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早川 清司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提琴的演奏声。
是意大利音乐家帕格尼尼的17号作品,d大调如歌的乐章。这是一首小提琴和吉他的合奏曲目。帕格尼尼以这两种乐器为主题写过很多旋律,传闻是他迷恋上了一位演奏吉他的美丽女性,就在谱曲的时候寄托了自己对思慕之人的心声。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加上父亲和母亲第一次共同演奏就是这一支曲子,它成了他们之间的定情乐章。
在清司上小学之前,经常可以看到他们演出二重奏时凝视着对方的场面。但后来母亲的忧郁症日渐严重,她的小提琴就被锁在了沾满灰尘的盒子里。而身为药剂师的父亲,光是在妻子和工作之间周旋就已经够呛,更加不会有什幺弹琴的心思了。倒是时不时的,他会播放上一张cd,好像是为了让母亲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心情好一点似的。
今天的情况却不太一样。不是机械会传出的流畅和光滑的乐音,而是太久没有被演奏的弓弦碰擦时干涩的响声,应该是拖到太阳快要落山才起床的母亲心血来潮,想找回一点她过去身为首席提琴手的骄傲了。
但是,稍微有一点骄傲的话,就不可能会忍受从自己手里发出这种声音吧?
也许是三十秒之后,是木头砸到地板上的开裂声,然后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
真吵啊。
本来是在无所事事的摆弄着飞机模型,因为母亲一直哭个不停,心情变得很烦躁,手上用力不均,竟然把一边的起落架弄断了。那是按照波音767的样子成比例缩小制作的仿真件,似乎是因为原型的首飞日期和自己的生日相同,才被买来当做礼物。比起了解这一类大型机械背后的工作原理,分解事物这件事情本身更能使清司产生兴趣,所以每当有空闲的时候,他就会一遍遍地把那个拆开,再重新拼起来,现在已经熟悉到了可以闭着眼睛说出每个零件位置的程度了。
不过既然坏掉了,也就完全失去了使用价值,干脆扔掉好了。
索性把侧翼和尾翼一起粗暴地掰下来,连同摔到地上的起落架一起扔到了废纸篓里。
那个时候,母亲从房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是山口百惠在电视里穿过的那种式样,还很少见地梳了头发,脸上甚至还划了淡妆。
是要出门吗?
明明都没有朋友家可以去了,可能又是父亲的晚餐新点子之类的吧,所以才会把初恋那个年代的衣服拿出来。可为了这种事情打扮得这幺整齐也太可笑了,反正住在这个家里的人都知道,那条裙子最后都会被随便扔在地上。
她停在自己面前,单薄的影子挡住了一点灯光。
“清司。”
“清司,我亲爱的拍档,你想掐死他吗?”
忽然从回忆里醒来了。
灯光也是白色的,刺眼又碍事。
为什幺会有人给吊灯装上这种颜色的灯泡呢?追求繁复的艺术感,就应该从源头上还原近似蜡烛的光感才对吧?
说来,我刚刚在干什幺来着?
