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大寿的那天,整个军区大院张灯结彩的,人多得差点连站脚的位置都没有。眼力所及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大军装,军装上那些星星杠杠的,多不胜数,白白灿花了人眼,比灯火还要璀璨。
叶家本就家大业大,此回恰逢爷爷八十大寿,就连梧阳远在国外的姐姐也在几天前就赶回来了。梧阳那天还要上课,从军校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再驱车到了大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整个院子里熙熙攘攘,觥筹交错,看起来自是一派喜庆之色。
父亲叔伯一辈们坐了满满当当一个大厅,正高谈阔论着,谈论家国大事,年轻一些的后生们兀自围在一起,谈论着各自妙趣横生的生活。
梧阳绕着场子走了一圈,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女子。姐姐梧雅坐在沙发的一角,手里端着一大碗冰激凌,一勺一勺舀着吃,吃得两只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活像只蹲在墙角里偷了腥的猫。没一会,碗已经空了大半,上面还向外潺潺的冒着凉气,梧阳不禁皱了皱眉,大阔步走了过去。
在这满厅都是星星杠杠的军人世家里,他的姐姐绝对是个例外。
父亲那一辈里,总共就出了小姑一个女娃娃,到了梧阳这一辈,也只有梧雅这唯一的女丁。小姑离经叛道,最后还是跌跌撞撞做了个狱警,可他的姐姐梧雅,从小就被送出国读书,饭桌上,别人碗里盛着饭,她碗里的全是冰激凌,直接就把冰激凌当饭吃。别人对枪支感兴趣,他姐姐则是对医疗器械和人体解剖感兴趣。
梧阳小时候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因为家里女孩子受宠的缘故,少不了因为姐姐受了训斥打骂,后来姐姐出国留学了,两姐弟反而没以前那么亲,倒是和小姑越走越近。
梧阳走过去靠在椅背上,十分好心递过去一团纸巾,“姐,给你擦擦。”
梧雅一张清秀小脸刚刚从碗里耷拉出来,仿佛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小勺子,才对梧阳说,“厄,弟弟,我脸上沾了东西?”
瞧瞧自家姐姐的迷糊样子,敢情还没把时差给倒回来。梧阳无奈的倾过身,凝着眉仔细的帮梧雅擦过嘴边的一些污渍,还仔细叮咛着,“姐,别吃太多冰激凌了,对肠胃不好。”
梧雅呵呵笑了,两三下把碗里剩下的都吃光了,眨巴着明秀清澈的眼睛,“没办法嘛,我就是吃不下饭。冰激凌多好吃啊,凉凉的……”说完把碗朝旁边一放,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掐着梧阳脸颊上的肉,轻轻向两边延伸,嘿嘿笑着,“哎呀,弟弟,别这样嘛,每次见到你都是一副欠你几百万块的样子,来,对着姐姐笑一笑嘛。”
对着姐姐没心没肺的样子,梧阳是敢怒不敢言。其实在家里,敢对他做出这么亲密动作的人并不多。姐姐也只是作个亲热样子,很快悻悻收了手,收起大灰狼的尾巴,乖乖装回她的婉约淑女形象,又对着梧阳探一探头,才咦了一声,声调高出不少,“嘿,几年没见,倒是越长越帅了!”
