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陷入了沉思。
沈危雪倒是告诉她了……但和唐真真说的根本完全相反。
所以究竟是她的传音符与众不同,还是沈危雪骗了她?
“你的传音符可以和任何人传音?”她又向唐真真确认了一遍。
“不止是我的,只要是传音符都可以吧?”唐真真惊讶道,“难道你的不可以?”
白渺沉默几秒。
“我也不确定,”她说,“我需要试一试。”
唐真真用她的传音符给柳韶传了个音,确定他现在就在上清峰后,两人便御剑去找他。
茫茫云雾中,作为五大主峰之首的上清峰逐渐映入眼帘。
上清峰和冷清神秘的栖寒峰不同。这里弟子众多,大家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几乎没有到处闲逛的人。
这就显得躺在树荫下的柳韶十分显眼。
他双手枕在头下,长腿翘在膝盖上,嘴里叼着根细草,看起来十分闲散。
白渺从眠霜剑上跳下来:“不是说他最近很认真的吗?”
唐真真扶着她的胳膊,颤巍巍爬下去:“渺啊,你下次能不能飞慢点……”
柳韶看到她们两人走近,招了招手,慢吞吞地从树荫底下站起身。
唐真真捂着肚子,一脸菜色:“我想吐……”
白渺:“忍住。”
“想吐就吐吧,就当施肥了。”柳韶歪着脑袋,似笑非笑,“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我还以为你被关在栖寒峰出不来了呢。”
这句是对白渺说的。
“我是在闭关学习。”白渺从芥子囊里拿出之前程意留给她的糖丸,递给唐真真。
唐真真一口咽下去,接着拍拍胸口,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柳韶:“学习九霄纵云诀?”
白渺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柳韶突然打了个响指,挂在腰侧的垂雾剑随之出鞘。
“要练练吗?”他跃跃欲试。
“不了……”白渺摇摇头,“我还没有开始学。”
“啊?”柳韶惊讶挑眉,收剑入鞘,“那你这些天在栖寒峰学了什么?”
学了什么?
白渺仔细想了想。
这些天,她除了吃饭,就是背书,还有琢磨师尊的心思……这些算是学习吗?
“我在努力学习如何与师尊共同生活。”最后她这样说道。
“哈?”柳韶几乎要听笑了,他也确实笑出来了,“这还需要学吗?”
“当然……”
白渺不由走神。
和沈危雪一起生活比她想象得要更复杂。
他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她,不让她单独住一个洞府,不让她和其他人传音,还不让她看那幅画。
他为什么不让她看那幅画呢?
那幅画有那么宝贝吗?连她这个徒弟都不能看一眼?
白渺的思绪渐渐飘远。
“喂!”柳韶突然凑到她耳边大喊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唐真真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背书背傻啦?大白天的还能走神。”
白渺:“……有点。”
“所以说,学习还是得劳逸结合。”柳韶拍拍她的肩膀。
“是啊。”白渺瞥了他一眼,“所以你现在是在劳逸结合吗?”
记柳韶耸了耸肩:“当然。”
他看上去和往常没有区别。
白渺隐约放心了。
“听说你也有传音符?”她开始步入正题。
“当然。”柳韶明快地笑了笑,“剑尊终于给你传音符了?”
“还有我还有我!”唐真真立即举手,“剑尊也给了我!”
柳韶:“这件事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唐真真:“我这才说了几遍,还没我爹娘说得多呢……”
白渺怀疑她的爹娘每天揣着喇叭上街广播。
“其实我是想问问你……”白渺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传音符和你们的不太一样?”
柳韶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比如我的传音符只能和固定的两个人传音,之类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柳韶摊开手,示意她把传音符拿出来。
白渺有点犹豫。
“不会试坏吧?”
这是师尊给她的东西,她不太想把它弄坏。
“当然不会,这又不是一碰就碎的泡沫。”柳韶嘲笑道。
白渺心想,一碰就碎的不仅有泡沫,还有明双瑶身上的玉佩。
“给你。”她将传音符交给柳韶。
柳韶拿起传音符,闭上眼睛,一缕浅金色的神念从他的眉心析出,慢慢钻入传音符中。
传音符亮起微光,很快又灭了下去。
“好了,现在传音试试。”他将传音符还给白渺。
白渺与唐真真对视一眼,举着传音符一口气退出几十米远。
直到柳韶的身影都模糊了,两人拿起传音符,在上面点了两下。
“柳韶,能听到吗?”
“没问题。”
柳韶清冽欢快的声音透过玉符清晰地传了出来。
唐真真扬起下巴:“我就说吧?”
白渺一脸震惊。
所以她的传音符的确可以传给别人!
那就是沈危雪骗了她?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渺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原地。柳韶正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的传音符,见到她们回来,笑着问道:“怎么样,还要试吗?”