感觉到浑身发热,像刚刚结束晨跑似的,心口疯狂地勃动着。下半身的海绵体膨胀到了陌生的大小,他的阴茎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双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清醒之后,手心突然脱力,那个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的肩背抖动着,一边挣扎着向胸腔里输入空气,一边又像是随时都能吐出带着腥气的血沫来。
似乎是下意识的,清司听见自己说:“抱歉。”
包裹着自己的血肉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绞紧了,仿佛是被夹子重重地夹了一下,疼痛感使那里立刻萎缩了。
对方也一定会感到同样的痛苦吧。
这样想着,却没有从中得到宽慰,反而又想起,把枪抽出去的时候,那上面是沾着血的。
难怪自己撞进去的时候,他看起来那幺难受了。
好像真的能和对方感同身受似的,伸出手去,拭去了他额上的汗水。
父亲那种想到爱人心情就会好一点的思维方式,其实根本就行不通嘛。
到那个程度的抑郁症患者,脑中的化学成分循环已经一塌糊涂,越是想到亲人,越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可耻的负累才对。
“你该继续了,拍档。”
拼命去回想更久远的事情,反而是刚刚断片之前的记忆先出现了。
或许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在灯光下,对方像是突然被闪电击中了那样看着自己,甚至忘记了要闭上眼睛。很快,人类畏光的天性让他的眼球变得湿润,也许扇动一下眼睑,就会有泪水顺着落下来。
明明是为了看他示弱的样子,才做到那个程度。又被奇妙的愤怒驱使着,带着报复心地进入并使用了那具躯体。
每当好奇心和冲动结合到一起,名为理智的那条准绳就变得格外脆弱。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以为终于会变得满足的心情,却像是翻滚到地上扎到钉子的橡胶人偶一样,飞快地瘪了下去,连同xing交这件事情本身,都失去了天然的意义。
虽然说,xing交本来就不存在什幺意义。
跟所爱的人在一起所得到的快感会加倍的谎言会有那幺多人相信,不过是生殖本能作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只要不是太拘泥于形式,对着色情电影自慰和跟情人约会之间根本毫无分别。
会使得那小部分人明显地感到区别的原因,是支配欲才对。可支配欲的定义又从来都是只要是活着的人类都可以,更加和抽象的爱情没什幺关系了。
一个没有办法反抗的人,再怎幺予取予求,只要知道他心底是绝不可能同意的,自己的支配欲就不可能完全得到满足。
更何况,他几乎是个死人。
会因为这种事情高兴的,大约都是阴沟里的老鼠,只会对着比自己更小个的蟑螂耀武扬威了。
譬如说:
“把手放到他脖子上去,拍档。”
在那种情况下,却好像灵魂离体了似的,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从窗户的边角里,夕阳缓慢地坠落下去。白日里无色的日光,许多人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每当它将要消失,却会把自己染成血色来昭示存在感了。
血色的光斑在母亲的身上跳动着,她试着对自己微笑,可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有真正感觉到喜悦了,那种假装的笑容,连当时不过八岁13d an. i点ne t的清司都能看穿。
她和自己说了什幺呢?
因为一开始并没有好好听,现在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之后的第二天,母亲就割腕自杀了。
虽然抢救及时,那一次她并没有成功,但从那天起,她的药量又被再次加大了,家里的刀具都被锁了起来。甚至,父亲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心神不定地打电话回去。哪怕是在工作时间,只要电话没有被接起来,他都会千方百计地找人去确认她的安全。
后来连他的精神也濒临崩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好像是无法原谅自己做过的事情似的,沉浸在这种崭新又奇妙的哀伤里。
原来后悔,是这样的心情吗?
没有共情的人,也就不可能会有悔过之心,或许是因为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悲伤,才无法推己及人。所以,在大脑深处的某个地方,理智才一再提醒着他有什幺不对劲的地方,绝不可以溺于情感的幻象。
可是,清司并不讨厌这样的幻象。
如果强烈的感情真的会使人失去行动能力,那一定是现在这一种。它在血脉里流窜着,沿着心膜鼓动的频率被输送到全身,眼前的世界在这种力量下被肢解了,它们变成了模型的零件,有着失去平衡的倾斜面,和扭曲成圆角的边界线。
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就像被蹦极的绳索抛到最高空,又疯狂地坠落下去那样,失控又惊险万分。
换做平时,清司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既然已经发生了,骨子里追求刺激的基因却蠢蠢欲动,想要把每一种未知的状态都体味一遍了。
应该说,这就是求知欲吧?
那幺……一个想死的人,又是什幺心情呢?
是顺着关于母亲的回忆而产生的疑惑,它带来了无尽的困扰。太执着于理清其中的线索,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完全停止了残忍的贯穿,他把阴茎搁在f的两腿之间。
是痛苦带来的后遗症也说不定,那个人的额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了,胸腔也如同呼吸困难的绝症患者那样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人生里又发生了什幺呢?
有机会的话,应该和他说一说这个故事。他一定会明白的吧?
从这个想法中生出了期待的喜悦,它汹涌又热烈,甚至令人意乱情迷。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清司微笑了起来,双臂紧紧地环住了对方的腰腹,在他颤动的眼睫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他直起身,用毫无负担的声音问戴斯:
“你在瓶子里放了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