梧阳无奈的将手里拿着的酒一饮而尽,转而向旁厅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姐姐的长腿就横着扫了过来,梧阳抬起右腿轻轻的挡掉了,撇撇嘴,漫不经心说,“姐姐,都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
以前姐姐在家的时候就没少打压他,两个人分糖果,梧阳拿得多了,姐姐二话不说直接上拳头——叶家的孩子,从小都是有练过的。梧阳不敢还手,只能傻乎乎的挨揍,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站在哪个方向,姐姐都能轻而易举的扫到他。
梧雅搅着眉头,左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疼得龇牙咧嘴,“没和你玩,我、我肚子疼……”
梧阳终于嘿嘿笑起来,挑着眉,“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姐姐你啊,也有今天。”大概天底下能够把冰激凌当饭吃,每次都吃到肠胃炎的,也只有他姐姐一个了。
饶是如此,梧阳还是帮着姐姐避过了长辈们探询关怀的目光,扶着她一路奔上了二楼拐角的小房间里。可巧父亲和叔叔伯伯们正围坐在偏厅旁说话,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梧阳顺路就到隔壁的房间里换了套衣服,刚穿戴整齐走出来,就在过道里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一间房间里一闪而逝。
门很快就关上了。
房与房的隔音太好,就算他把耳朵贴在房间门口,大概也听不出里面究竟在说什么。隔开喧闹的人群,梧阳静默的退到走廊一处,伸手想要抽根烟,却发觉火机不知道放到哪里了。手捏着根烟,居然在微微颤抖。想了想,还是回头朝反方向走了。
没想到还没走多远,门就嘎嗒一声拧开了。
爷爷和小姑一前一后从房间里走出来。梧阳走得不远,避无可避,只得怔怔回头打招呼,一抬头,小姑便站在爷爷背后,对着他笑。
梧阳愕然,顿了顿,才硬着头皮开口,“爷爷,小姑。”
小姑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色绿盈盈的军装,穿得英姿飒爽,肩头上还嵌着杠杠和星星,耀得梧阳晃不开眼。头发还是很短,像之前一样乱糟糟的没有生气。
爷爷年过八旬,仍然精神矍铄,眼里精光内敛,杵着龙头拐杖,快步如飞。今天显然心情很好,看见梧阳,眼眉都是弯着的,抖了抖胡子,又招呼着梧阳过来,“大孙子,你也好久没看见你小姑了吧?快点过来,把你小姑好生看紧了。”
小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倒没怎么生气,只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看他一脸不自在,反而起了逗他的兴致,“大侄子,爷爷让你看紧我呢,还不赶紧的找副手铐上来。”
梧阳想也没想就反驳,“小姑说笑了,梧阳要是真敢把你给锁起来,估计今晚爷爷就要把我给锁起来了。”
爷爷也笑了,“好好好,都锁了,都走不开,一个都不准跑。”
旁边就有人跟着附和了,“首长说的哪里话,大伙儿今天都是来给您贺寿的,哪里会跑掉呢。”
众人三言两语的把爷爷哄得很开心,时间还早,又有人拥着爷爷到别处去了,过道里一时就剩下梧阳和小姑两个人。
纵然屋子里开了冷气,过道空间宽敞,梧阳却感觉局促不安,仿佛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安放。
这回倒是小姑先开了口,“大侄子,这样可不成啊,在外头撞车惹事不安分,回到家里,倒是扭扭捏捏成个大姑娘。”
爷爷不在,她刚才摆出来的军人样子全散架了,一手揉乱了头发,走到厨房里开了瓶红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梧阳,一杯拿在手中晃了晃。
梧阳歉意的笑笑,拿过杯子和小姑碰了下杯,手指在杯沿里摩挲着,“小姑,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
小姑喝完了酒,这才轻松的笑笑,“唔,其实在早上上班之前,我也没想到会来。”低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姑半倚在橱柜旁,身子微微往后倾,“领导今天早上找到我,说叶家老头子今天做大寿,他呢,精心准备了寿礼,谁也没找,独独挑了我来送。我不肯,领导伸出三根手指,说,给你放假,只要你把贺礼送到叶家。我想了想,伸了一只手。”
梧阳点头,“一天?”
小姑眼神流转,顾盼生辉,“不对。”伸出一只手,在梧阳面前左右挥了挥,狡黠的笑,“是一个月……你说,我能不过来吗?”