“不用了……”
白渺看着沈危雪给她的这枚传音符,细眉微蹙。
“怎么了?”柳韶和唐真真对视一眼,奇怪道。
“其实……”
白渺将自己疑惑的缘由告诉了他们。
“只能传音给我和剑尊两个人?”唐真真惊讶地指着自己,“剑尊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渺:“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
柳韶摩挲下巴:“他最近一直在监督你学习吗?”
“是这样。”白渺想起洞府的事情,“他很怕我分心。”
“那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柳韶推测道,“他担心你会沉迷传音,从而在学习上分心,所以就对你隐瞒了这一点。”
这个说法……似乎还算合理。
“哇……”唐真真感慨,“剑尊对你好负责呀。”
“确实,和我之前想象得很不一样。”柳韶也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不过,也挺严格的……”
白渺没有做记出评价。
她倒是不介意对她严格,她只是有点惊讶。
没想到沈危雪居然会在这种小事上隐瞒她。
虽然也是为了她好……但这的确让她感到意外。
看来师尊对她并不是毫无保留。
那她有点小秘密,也是可以的吧?
白渺和唐真真在上清峰一直待到天黑。
将唐真真送回弟子苑后,白渺自己御剑飞回了栖寒峰。
她走到竹楼前,发现青鸾正站在溪边梳毛。
它今天很安静,看到她回来也没有吱声。
总算有点神鸟的样子了。
白渺摸摸它的脑袋,走进竹楼。
沈危雪和平时一样坐在案前,一只手撑着头,正在闭目养神。
他披了一件黛色长袍,墨发用一根黑色细带松松挽起,广袖如流水般堆叠下来,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腕。
白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要悄无声息地上楼,沈危雪突然出声。
“回来了?”
白渺身形一顿:“……嗯。”
“晚饭也吃过了?”
“……嗯。”白渺有点底气不足。
她和唐真真、柳韶三人玩饿了,就顺便去膳堂凑合吃了一顿。
吃之前她还特地给沈危雪传音了,让他不要准备她的晚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沈危雪,就莫名心虚。
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呀?
沈危雪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睁开眼睛,轻叹道:“你过来。”
白渺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
他现在看起来很平静,比白渺临走前的状态要好很多。
看来他的确有起床气。
白渺在心底又默默记上一条:绝对不能在师尊睡觉的时候打扰他。
“晚饭吃了什么?”沈危雪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问道。
白渺:“白天吃剩下的鲈鱼和豆腐羹……”
扶霄宗主张节俭,膳堂也是如此。
沈危雪轻声道:“吃饱了么?”
白渺迟疑地点头:“……饱了。”
沈危雪似是不信,抬手抚上她的小腹。
白渺顿时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怎、怎么还摸肚子啊!
她下意识吸气,收紧小腹。沈危雪仿若未觉,隔着布料轻轻摸了摸。
他的手指微凉,试探抚摸的时候,带起特别、微妙的触感。
像电流贴着肌肤轻轻游过。
白渺的心跳都加快了。
“这里怎么有点硬?”沈危雪语气微讶。
白渺:“师尊……那是我的肋骨。”
沈危雪:“……”
他慢慢收回手。
“我不太能判断出你有没有吃饱……”他斟酌道,“如果没有吃饱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你判断不出那你刚才在一本正经地摸什么?
白渺满头问号。
“吃点心吗?”沈危雪轻声问。
白渺毫不迟疑,立即点头。
沈危雪将放在一旁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碟精致酥软的糕点。
白渺脱口而出:“这是……桂花糖蒸栗粉糕?”
沈记危雪微一颔首。
“师尊,这是你做的吗?”白渺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沈危雪简短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其实在上次白渺为他做了这道糕点的隔日,他便琢磨出了大概的制作方法。
下午白渺离开后,他心绪起伏,难以平静,于是便想着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稳定心神。
偏偏到了薄暮时分,白渺又传音告诉他自己不回来吃饭。他担心白渺是因为下午的事情跟他闹小脾气,所以特意做了这道糕点,试图哄小姑娘开心。
他实在不擅长做这种事。
“……你喜欢吗?”他不确定地问。
白渺拿起一块栗糕送入口中,脸上旋即露出满足的表情:“喜欢!师尊,你做的这个也太好吃了,比我做的还要好吃一百倍!”
言下之意,她做的也很好吃,只不过沈危雪做的要更好吃。
沈危雪略微放心了,唇角勾起浅浅笑意。
“慢点吃,别噎着。”
白渺一边点头,一边吃栗糕。等一碟子吃得差不多了,她开始考虑自己的需求。
其实她有两件事想跟师尊说,一件是摔碎玉佩的事情,另一件是传音符的事情。
但传音符的事情……其实不提也行。
既然师尊是为了她好,那她就干脆当做不知道。反正她也可以和程意柳韶他们传音,只要不当着师尊的面就好。
白渺打定主意,开口道:“师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危雪心情很好:“什么?”
