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收回视线,语气冷淡:“你们果然疯了。”
他垂眸,随意拆解了下萤虫,了解完它的构造后,就把监控器丢在桌上,打算去洗澡。
周向笛在后面欲言又止,喊了声:“喂,叶笙……”
叶笙只落下一句话:“跟我说没用,atheist的联系方式你们也能看到,直接打过去问他吧。”
两个室友碰了钉子,气得脸色发青!叶笙什么意思?!他凭什么瞧不起他们?!他有什么资格拽?!
寝室灯关的很早,叶笙躺到床上,还在把玩那个机械萤虫。
他到第一军校来,除了时不时见识一下人类多样性,被恶心到外。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心里那股奇异的情绪对抗。
第一军校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从他下维纳斯号开始。无论是一望无尽的蓝海、飞翔的白鸥、细碎的银沙还是剑柄掩映的蝴蝶,都给他一种亲密的感觉。
亲密,却不亲近。
也许以前他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他肯定不喜欢这个地方。
叶笙枕着自己的手臂,靠在床上,举起那个小小的萤虫,长腿随意曲起,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个监控器。
萤虫是第一军校定制的监控器,录入了学生的所有信息:身形、外貌、瞳孔、指纹、dna,永远不会跟丢人。而且为了防止萤虫在危险地受损,它有个很bug的地方是【隐匿】。
它可以完全隐藏自己。
据说制作萤虫时,蝶岛参考了几个第四版块的异端,截取了一些含有灵异值的异端数据,所以这个电子监控器自行隐藏后,在危险地既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被异端发现。
没什么用,但是很难死。
叶笙之前听到“萤虫”时,还以为它是个一掐就死的小虫子。没想到是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硬茬。
叶笙研究了一晚上,都没想好怎么把它弄死,把萤虫随便丢到枕边了。
萤虫的尾巴一闪一闪,红色的光照在叶笙不耐烦的神情上。那种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的感觉,让叶笙心里愈发暴躁,随手扯了件衣服外套,直接盖在了萤虫上面。也就是现在萤虫还没被启动,启动后,这只虫子会无视所有障碍物,持续性飞在他的身边。
他去问了李管家,萤虫的监控功能可不可以关。
李管家回他说。
“新生结束前三次历练后,就可以自行关闭了。不过少夫人,您关掉萤虫等于您在危险地的所有表现都不被记录,哪怕亲手杀死异端也得不到一点学分。第一军校很少有人关萤虫,我也不建议您关掉。”
叶笙说:“不关萤虫,不是毫无隐私可言吗?”
李管家想了下,斟酌措辞说。
“您是说洗澡、上厕所之类的情况吗?不是这样的,您可以打开萤虫的【红外线感知模式】,萤虫对于新生的意义是检测保护,而不是窥探您的隐私。红外线感知模式下的萤虫,会根据人体辐射展示出您的方位和行动,成像非常模糊,类似蛇眼看到的世界。”
叶笙:“真的没办法把它关掉吗。”
李管家啼笑皆非。
“少夫人没必要过分担忧,你可以完全把萤虫当做个计分工具。”
叶笙把它当不成计分工具,在他眼里,这是一个小型的定时炸弹。不过他忽然想起,萤虫遇到高级异端会发出警报。
不知道萤虫警报的时候,会不会自行关闭摄像功能。
叶笙垂下眼,把萤虫放到一边,闭眼睡觉的时候,心想,一个萤虫一个search,但凡跟第四版块扯上点关系的玩意,都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叶笙在萤虫尾端一闪一闪的红光里入眠。
不知道是不是这红色的光太刺眼,让他做的梦也充满了鲜血的殷红。
叶笙在阴山长大,大山深处的孩子,对于海的认识永远只在电视在书里。他这辈子没见过海,身体却好像很熟悉坠海的感觉,鼻腔灌入海水的窒息,身体不断下坠的轻盈,在梦里都无比真实。
哗啦。
溅起的水花和血相融。
各种枪声、警报声、脚步声,都被隔绝在海平面外。
晚上的大海是黑色的,像一个幽寒恐怖的深渊,而隔着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他看到满天的赤色蝴蝶铺天盖地,像一道血色狂风,将月亮吞噬。
他坠海时的心情,不是绝望难过的。倒下那一刻心里的愤怒、讽刺和恨意,都足以让他死不瞑目。
他恨不得灵魂生出利爪,活生生撕开那虚弱的皮囊,叫他淌着血、握着枪,从地狱爬回去,让世上的所有人跟着亿万蝴蝶一起暴毙。
他恨不得用生命来结束一切。
可是被杀戮充斥的大脑回忆到什么,他又闭眼,轻声告诉自己,算了,要活下去。
温和的柔光里,有一间漂亮的白房。
“我常常会想,如果让一个刚刚成年的人盲上些日子,或是聋上些日子,这或许也是种恩赐。因为黑暗将使他更加珍惜光明,而一片死寂才更能上他体会到声音的可贵。”
一个女孩文静读书的声音,在一片纯白的光里传来。她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很多,胳膊很瘦小,低下头,摸着腿上的盲书,一字一字念道:“有时我是如此渴望目睹这一切。仅凭触摸便能得到如此多的欢乐,若是能够亲眼望见,又将是多么地美好。然而视觉正常的人们却什么也看不见,世界的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对他们来说只是理所应当的存在。也许人类的悲哀便在于此,拥有的东西不去珍惜,对于得不到的却永远渴望。”
梦里,他应该没比这个女孩大多少,站在旁边整理东西。
女孩合上腿上的书籍,黑色的卷发像是海藻,她脸色苍白,抬起头来问他:“哥哥,你又要去训练了吗。”她喊他哥哥,语气亲昵。不过叶笙能感觉到,梦境里他们之间并没什么感情。
他冷漠地“嗯”了声,随便在抽屉里翻到一个地图,交代遗言:“我要是这次死在外面,你就跟博士说,让他把我所有东西都烧掉。”
盲人女孩神情哀伤,但是也并没有做出挽留。
叶笙和她的交流非常简单,他们不像“兄妹”,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如果你连自己活着都无法保证,根本就没心情去经营任何一段亲密关系。
叶笙在离开前,偏头问她:“博士现在允许你一个人出去了吗?”