梧阳也不答话,只是看着她笑。过了一会,才突然想起被丢在拐角处小房间的姐姐来。
; 小姑在一旁偷笑,终是从厨房里的小药柜里拿了几盒肠胃药,转头对梧阳说,“梧雅那小妮子小时候就爱吃冰激凌,每次吃完又疼得满地打滚龇牙咧嘴的,这会转了大半个地球回来,这脾性还是没变。哎,我今儿不想露脸,大侄子,你先下去吧,我去给她送送药。”
一瓶红酒已经被梧阳和小姑两人喝了半大瓶,梧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小姑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梧阳像是喝醉了似的,摇晃着脑袋说,“小姑,今儿爷爷挺高兴,我也挺高兴的。你,应该常常回来。”
小姑定了定神,也没回头,“大侄子,你这油腔滑调的,和我说不顶用,应该去和外头的姑娘们说去。”
梧阳还想解释什么,小姑的身影是矫健得很,呼一下窜得没影儿了。
梧阳端着酒瓶子,踉踉跄跄下了楼。他的酒量不差,今天却一直浑浑噩噩的,活像喝醉了酒似的,真是该死。
楼下灯火辉煌,交相辉映,好像走到哪里都有相识的人,走到哪里都要附和一番,梧阳觉得乏闷,扯了扯领带,想到外头庭院走走。没想到在大厅里差点撞到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和另一个穿军服的窝在角落里,压低了声音,正说得不亦乐乎手舞足蹈,就是不当心撞上了梧阳,把酒水洒了一地。
起初梧阳还没有在意,衣服洒了些酒水,上楼上换了便是,所以对撞到自己的人,也没有太过上心。可巧梧阳耳朵尖,只是擦拭污渍的时间,便是把两个人的谈话内容,都听进了耳朵里。不过是谈论着新近上位的几名女明星。又把女明星和某些部门部队的女人们互相攀比。
梧阳觉得无趣,转身朝外头走去,却是因为听见了一个人的名字,又掉过头来,不经意就听到一些不入流的话。
梧阳在旁边,斜倚着沙发靠背,假装擦拭着衣服,在旁边偷偷听起两人的对话。
左边穿军装,肩膀上一杠一星的说,“前几天上节目的那个女明星,真是长得盘靓条顺,身材呼之欲出,比起文工团里嗲声嗲气的淑女们,不知道要强多少,特别是那脾气啊,啧啧,和辣椒一样。玩起来不知道有多爽。”
另一个耸着肩膀,一脸不顺,“别提了,那天晚上本来都安排妥当了,差点就要把那娘们收入囊中,人也到了,药也下了,半路却拐出来一个‘岚公子’,说那女的是她女朋友,硬是把人给抢了去。说起这件事,我心里倍儿不舒坦!”
前面那少尉听到这里,不禁义愤填膺,“靠,是谁那么大胆子,连军区司令员的女人都敢抢,赶明儿毙了他。”
旁边那人靠在椅背上,一根烟叼在嘴边,翘着二郎腿,“还不是倚着她老头那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她就指望她老头过日子了,只要她老头在,就没人能动得了她。”
“那不是便宜了她?”
“嘿嘿,你懂什么,不过学人叫了声‘公子’,就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她是权大势大一手遮天,想要的妞儿一招就有,可她能算是男人吗?整座北京城里,谁不知道她那些龌龊的事儿,难为他们还一个劲的瞒着。老子我就不懂了,就她那样儿,是她玩女人呢,还是女人玩她呢……”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梧阳心里还是窝火得一塌糊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这两人说的内容,在他心里要比预想的严重得多。不劳那人多说,梧阳听得不耐,便是一个左勾拳打过去,直接勾在那人的鼻梁骨上。
酒杯被击得粉碎,那人没有预兆,被梧阳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差点滚到沙发凳下,鼻梁骨斜到一边去,捂着鼻子,闷声哼哼着。
到底也不是没有身份的人,同伴淡定的扶起他,四周的人们听见动静,也不时的回过头来观望。很快围了一圈人。有好事者已经探头探脑的在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但因为终归是在叶家,打人的又是叶家的大孙子叶梧阳,所以被打的人也只有吸气吐气的份。
那人被梧阳一记拳头打得鼻青脸肿,头冒金星,站了好久才混混沌沌指着梧阳,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哆嗦着手说,“你你你,你居然在这里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另一个人却是早已看出梧阳的身份,脸色惨白,手握着拳头微微颤抖,“叶、叶公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梧阳闷哼了声,作势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对着两人嗤之以鼻,“好好说?那你们就把刚才说的话,再原原本本的,给我复述一遍。”又不动声色的笑,“否则,今天你们俩就别想站着离开这里。”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那两个人,今天能够过来军区大院贺寿的,都不是京城里的普通人——而这两个人,只不过是因为其中一个刚好在几周前被小姑抢了女人,心里郁愤难当,扯着大旗在叶家大院里说几句话闲话泄愤罢了。
