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听老爷子念叨过无数次,江珩对自己的娃娃亲对象并不陌生,但和贺永言谈起这件事时,却调侃过,恐怕她就是站在他面前,他们也认不出彼此。
可没想到的是,穿过小巷,找到常芳泽口中的茶馆,迈进去的一瞬间,他立即知道,那是宁荞。
如同跨越漫长时光,他们早就应该见面。
可记忆太模糊,零星飘过,让人抓不住。
宁荞细细咀嚼着酸枣糕,鼓起来的腮帮子逐渐恢复原样,面前男人已经递来一张干净崭新的手帕。
她没有接,默默想着,长得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好啊。
江珩注视着宁荞,拼凑记忆片段,直到被焦春雨的声音打断。
“同志?”
他回过神:“我是江珩。”
焦春雨傻了一下,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用力扯了扯宁荞的衣角。
宁荞吞下最后一口酸枣糕,定定地看着对方。
“荞荞,你看谁来了!”焦春雨说。
宁荞“啊”一声,像是被开了慢动作特效,愣神站起来。
是她对象来着?
小姑娘一脸吃惊,伸手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又用小手擦了擦嘴角。
江珩冷淡的眉眼间染了笑意,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收回,又稍抬起,目光望着自己递去的手帕。
宁荞双手接过,耳根子发烫,脸颊也染上淡淡的绯红。
“你好同志,我是宁荞。”
江珩的声音很低,带着笑:“我认出来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身着军装的男同志高大,小姑娘娇小,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焦春雨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只要自己不打断,他们说不准就真能这么天荒地老地站下去。
虽然即将成为夫妻,可他俩初次见面,这会儿甚至连小情侣都算不上。
作为嫂子,焦春雨非常上道地担任活络气氛的工作。
她问起江珩的情况,像是怎么突然来安城了,刚才有没有见过长辈等等……
焦春雨与对方年纪相仿,可仗着自己是嫂子,问话时还很有些担心妹夫会局促不安的温和,然而没想到,与自己对视时,未来妹夫军人的气场又出来了,倒是让她有点犯怂。
焦春雨轻咳一声,心虚地转移目光:“小妹刚才是不是还想吃酸枣糕?我去买。”
“我来。”江珩接过焦春雨的话,说道。
“不用——”
宁荞话音未落,人家已经迈开长腿,上前询问茶楼里的服务员。
一缕阳光顺着茶楼的小窗洒进来,江珩微俯身,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
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冷硬,垂下眼帘挑选,神色专注,挑选好点心之后,拿出票和大团结。
“小妹。”焦春雨的手在宁荞眼前晃了晃,“小妹!”
宁荞眨了眨眼,抬头挽住嫂子的臂弯,娇声道:“听见啦,别喊。”
焦春雨眯起眼睛。
这是看对眼了?
-
小姑娘对于婚姻有迷惘,答应出嫁,更多的是想要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去处。
在此之前,她见过江珩的照片,听到父亲对他赞不绝口的评价,有一些期待,但还是稀里糊涂。
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见到他,宁荞的心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少女情怀在心底悄然冒了个尖儿,淡淡的。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着肩。
对方有风度,也有礼貌,宁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悄悄瞄他一眼,被抓包之后,又像做错事,“嚯”一下将脑袋转回去。
江珩看她,原本的抗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减弱。
她垂着眼,额间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皮肤白白的,脸颊还透着淡粉。他们虽是盲婚哑嫁的婚约,但不得不承认,宁荞很好看。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心头反常的感受,是因为这不在计划中的动人,还是因为那些令人捉摸不定的“回忆”。
大院里的婶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刚才在宁家见到的新鲜事。
老周家媳妇冯静云先前说宁荞的未婚夫不管从长相、身高还是文凭看来都顶呱呱,这话真没毛病。
“军人同志的气度就是不一样,我第一眼见到这年轻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是军人这身份的问题,他带来的小兵和后来军车下来的几位同志,给人的感觉都和他不同。”
“老周家媳妇,你是怎么知道男方家里情况的?”
冯静云挠头。
她就是不服气赵红英,胡编乱造一顿吹而已。
居然都说中了。
她心虚,不敢接这话茬,转移话题道:“宁家女婿还是被军车送过来的?”
“那可不?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看呆了,几个小不点跑到大院门口看,还说要摸一摸车轱辘。”
“这回宁家是体面透了,刚才芳泽和他们家宁主任一起回来的,俩口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两道缝。”
“可不是高兴吗?你们没听见广民妈在那会儿说的话有多难听。”
“说什么了?”