女孩摇摇头,她想了下说:“没有,不过博士说,他已经找到能让我眼睛复明的方式了。”
叶笙顿住,皱眉:“复明?你不是先天性失明吗,基因突变,视网膜细胞全部死亡。博士打算怎么做?”
女孩说:“我不知道,不过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如果我能恢复视力的话,那真的太好了!”
她甜甜地笑起来,灰蒙蒙的眼睛,准确无误捕捉到叶笙的方向。想到这位和她不熟的兄长,可能马上就要死在外面了,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她对这间房间非常熟悉,从桌上的玻璃瓶里倒出一个会发光的小虫子来。思索了会儿,倒了两个。她扶着书桌,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叶笙跟前,手指张开,把小虫子给他。
“这是我自己做的引路虫。可以一直发光,希望能够保佑你平安。”
叶笙低头,也没拒绝:“谢谢。”
女孩笑着道:“不客气。”她又神情认真地补充说:“另一个是给安安的礼物,安安病好了吗?他上次跟我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去很久,现在回来了吗?你可以帮我把虫子给他吗?”
叶笙把另外一个还给她,言辞简洁道:“我没见过他,给不了,你到时候自己给吧。”
女孩扁扁嘴,特别遗憾地收回了引路虫。
“哦好的。”
叶笙转身离开,下了楼梯,走出房子,走在静谧的林荫道上,忽然听到呼喊声。
“哥哥!”叶笙回头,就看到女孩不顾危险,扶着窗缘爬到桌上,探出半个头来。她的头发很长,黑色的天然卷,海藻一样,被海岛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旁边有几只红色的蝴蝶,绕在她狂挥的细白手臂边。女孩说:“你要见到安安一定要让他来找我啊!还有,哥哥,一路平安!”
但在叶笙眼里她只是个累赘,一个被博士要求让自己照顾的累赘。他的声音严酷,冷漠,像是一道不近人情的命令。
他说,“叶吻,回去。”
蝶岛永远不缺的就是蝴蝶。
夏季破茧之时,铺天盖地的振翅声能高过海浪。
光线幽微,一道高挑纤细的背影,逆着光站在实验室的尽头。
她背对着他,抬头看着培养皿里悬浮漂泊的水母。
它们状如灯塔,红色的消化系统若隐若现。
女人的长发及腰,声音非常平静。
“叶笙,你还记得吗。你九岁那年去人鱼湾历练前,我们分别时,我在读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书里面有段话我现在还记得,或许是对灾变年代最好的诠释。”
“……也许人类最好的生活方式便是将每一天当作自己的末日。用这样的态度去生活,生命的价值方可得以彰显。”
“蝶岛把这一切称为灾变,可是我觉得,它不像是灾难,是恩赐。至少对我而言,不是灾难。异端的出现创造了很多新的可能,让我能看到色彩,看到生命,甚至看清蝴蝶翅膀的脉络。这是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曾经和你一样憎恶蝶岛公约,但我现在觉得,也许他们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为什么要阻止这一次地球的能量觉醒?你有没有想过,人和异端是可以互利共赢的。”
蓝光闪烁的实验室里,青年站姿如松。他低着头,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漫不经心擦拭枪口,冷光淌过他紧绷的下颚线,一路往上,漫过紧抿的唇,高挺的鼻梁,和一双蕴着风暴的眼眸。瞳孔纹路像是最精密的表盘,弥漫血色杀戮。
他穿着银黑色的军装,声音冷漠,仿佛带着铁锈般的猩冷味,沙哑说。
“叶吻,你们在自取灭亡。”
“是吗?”叶吻转过头来,她穿着白大褂,抬眸看向叶笙。她长大后拥有了可见光明的眼眸,却并没有比当初清澈多少,依旧复杂混沌。
叶吻说。
“如果人和异端无法共存,哥哥,最先自取灭亡的不是你吗?”
“几乎每个刚上蝶岛的青年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他们问,首席的窗前为什么会摆着一盆紫罗兰,他很喜欢紫罗兰吗?”
叶吻眼眸温柔又同情,轻声问他:“哥哥,你是真的喜欢紫罗兰吗?”
叶笙在离开第一军校前都没跟宁微尘联系,想要问什么直接去找李管家。
因为宁微尘肯定不会同意,而叶笙又是个做下决定,不会悔改的人。对于叶笙来说,提前通知,就算是“商量”了。
他查询坐标后,就一个人出发了。
新生没有强行关掉萤虫的权利,【红外线感知系统】的开启时间也有长短限制。
叶笙没有浪费什么时间,任由萤虫开启隐身模式,飞在自己身边,全当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他是论坛红人,现在关注新生历练的、跟之前吃瓜看戏的是一批人。虽然比不上a班那边人多,但叶笙直播间的人气也不是完全没有。
【让我看看,c纪危险地?哎哟,运气不错啊。这都能被叶笙捡到漏子。】
【已经准备好看这位从头到尾都面瘫的酷哥,是怎么被异端吓得大惊失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