只要不被梧阳恰好在旁边听见,可能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事。
梧阳也知道今天是爷爷的大寿,要惹事要打人要怎么胡作非为,也不能选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上,要知道在场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呀。但梧阳又实在吞不下这口气,一听见那些事关小姑的闲言秽语,气血一股脑儿涌上来,愤怒一时遮住了理智,再也沉不住气,不考虑其他后果了,甩手就是一勾拳。这么一打,就是给打狠了。
要不是旁边还有别人,或许那两个人今天真的要横着从叶家给抬出去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梧阳的小叔叔也在偏厅听见了什么,健步如飞的走过来。梧阳应该庆幸此时过来的是小叔叔,而不是他父亲。
那两个人本就怯了叶家的场,对叶家的长辈那是相当敬畏,一见到梧阳的小叔叔,一人强作镇定,脚却抖得和筛糠一般,另一个身子如落在狂风中的落叶,不停的抖啊抖。
小叔叔是外交部的官员,那是打圆场里头一等一的高手。一双眼精光内敛,围过来一看架势,不用别人说什么,就已经明白了几分。没多考虑,就指着摔倒在地的那人,对梧阳温和说着,“大侄子,你怎么不当心把人给推倒了?”
话音刚落,又朝旁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全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客人给扶起来,把人送去休息厅里找人来看看。”
助手们心领神会,很快就上前把人给扶起来。说是扶,还不如说是将那人给架在正中间——潜台词里也是让他明白,现在所在的,是个什么地方。
那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望着梧阳小叔叔,眼里从愤怒、漠然到失神,到最后看了看围绕在身边的人,不得已耸耸肩膀,哼了一声作罢,很快就被助手给架走了。围观的人也精明,陆续乌拉散去,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每个人都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生怕自己就是最后一个走的,俨然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神态。
一场风波瞬间被小叔叔堵得滴水不漏,梧阳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慌。刚想开口,就见伯父后头还跟着爷爷和父亲。
东边墙底下的蔷薇花开了,花的香味浓郁,吹入屋内,一室的馨香。饭后,宾客陆陆续续的都散了,家里的人围着爷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梧阳却被父亲背地里叫到二楼。
饶是梧阳背脊挺得再直,长得再高,见到父亲的时候,还是感觉矮了一截。父亲靠在阳台上抽了很久的烟,楼下大厅里头灯火依旧灿烂。
因为是叶家的长门长孙,梧阳从小受到的修理最多,父亲对他的要求也最严格。
父亲今年五十有余,在叔伯一辈里头排行老大,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在家里也是做着大家长的角色,一板一眼,很有威严。
梧阳继承了父亲的眉眼,在家里头却还没有他姐姐梧雅受宠。
夜里有风,忽轻柔,忽凌烈的吹着,梧阳心中一凛,下意识的看向门口——也不知道这会儿,小姑回去了没。
父亲掐了烟,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兜头兜脸的就是一顿训。
梧阳有想过父亲会生气,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暴怒。回想自己竟然在爷爷的大寿上对客人大打出手,来来往往都是人,而且打的那人还是远亲的一个姻亲……光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就让梧阳想到头痛。
梧阳从小没少挨父亲的批评,甚至挨打关禁闭都不在话下。而挨批挨训的很大原因,只是因为父亲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以前读书的时候,父亲要求他考满分,到了军校里,父亲要求他做里头最优秀的。
父亲的标准一直在提高,而他也从来没让自己的父亲失望。
但今天晚上,他这个自诩冷静无比的叶家大孙子,居然先沉不住气打了人,父亲自然痛心疾首。
而更让父亲生气的,还是梧阳无论怎么骂、怎么训,都不肯透露出自己打人的原因。
这让他的父亲尤为恼火,“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冲动暴躁的人,今天晚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和人结了仇?”
