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来没有一个新生儿, 像他这样怀着满腔的恨意出生。他对世界充满了攻击性,所以世界对他同样不友善。最开始的几年里,疾病、饥饿、寒冷, 如影随形。
很多人了解他的经历后,总会目露怜悯,在心里给他贴上很多标签:他们觉得他可怜,又庆幸还有一个亲人的存在给与他唯一的温暖, 让他不至于误入歧途。
实际上, 都是错的。无论外婆在他的世界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叶笙的性格都不会变。
他童年的底色就是黑与红。叶笙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一个人说自己可怜时,会用“命苦”来形容自己, 那什么又是命呢?
叶笙早就忘记了小时候的记忆, 但那种饥寒交迫的病痛折磨和心中快要炸开的戾气血腥, 他还记得。
他是真的觉得, 这个世界就不该存在——它该被血洗,被重组,被颠覆。
流淌在叶笙骨子里的厌世情绪, 充满了疯狂极端的攻击性。
“我家住在半山腰,饿到极致的时候, 我什么都吃过, 树根, 石子,蚯蚓, 蛇。一个小孩子根本不可能靠这些东西活下去, 但我活了下来。”
叶笙顿了顿先面无表情说了一句。
“宁微尘,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 所以你等下也别跟我说一些废话。”
叶笙道:“我小时候过的不太好, 情绪很极端,但随着我长大,有了自己思维,我开始学会控制这些情绪。我一直以为,我的为人处世是被我外婆影响了。直到我看到那个盒子,了解到自己有一段未知的过去,我才明白,我的性格早就注定了。”
“所谓的按部就班的人生计划,读书上学工作回到阴山,都是我在抄袭复制别人的人生。”
“我一直没有人生目的。简单的因为不想死所以在阴山活了下来。”
“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方向了。”
宁微尘听完后,很久没有说话。
叶笙看着城市地平线下落一半的太阳,声音轻如云烟:“我在找我的过去。”
——那么,过去有什么重要的呢?
叶笙不由自主看了眼宁微尘,望着那张列车初见第一眼就让自己微失神的脸,纤长的睫毛渡上夕阳的金粉,他在心中自问自答掠过一句的话。
可能,他的过去里有个难以割舍的人吧。
宁微尘张了下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很快又皱了下眉,没有开口,薄唇抿成一条线。
叶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反应呢。台词功底炉火纯青的影帝,居然有话到嘴边又沉默的时候?
停顿了一会儿,宁微尘似乎是无奈妥协地笑了,眼眸如黑色旋涡。
“哥哥,你真的很犯规。”
叶笙挑眉。
宁微尘伸出手,和叶笙十指相扣,细密的心疼化为温柔的茧,心中本就在摇摇欲坠的边界线分析崩离。
宁微尘垂眸,吻在叶笙的眉心。
“希望将来,能在你念念不忘的过去里看到我。”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没有一点散漫暧昧,清晰平静说。
像是私语,又像是轻喃。
“哥哥,这一次又是你先来招惹我,以后后悔也没用了。”
叶笙没有退后,任由他的唇贴上来。
回长明公馆的路上,叶笙又看到了小武。
小武的书包肩带坏了,所以他一路抱着回来。傍晚时分,明明是一天中烟火气息最重的时候。可男孩抱着书包,走进漆黑腐烂的小巷,神色麻木,像是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傀儡。
叶笙想到之前的推测,走上前,去跟小武交流。
“小武。”
小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他很瘦,也很黑,穿着白色的校服,上面“光明小学”四个字已经被洗掉色,瘦弱的脸上只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非常显目。
叶笙低下头,跟他说:“我昨天发现一件事。”
小武天性自闭,移开视线,不是想和他聊天。
叶笙:“我发现我们公馆里面,好像出现了一个偷窥者。”
小武猛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盯着他。他其实会说话,可他的家庭环境不需要他说话,他唯一要做就是沉默,在父亲打他时沉默,在母亲哭泣时沉默。
久而久之他也就忘了该怎么说话。
小武蹲下身,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来。
他在田字本上写道。
【你也发现了吗。厕所的摄像头是房东装的,但我觉得我们这栋楼到处都长满了眼睛,我的房里也有眼睛。】
看来小武已经被这件事困扰很久了。
叶笙点头:“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房东,她今天会帮忙揪出偷窥者的。”
小武在本子上写到。
【你猜偷窥者会是谁?】
叶笙:“你在这里住的比我久,你都不知道吗。”
小武摇摇头,拿着笔写道。【不知道,我最开始怀疑了一个人,但后面我又不确定了。】
叶笙:“你怀疑谁。”
小武:【住我家隔壁的那个人。我经常放学回家,看到他在阳台边踮着脚探身往下望。】
叶笙:“或许你是对的。”
小武写道。
