦的一名道士似乎知道些内情,便将头搭过去,低声道:“前次登临不是发生了一场惨案?惹得武林中风声鹤唳,百姓人人自危。自那以后东边几大世家便派出门下精锐之士,联手组建了几支队伍,让他们势必要为武林除魔卫道,将那岑二娘子一举诛杀。听闻近日有人在南柳见到岑二娘子了,若我所料不错,他们此行应当便是要去南柳吧。”
摊贩恍然大悟,随后又生出疑问:“我见那打头之人是一名红衣女子,这样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竟也是武林高手吗?”
“嘘”道士紧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见得四周无人在意,才语带警诫道:“可得小心说话!领头的那名女子是关山世家的掌上明珠关山明月,你这话若叫关山家的人听见了,恐怕招来杀身之祸!”
见他顺从地捂着嘴点了点头,道士才又说:“这关山大小姐虽然年轻貌美,但手下实力却不容小觑。她的师父正是那位名满江湖的多智师太,师太曾为她量身创立了一套流霞鞭法,还赞她天资斐然、颖悟过人,虽目前不敌沈裴二人,但历经磨炼后,早晚会在彼苍榜上占得一席之地。”
小贩咋了咋舌,“既然此次有世家牵头,摆出了这样大的阵仗,应当不会再叫那岑朝夕逃脱了吧?”
道士摇了摇头:“这谁说得准呢?毕竟岑二娘子消失许久,又有以寡敌众的先例在前,谁都不晓她如今实力几何。”
“只希望此番动乱早日结束,我还想再卖几年饼,攒下些银钱好回乡娶妻生子呢。”
二人两两相望,感慨般地互相递了个眼神,便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簇拥在街边的人潮如流水一般重新散布进街市当中,纤长挺秀的青色身影便自人群后显露了出来。
覆目青衣的女子站在路旁,身姿未动,怔然往那队人马走远的方向看去,面上神色晦暗不明。片刻之后,她轻薄的唇微微抿了抿,容颜低垂,转身融入浩穰人烟中,再寻不见。
浩荡人马朝出城的方向徐徐行进。人群打头的那匹白色骏马上,神色淡漠的红衣女子心下似有所觉,握缰的手略微一紧,她秀眉微蹙,蓦然回首,眸光带着纷杂情绪往来时路探去。
车马如龙,人声鼎沸,穿行往返的游人面上挂着笑意春风,而人潮之中没有一抹是她心下所想颜色。
与她策马比肩而行的男子见她动作,关切询问:“怎么了,明月?”
女子敛下眸中惘然神情,转回头来,淡淡道:“无事。”
观她面容似有倦意,男子露出担忧之色,略作思量后,道:“离南柳还有数日行程,我们已经接连赶路许久,你旧疾未愈,不堪辛劳,今夜是否需要寻个地方停顿休整一夜?”
“不必了。”关山明月执鞭的手一扬,拦下男子将要出口的话语,嗓音如北地坚冰,不容置疑,“岑朝夕残虐不仁、贻害无穷,此行是为除魔而去,不容有失,我不想因我一人之过而致武林陷入忧患当中。”
此番言辞言之有据,颇为大义。男子亦非因私废公之辈,于是只能将劝说之言咽下,轻叹了一口气,“也罢。”
他一拽马缰,面带温润笑意,朝身后众人拱了拱手,“诸位辛苦了,路途尚远,南柳如今情况不明,我们今日便不作休息了,待明日到得青都再行休整。”
身后队列当中大多都是世家门客侍从,得他如此谦恭相待,自然没有异议。
“全凭青陆君子吩咐。”
马蹄飒沓,尘土轻扬,纵马而行的江湖侠士们一夹马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