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九节 合理解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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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彭坐在城主办公室的高背椅上,聚精会神看着拿在手里的一张纸。

那的确是一张纸,颜色不是很白,偏于暗黄,表面很粗糙,手指摸上去有轻微的刺扎感。

近乎固定的坐姿他保持了近两个小时。房间里很安静,侍从都守在外面,冬天快要结束,太阳出现在天空的时间也越来越久。老人、光线、静默……共同构成一张具有沉淀质感的画面。

外面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速度很快却并非奔跑。巫彭将手中的纸缓缓放在茶几上,眼皮低垂,右手举高,轻轻揉着眼角,这时候房门从外面推开,年轻的磐石城主走了进来。

“大国师。”天浩在距离巫彭三米的位置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礼。

巫彭放下右手,指了一下摆在对面的椅子,淡淡地说:“坐吧。”

天浩依言坐下,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那张纸上。

“我昨天就到了。从黑角城过来这一路上差点儿被把我累坏了。牛伟邦派人给我送去消息,说是算算时间你应该这几天就回来。呵呵……挺巧的不是吗?”巫彭斜靠在椅子上,苍老的脸上显出疲惫表情。人上了年纪都这样,很多时候坐着就会犯困,但他毕竟是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随意交谈,也会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严。

天浩没有说话,保持着足够的恭敬。他很清楚,国师从遥远的黑角城而来,肯定不是为了与自己拉家常那么简单。

“告诉我,这是什么?”巫彭用手指点了点茶几上的那张纸。他语气平和,目光中深藏探究。

“这是纸。”天浩很坦然,纯净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污垢。

“纸?”年迈的国师微微皱起眉头。他听过这个词,知道正确的发音,此前却没有见过实物。

“上次在黑角城,我去过皇家资料库,看了很多泥模板。上面记载过一种叫做“纸”的东西,据说可以用来写字,就像我们现在用的兽皮卷。纸比兽皮更薄、更轻,制作方法也很简单,竹子、木屑、破碎的衣服、干草……把它们捣烂掺水煮成浆,在透气的竹匾上摊开,晾干以后就能用。”

天浩没有撒谎,他是个老实人。

在黑角城的时候他的确去过皇家资料库。那地方的概念相当于国家图书馆。巨大的建筑专门为储藏知识服务,那里有不计其数的泥模板,多达一百五十名专业维护人员。泥模板上记载的内容很多,其中就包括纸张的传说,以及粗略的制作方法。

“老嬷嬷”说过,北方蛮族与已经毁灭的文明时代刚好处于历史断层。小行星撞击导致人类灭绝,智能电脑与游弋在太空的卫星联网,对探测到的各种环境指数进行分析,确定地球自然界从大灾难中开始复苏,辐射浓度与尘埃降低,这才启动了新人类再造程序。

北方蛮族没有见过纸,但他们的祖先可以讲述关于纸的故事。这是遗传基因对新人类大脑直接产生作用的神奇表现,直接把历史记忆形成生物本能,就像马生下来会跑,老虎拒绝吃草,只会吃肉。

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的。在最初生下来的短时间内,如果小马驹无法站起,那它永远都是马族中的废物。老虎也一样,如果睁开眼睛的幼虎被一只食素动物带走,它这辈子恐怕都与肉食无缘,虽然很纳闷青草和树叶的味道为何如此古怪,却根本不会想去尝试捕捉其它活物,更换食谱。

本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变得淡化,甚至彻底消失。

北方蛮族的祖先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具有远见卓识,把很多知识通过泥模板保留下来。他们其实不知道这些知识具体有什么用,但潜意识告诉他们必须这样做。以纸张为例,他们知道“纸”这个字的正确发音,知道大概的制作方法,可无论前人还是现在,都没有尝试着造出实物。

不就是写写画画吗?兽皮卷已经够用了,何必那么麻烦?

这是一种障碍性思维。不能因此说野蛮人固执或愚昧,而是他们自身所处的环境与社会造成了这种思维局限性。改变环境与接受新事物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何况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还饿着肚子,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

造纸术之所以在北方蛮族祖先脑海里根深蒂固的存在,可能因为它是灿烂辉煌的四大发明之一。“所有荣光都归于先祖”这句话经常用于祭典仪式,它的真实含义正随着时间流逝与后人难以理解而淡忘。

天浩一直在尝试着造纸。

失败了很多次,也有明显的技术突破。他毕竟不是专业的造纸行业工程师,就像文明时代的人类大多知道“蔡伦”这个名字,但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造纸术发明人,而是将诸多类似技术归纳集中,合百为一。

身为城主,需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天浩不可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造纸方面,他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就交给阿依负责。“城主夫人”这个名头很响亮,也有足够的权力。只是连天浩自己都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带兵外出征战的这段时间,阿依竟然造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纸。

虽然它质地粗糙,却是一张可以用炭笔书写,能够折叠,具有相当柔韧性的纸。

巫彭脸上看不道微笑,严肃的神情被众多皱纹禁锢,他身上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气息,威严,或者应该说因为权势而产生,居高临下,让人不得不仰望。

“你为什么想到做这个?”国师眼睛里充满令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压力。

天浩挺直脊梁端坐。

这不是自己预想中的剧本。

国师应该呆在黑角城,而不是磐石城。

阴暗与烈火在心中交织,曾经想过无数次与大国师的再次会面,首先谈论的话题难道不该是这次战争?灭掉一个完整的部落,俘虏了几十万人口,杀死了一位部族之王,带回了他尊贵的尸体……这些才是天浩真正擅长且预制的剧本,而不是此前反复试验多次,一直处于失败状态,迫不得已把基础方法交给下面的人继续尝试,直到现在才算勉强有了成果,轻飘飘的一张纸。

大国师为什么会出现在磐石城,为什么见面就问起这张纸?