一个当时没有站队的婶子,立马压低了声音,怪声怪气地模仿俞翠曼的语气。
“我儿子能找到比宁荞好的对象,宁荞就不行了。”
“要不是对方拿不出手,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谁家嫁闺女,也不是这么倒贴的。”
“年纪大也好,懂得疼人。”
大家伙儿听得啧啧感慨。
得亏宁主任和他爱人一眼就看出林家不行,要不然把闺女嫁过去,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秦工的媳妇刘婶一直都混在大部队里听热闹。前些天在大院听其他人将宁荞说得跟花儿似的,还纳闷,谁家要娶一个祖宗回去?没想到现在,这祖宗居然被人抢起来了。
“厂长儿子和军官都要抢起来了,长得好看还真能当饭吃。”刘婶讷讷道。
“当然。”胖婶接话,“闺女和女婿的模样都是顶好,我要是芳泽,晚上开饭胃口都能开,多添一碗饭!”
大家听得笑出声。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远,谁都不知道,在大院最西边的独栋小瓦房内,俞翠曼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地关上窗户,就连门缝都用报纸塞得紧紧的。
她到这把年纪,还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有没有这么英俊啊——”刘婶不信。
她话音落下,同样不相信的,还有恰好从国营饭店回来的林广民。林广民这班上得憋屈,后厨大师傅在之前冲他爸答应得好好的,要将自己的本领全都教给他,谁知道真入职后,人家藏了心眼,掌勺的事都不让他干,使唤他去切葱段,还美其名曰练刀工。
刀工能练出什么花样来?林广民和大师傅吵了一架,人家说他好高骛远,他是厂长儿子,从小到大哪被人教训过,再加上这段时间追爱艰难情路受阻,一气之下直接脱了工作服,转身就走。
林广民跑回家是因为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一进大院,火气更大了,因为他听见大院里那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广民真的不如那位军官同志?”
“真比不上,广民有个当厂长的爹和听着响亮的工作单位,单拎出来还成。但到了宁荞对象跟前,长相比不上人家,身高比不上人家,气派更是不行……”
“广民那小身板儿,到宁荞对象那儿,得仰着脖子看人。”
“小点声!一个个在背后嚼厂长家舌根,也不怕你们爱人在单位被穿小鞋。”
“咱们都是自己人,谁还传到厂长耳朵里去?”
“别说了,别说了,快散了吧。”
林广民躲在大树后头,藏得严严实实的,谁都没看见他。
要不说他身板儿小呢?
一道道声音,没一个人是为他说话的。
每一句对宁荞对象的夸奖,都像是一根针,狠狠往他心窝子戳。林广民无地自容,却又不信。
他妈说了,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宁荞拒绝他,找的其他对象都是退而求其次。
大院里人群散去。
林广民阴沉着一张脸,从大树后出来。
他想回家的,可鬼使神差一般,望向宁家的方向。
等看着宁家的大门,他又自嘲一笑,他以什么立场在这儿晃荡?
林广民咬了咬牙,转头要走。
可突然之间,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见一位军人从宁家走出来。
年纪不像他妈说的那样大,瘦胳膊瘦腿的,虽白白净净,可看着像个文弱书生。
林广民冷笑,大家口中宁荞的对象,那个体面的军官,就这?
小梁双手背在身后,在宁家小院踢着石子儿。
江营长怎么还没回来?
当然,他不是急着要见领导,只是想看看平时在部队里生人勿近的江营长,究竟将和什么样的女同志结婚。
他等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合拢,瞄见一道身影。
对方戴着眼镜,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
紧接着,那人勾了勾唇角。
到了此时,林广民不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是宁家人眼瞎。
而大院里的家属们,对这位军官赞不绝口,也不过是因为军人身份给他贴了金。
没能抱得美人归,并不是他的问题。
可惜了宁荞。
林广民露出和他母亲俞翠曼一样鄙夷的神情。
由上至下打量小梁一眼,随即转身。
小梁:?
小梁一脸莫名其妙,却来不及深究,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看见一道嫣然倩影。
不远处,娇小玲珑的小姑娘站在肩宽腿长的江营长身旁,简直是最美的风景。
他摆了摆胳膊,欣喜地喊:“江营长!”
林广民若无其事地望过去。
脸上鄙夷的神情,彻底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