梧阳抿着嘴,一直沉默。
父亲也不过随手拿了旁边的一幅网球拍,见梧阳不肯说话,一狠心就开打。手上攒着网球拍,打人的动作一直没停,“还不肯说是不是,嘴硬是不是?”
梧阳闭着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但长到这么大,还挨父亲的揍……梧阳暗暗在心里想,待会一定不能从大门走出去,还是从后门偷偷溜掉好了。
父亲等了很久没等到他的答案,才把网球拍扔了,气呼呼的说,“不要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那些为了女明星争风吃醋的事,你少管。”
梧阳听到这里,身躯一下子僵硬了,看到他的反常,连父亲也有所察觉,两人僵持很久,父亲才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梧阳肩膀,“刚才那两人什么都招了,说是因为女明星的事争风吃醋。你也知道你爷爷因为小姑的事,身体不好,你小姑在外头怎么来我们不去管。但你不能去学她。”
不知道为什么,梧阳打从心里松了口气。
两父子各自怀着心事沉默。没多久有人从楼梯上伸出一个脑袋,在一楼和二楼的夹层里探头探脑。
父亲怀抱双手,僵持着的脸有了和缓的神色,对着楼梯口,“都大姑娘了还躲?我都看见你了。”
梧雅这才蹦蹦跳跳从楼梯间走出来,眼睛弯着,笑眯眯的说,“父子俩个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又就势给了弟弟一个眼色,缠着父亲说,“刚才爷爷一直在找梧阳,说不就是让他看紧小姑么,他居然就当真,跑去找手铐了。找手铐就算了,居然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
梧阳想起自己刚刚跑上二楼来随口撒的大谎话,不自觉也笑了。
气氛一时之间就变得平和了,梧雅今天特地穿了回裙子,裙下两条腿俏生生的,双手拉着父亲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说,“哎,刚才我在楼梯间里可是吓死了。后来想想,弟弟的性子就是这样的,这不挺好么,要是真的屈打成招,那我才不认他这个弟弟呢。”
连父亲没有办法,一个劲摇头,摸摸宝贝女儿的头,笑意盈然,“我就知道你护着你弟弟,从小到大,我一教训他,你就来帮他说好话。”回头瞥见那差点打折了的网球拍,心底蔓生了凉意,才对梧阳说,“回头拿些药酒擦擦。”这才整了整衣领下楼去。
梧阳长长呼出一口气。
梧雅走过来仔细端详了会弟弟的伤势,“哎,这边脸都红了,还有点肿。你待会下去可小心别给爷爷看见了,免得他老人家担心。”弟弟从小性子就倔,和家里闹了矛盾什么的,还都是她从中调和的,今晚要不是她偷偷爬上来瞧瞧有什么端倪,指不定弟弟就被父亲打毁容了。
梧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住痛笑笑,“哎,不碍事。我这就走后门回去。”咯噔咯噔跑下楼,在小楼梯又小声说,“谢了啊,姐。”
梧阳一路小跑出了庭院,还一边用手捂着脸,头一回这么遮遮掩掩,英雄气短的,还不是怕被人看见。
夜深了,大院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晚风吹拂杨柳院,庭院深深。院子很大,后门却鲜少有人进出。墙下种着疏离的竹子,叶子繁茂,生出葱茫绿色,墙上还有一大片青翠的爬山虎,地下几排射灯开着,照出一派细腻如画的景致,照得人心生凉意。
梧阳快到门口,索性慢慢悠悠走着。推开门,却见一辆黑色路虎霸气的堵在门边。还没反应过来,车头大灯啪的一声就亮了,白莹莹的灯光照在梧阳脸上,晃得眼睛一时有些睁不开。
他揪着眉头,把手抵在额头上,循着白光看过去,小姑慢条斯理坐在驾驶座里,神情默然的抽着烟,一看到他,就把烟掐了,抿着嘴,淡漠的笑,“大侄子,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