【他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吗。】
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三夜,所有人重视的都只有晚上,没人在意过长明公馆的白天。实际,比起晚上怪异恐怖的异端,白天的租客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叶笙说:“你要和我聊聊吗。”
小武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子安静看着叶笙。因为“偷窥者”这一共同话题,小武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叶笙:“我们聊聊这栋公馆吧。”
小武:【什么?】
叶笙:“你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小武思索了一会儿:【她总是在哭。比起她的长相,我更熟悉她哭的样子。】
叶笙:“你的父亲呢。”
小武说:【他喜欢打我,还会逼我去二楼偷人的衣服。不去就打我。】
叶笙:“偷衣服?偷201那个女人的衣服么。”
【嗯。】
小武点头,在这个时代,一个七岁小孩,对于“男女”与“隐私”还处于懵懵懂懂阶段。
【后面我被抓住了,我爸爸说是我不懂事。于是202的那个男的把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在换牙期,掉了四颗牙。】
叶笙:“你爸爸不阻止他吗?”
小武摇头。
【我去医院回来后,我爸算着账单,觉得我花了好多钱,后面一个星期他都不让我吃饭了。】
叶笙看着男孩明显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再想到他的爸爸对应的是居然是【臃肿】,颇觉讽刺,开口:“你的妈妈呢?”
小武又摇头。
【我的妈妈在哭。她不敢违抗我的爸爸,我挨饿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哭。】
叶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武埋头,写道。
【人的眼泪为什么可以那么多。她每次一哭,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我害怕听到她的哭声,所以我写作业会到楼道口去写。】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这就是他的童年。好色的父亲,懦弱的母亲,交织着大人世界无穷无尽的欲望和争吵里。
还有一个让他每天每晚做噩梦的偷窥者。他在田字本上画满了眼睛,又把它们戳的戳烂,将所有的惶恐、压抑、难过都发泄在这一双眼睛上。
他挣脱不了父母,挣脱不了这破碎的童年,但是他可以抓住这个偷窥者。
抓住他,好像就能让他在这个棺材楼里喘息片刻。
叶笙说:“你想快点长大吗。”
小武认认真真地点头。
【想,长大了,搬出去住。】
他们回到长明公馆,如叶笙所料,房东在每个人回来时,都厉声呵斥,让他们站住。把他们集中在了一楼。
卷发女郎窝在混混青年怀抱里,她今天出门终于换下了那条吊带,换了身红裙。
金-->>色的波浪卷,鲜红的唇,过白的粉底遮住因为吸毒而泛出的青黄色,眼线和眼影都涂画得很重,居高临下看着房东,翻个白眼。
“又怎么了啊老太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你吃屎了啊屁事那么多!”
她男朋友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恶声恶气道:“有完没完老太婆,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下个月老子就不住这里了,惯的你!死开!”
房东要是能被这两人吓住,那她就不叫房东。
房东拿着鸡毛掸子,声音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
“是不是就是你们两个狗男女在老娘的房子里安监控!贱不贱啊短命鬼,好啊,被我发现了吧!你们有没有在我房里安监控器!”
混混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们像你那么恶心啊,就你这坡地,谁他妈稀罕。”
这个时候三楼那对的夫妻也被房东喊了下来。
妻子每天不光卖早餐,还要去打工,每天像个旋转的陀螺。
房东挑鼻子瞪眼:“你也给我站住,天天大清早就吵死吵,不知道浪费了我多少水费电费。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外地人素质差,现在居然还给我搞偷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妻子一下子尖酸刻薄反驳:“那你就别租啊。又想要钱,又事那么多,天底下哪那么好的事。”
房东炸了:“叫叫叫,再叫下个月就给我卷铺盖滚!”
妻子继续和房东对骂。
她丈夫倒是优哉游哉,看到卷发女郎的装扮时,眼前一亮。眼睛有意无意的往她胸口瞥。
混混察觉到这一点,瞬间警觉,唾骂:“软脚虾你往哪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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