白渺喝了口茶。
“那个,我看您平时经常写字画画什么的,您会把这些字画送给别人吗?”
“不会。”
白渺:“啊?为什么?”
“因为它们只是普通的字画而已。”沈危雪淡淡道,“没有送人的价值。”
师尊就是师尊,真谦虚。
白渺继续问:“那您会怎么处理那些字画啊?”
沈危雪:“扔了。”
扔了?居然扔了?
别人当做宝贝一样的东西你居然就这么扔了?
白渺心情复杂。
既然如此,那她随便从他扔掉的字画里捡一张送给明双瑶不就行了?
反正他已经不要了,而明双瑶又很想要。
两全其美啊。
白渺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简直是绝妙。
于是她说:“师尊,既然你都不要了,那可不可以送一幅给我呀?”
沈危雪不解地看着她:“你要这个做什么?”
白渺煞有其事地说:“我觉得您的字很好看,想挑一张作为范本,照着写。”
沈危雪微微沉吟:“你想练字?”
白渺立即点头。
沈危雪浅眸微动,认真地注视她。
白渺生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挺直腰背,表情愈发坚定。
她表现得非常诚恳,眼神中没有丝毫迟疑,就像一个真正的乐于学习的好学生。
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
“你不用照着写。”沈危雪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说道。
“我可以教你。”
白渺沉默了一秒。
这也教那也教,记就会画大饼,你九霄纵云诀还没教我呢。
“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便挑一张自己练练就行。”她委婉地回绝了,顺便提醒他,“而且您还要教我剑诀呢,同时学太多我会分心的,还是一样样来吧。”
她说得也有道理。沈危雪略一思索,没有再坚持。
“也好。”
白渺侧头看他:“师尊,那你的字……?”
沈危雪微微侧眸,视线投向窗边的桌案。
“在那里。”
桌案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叠厚厚的纸。
白渺起身走过去。
这些纸都是用过的,有些是几行字,有些是一幅画,内容基本都很完整,随便拿出哪张送给明双瑶都没问题。
白渺随手翻了翻。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下午看到的那幅画。
那是师尊刚画不久的,会不会也被他放在这里呢?
她心里像有小猫爪在挠似的,忍不住又好奇起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太过好奇的人,或者说,她知道哪些东西可以好奇,哪些东西不可以好奇,这之间的界限,她一向拿捏得比较准。
但这次,她的好奇心却空前旺盛。
明明沈危雪已经明确表示不会给她看,但她就是想看。
她想知道画上的人是谁,想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白渺的心里蠢蠢欲动,她背过身子,用身体遮挡住沈危雪的视线,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
这些纸堆了很多,有些字迹还有些潦草。
她不确定这是沈危雪在一天内写出来的,还是一段时间内聚出来的。
她耐心地,缓慢地,一张一张往下翻。
终于,她在掀开第不知道多少张字画后,看到了熟悉的一幅——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突然进入她的视线,无比迅疾地按在纸上。
白渺心里一慌,下意识抬头往后看。
沈危雪正站在她身后。
他披着长袍,半边身子越过她的肩膀,发丝掠过她的耳畔,呼吸近在咫尺。
他眼睫低垂,薄唇抿成一条细线。
不知道是不是白渺的错觉,她居然会觉得此刻的沈危雪……
似乎在紧张。
该紧张的明明是她才对。
“……师尊。”她心跳如雷,面上还要强装镇定,“怎么了?”
“……没什么。”
沈危雪的睫毛轻微扇动,像凝着一层薄薄的月光。
“我来挑吧。”他说。
白渺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
她明明已经翻到那幅画了,只要再给她几秒钟,她就能看到画中人的样子。
“不用劳烦师尊,我已经挑到了。”她紧紧捏住画像一角,没有松手。
沈危雪目光游移:“那张……不是字。”
“不是字也可以。”白渺不肯退让,“刚好我也想学画画。”
“那张画得不好……”沈危雪低声道。
白渺暗暗咬牙:“师尊,您太谦虚了……”
两人都很坚持,谁也不肯松手,一时间居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记
窗外,青鸾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尖喙雪亮,慢慢向桌案伸来。
白渺正好背对着窗楹,看不到青鸾的小动作。
沈危雪却看得清清楚楚。
青鸾的脖子越伸越长,它用尖喙掀开压在上面的字画,准确无误地找到白渺捏紧的那一张。
它小心翼翼地叼住画像一角,缩起脖子,准备往外抽。
沈危雪垂下眼睫,突然握住白渺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
白渺一头撞到他锁骨上,下意识吸气,清幽的冷香瞬间钻入她的鼻腔。
她晕晕乎乎松开了手。
青鸾瞅准时机,迅速将那张画抽了出去。
沈危雪顿时松了口气。
他扶住白渺的肩膀,轻声询问她:“还好吗?有没有撞疼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