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金城博物馆,狰狞的赤色长尾摆动,拖在程光瓦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鳞片和地板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深夜寂静的博物馆显得相当刺耳。
李熄安随意打量着这座算得上有年头的博物馆,和炎国的帝都完全不同。
甚至可以说这座城市与帝都完全不同。
他本以为人类铸造的古老都城在这个时代都会苏醒,成为庇护所。但金城没有,他从长白山一路走来没有看见复苏的古老城市。没有活灵存在的现代都市哪怕经历了三载动乱的洗礼还是过去那模样,变化并不多。
李熄安走过这座博物馆,仿佛自己还处在记忆中的和平时代。
灯光,玻璃展柜,大理石地板。
这里的器大部分都是死物,无灵可言。哪怕如今天地崛起,这里的器物仍旧只能安放在精致的展柜中供人观赏,这个时代往前三千到四千年的历史中,历代王朝铸就的器物皆为死物。现存的古器都来自上一个时代,从狭缝空间或某些角落中取得。
载天鼎的原身就是这个时代的周王朝用来存储一缕神火本源的器。
但被周王朝运用,并非铸造。
他们所处的时代所有器物皆是以曾经遗留的器为蓝本的造物。李熄安走过死气沉沉的展柜,目光看过一个又一个器物。在最初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再次浮上脑海,为何炎国继承下的古器数量如此庞大,古器数量应该和隐秘时代有关联。而整个句丽拥有的古器数量少得可怜,其中还有部分来自古代王朝的赠与。
隐秘时代主要的活动地点就在龙脉附近么?
他猜测。
暂时想不出更多了,对句丽的心思已经随古器一排排过目而消散。他不由地蔓延思维,好奇炎国西南方向的另一个古老国家是什么境况,佛法的发源地是否会出现与他们类似的生命。
赤色长尾摆动。
李熄安径直朝博物馆的中心走去,金色双瞳平静注视着坐在台阶上的男人。
“您好,来自炎国的贵客。”男人说。
他望着走来的人形生灵,看上去平和,眼底却闪烁着忌惮。直面这种层次的生灵没法不生出恐惧的情绪,他已经压抑的极好了。因为他要与其交谈,作为对话者的他不能失去理智。老者站在他的身旁,低着头。他是崛起者不错,但在极宫境的妖皇面前是不是崛起者完全无所谓。
这生灵能若是愿意,可以将他们连带着整座金城一并化作尘土。
“你出现在这,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李熄安开口。
他的双手收拢在宽大的袖袍中,面容很平静。男人如果不是本就知道眼前的少年模样的人形是那位斩断句丽国运的妖皇,根本没法将那张看上去像他过去接待的那种三好学生一样的脸与其联系起来。
可无论面前的人形长得如何都改变不了对方斩断一国之国运的刽子手。
他以一己之力断送了句丽的将来。
更可悲的是,作为领头的人,他无法对其说一句此事不该。既然已经在他人领地掀起战火,就要做到被他人屠戮的心理准备。在檀君出征的时候男人就开始思考事件反噬的策略。有,但没有动用,当他在会议室中看见云层下持剑的龙形就知道没这个必要了。
男人点头。
他的确知道这里有什么。
五指摊开,掌心处安静躺着一枚玉佩。晶莹透亮,饱满的羊脂白。玉佩被雕刻成四象缠绕扭曲的模样,这是当初与四象图录一起运送到句丽都城的古器,其中沉眠着真灵。哪怕是神灵降临也无法将沉眠在玉中的灵唤醒。
他本来不是为了这枚玉佩而来,是看见了国运之龙的搏杀,要给予帮助。
但等他赶到这里时,所有与其有关东西全部破碎,在他面前化作齑粉。整个博物馆中还称的上的古器只有与四象图录有关系的白玉了。
李熄安抬手,祭出了载天鼎。
风在博物馆中凭空而起,四象的灵彼此交缠,在这几日的功夫里他将四象图录中的灵转移到了载天鼎上,交缠的四象衔住男人手中的白玉,退走。
昆仑玉?李熄安有些惊讶。
他在接近这座城市时,鼎中的四象就已经在呼唤某种东西。但没想到这件东西的材料是昆仑玉。
虽然不是铸就曦剑的无垢昆仑玉那种程度的无上器材料,单单只是昆仑玉而已。
古代那个王朝究竟在做什么?他想,不仅赠与了四象图录,还有昆仑玉雕刻的昆仑玉佩。昆仑玉纯粹,可以抵御污秽的侵蚀,难免不让他想到什么。
李熄安在心底计算着时间,今日过后还有一日的功夫。
四象缓缓咆哮沉寂,昆仑玉雕刻的玉佩落在李熄安手中,鼎身轻震,狰狞长尾在地上划弧,他转身离去。
在这最后,男人终于开口了,抱着必死的决心。
“你屠掉了国运之龙,让这片土地今后很长一段岁月无法出现强者,甚至是无法出现崛起生灵。此时你应当知晓。”
“檀君有所冒犯不假,但远远不及赌上整个句丽所有生灵的未来的程度。”
“你在觉得我做的过了?”李熄安停下离开的步伐。
老者在这时抬起身子拦住了男人。
可男人仍然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是,我认为你做过了,会有天谴降临!”在那些古来传承下的记载中,崩碎一国之气运者当受天谴,因为所图所影响的是在太大太广。
“你们的运死掉了,我任由它的尸体崩碎成点点光亮坠落大地。”李熄安只是平淡地描述着。
“你也知道再过一段漫长的岁月,运仍然可以凝聚,还有机会造就强大的生灵。”
载天鼎震动,活灵在围绕鼎身显化奔走,像披上一层玄青色的薄雾云海。男人和老者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鼎身的象形有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人烟,隐隐可见中心伫立的青山及顺着山腰流淌下的河流。
“我若是愿意,它会成为这象形的一部分。”李熄安轻声说。
“而且,这便过了?”
“我可未伤及这片土地的任何生灵,不过夺走了你们一段漫长的岁月而已。按照你们的想法,我比你们强大,檀君能来长白山,我便能来金城,能行走这片土地。毁灭你们可比斩杀运来得更轻松容易,我认为你们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李熄安面容沉静。
看不出对男人话语的情绪,他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件对他而言的事实,当然,对听众来说可能有些残酷了。可听众感受到的残酷对他就更无所谓了。
整座博物馆都是寂静的,沉默了很久,李熄安觉得有些无趣,迈出了步子。
“等等!”男人喊到。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选择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尽数抹去,如你所言,这对你来说更容易。断了气运,可我们还活着,你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还亲自将其生根发芽,不怕将来仍然爆发战争和冲突吗?”
“因为我可不是你们。”这李熄安第一次回首。
发丝下的金色瞳目中滚动熔岩般的火光,只是瞬间,压力扑面而来近乎让男人窒息。
“何况,你们想要如何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