“所有的往来信息都用兽皮,实在太浪费了。”天浩平静地抬起眼皮,目光从平等的位置与国师对视,他的眼睛清澈如水,释放出一种夹杂欢快的优越感和自信:“这种叫做“纸”的东西可以代替兽皮,它很轻,材料简单,只要试制成功,就能大规模普及。”

说着,天浩站起来,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根条状木炭,信手在那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他总会随身带着一些炭条,或者熟石灰制成的粉笔,身为城主随时会发布命令,尤其是一个来自文明时代的“古人”,奇怪的想法和构思很难用语言表述清楚,必须在黑板或白板上以图形表示。

阴郁沉闷的气氛不适合这种场合,其实环境可以被人为控制,对双方思维与逻辑变化能起到很大作用。

大国师目光落在天浩递到面前的那张纸上,随即被吸引住。他眯缝着双眼,透出睿智与思考,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俘虏二十万。”巫彭缓缓念出纸上的字,意味深长地问:“……大获全胜?”

天浩保持着对情绪的强大控制力,沉稳回答:“豕族已经不存在了。”

巫彭接下来的问题令人难以捉摸:“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豕人俘虏?”

“全凭大国师做主。”天浩的态度很坦诚。

巫彭站起来,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足足过了两分钟,他在茶几前停住,凝视着正用目光追随自己的天浩,认真地说:“我们对于祖先遗留知识的敬奉和理解,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他们在这片蛮荒大地上开辟了适合生存的庇护所。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

天浩以同样认真的态度点了点头。这是北方蛮族所有族群共同认可的历史,他在黑角城皇家资料库看过记载类似内容的泥模板,留下了深刻印象。

巫彭苍老但极具力量感的声音在房间里继续回荡:“我们崇拜神灵,不仅是因为它们的强大,更在于神灵对我们的指引。在某种程度上,“祖先”这个词与“神灵”之间可以划上等号。”

惊讶在天浩脑海里展开,他微微有些动容,不需要控制情绪,这才是正确、应有的反应。

“在你之前,有很多人尝试过造纸。我的老师,我老师的老师,还有之前好几位故去的陛下,都极力推动纸的研发与制造。这是泥模板上最重要的记载内容,遗憾的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你成功了。”

天浩听得出这句话用的是叙述语气,而不是提问,因此不需要回答。

他点了点头。

“你比之前那些人幸运?还是因为你比他们懂得更多?”巫彭缓缓地笑了,这两个问题同样不需要回答:“这真的很不可思议,至少在有些人看来是这样。”

“我认为你是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小家伙。我看过泥模板上记载的内容,大致做法跟你差不多,区别在于某些环节的处理。其实无论之前那几位陛下,包括我的老师,他们欠缺的只是耐心和运气。在你回来之前,我问过你手下负责造纸的千人首,他告诉我,试制试验前前后后进行了一百多次,这张是最好的成品。而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再来谈谈那种品质优秀的新铠甲。”巫彭弹了一下指甲,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我去河边看过磨坊,非常精妙,利用河水推动机械的想法很不错。这不是新东西,皇家资料库的泥模板上有过记载,但包括我在内,没人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如果我问你均质钢配方的来源,你一定会告诉我同样也是皇家资料库的泥模板。”巫彭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这话虽是陈述语气,却是问句。

“是的。”天浩平静地点点头:“第三十三储藏室,第八十四列,第七个架子,第九排……后面的具体位置我记不清了。”

上次黑角城之行,天浩在皇家资料库逗留了很久。强化过的大脑发挥了非凡作用,他记下了泥模板上那些模棱两可的文字内容。就方法而言其实没有错,但实际操作难度极大。

他甚至看到了“歼20”战机残破的结构图,相关资料和数据记载在两百多块一米见方的泥模板上,仅此而已。

这当然不可能是一份完整的战机资料。不要说是厚度一指左右的泥模板,就算写画在文明时代韧性最好的纸上,全套技术资料至少可以装满好几个房间。

野蛮人经常在梦里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天浩对此深有体会。

阿依说过,她梦见很多人把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拿在手里,靠在耳朵与脸颊很近的位置,像白痴一样对着那块金属自言自语。

天浩知道那块所谓的“金属”其实是智能手机。

天狂梦见一只奇怪的巨型铁鸟,很多人走进它的肚子,然后铁鸟发出难听的怪叫飞起来……还有一种体型较小的铁鸟,它的屁股会喷火,还会像母鸡那样在天上下蛋。

妹妹天霜梦见一群丑陋的女人,她们的腰很细,干瘦的身体跟皮包骨头没什么两样。这些丑八怪穿着短至屁股的裙子,脚上鞋子后面有很高的木棍支撑,估计她们都是矮个儿,必须用这种办法把脚后跟垫起来增高。她们在一个“T”字型的平台上搔首弄姿,走来走去,扭着屁股,露着大腿,嘴唇红得像涂了血。无数男人站在台下,手里拿着一个镶有圆形粗管的黑色匣子,冲着平台上那些丑女发出刺眼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