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窗户开着,有江风吹进来,吹皱了梧阳一肚子心事,吹得心里鼓鼓囊囊的。
想来小姑也不是冷血到极致的人,虽然把他拷在厨房里,但还是把冰块留下了。梧阳敷完了今晚上给父亲打的伤,索性盘腿坐在地板上,直接倚着橱柜睡觉。
睡到五六点,天已经微微发白,梧阳全身酸痛,睁开眼,才发现手铐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放了枚钥匙。
小小一枚钥匙,闪着银白色的光。
梧阳咔一声打开了手铐,手腕一晚上没动过,已经酸得不成样子,活动活动手指关节,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小姑房间里看看,鬼使神差拧了门,她竟把房门给锁了。
一大清早吃了闭门羹,梧阳只好到浴室里淋了浴,又躺到床上补了一阵子眠,睡得浑浑噩噩,再度醒来,已近中午。
再去敲门,小姑房里早就没了人影。
梧阳沮丧,直接把钥匙放在房门外的地毯下,军校离这里不远。他现在回去,正好赶上中午吃饭时间。
周末梧阳照例叫了一大堆朋友吃喝玩乐,酒足饭饱后凑着台子搓起麻将。去的是新开的一家会所,一桌子男人各自带了女伴,和女伴们在一旁有说有笑,醉酒欢歌,赢了钱的满场派钱跑,场子不一会就炒得火热。
梧阳在酒席上喝了不少,心情不佳,又在麻将桌上输了不少,正慢条斯理的往烟缸里弹着烟灰,就那么一会工夫,下家的哥们又接连胡了好几把,笑得志得意满。
梧阳打得意兴阑珊,又悻悻然玩了几把,喝了几杯红酒,去完洗手间回来,才发现下家的凳子上换了人。
本来麻将桌上换人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梧阳也没多在意,正摸着牌,忽然旁边就有一人说,“斐济这小子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赢了小几把,撒完钱就溜了?”
另一个人喝得满脸通红,酒气熏熏然,顾着听牌,倒是没怎么注意,只大着舌头说:“哪里晓得他呢,平时打牌数他最积极了。今晚上居然那么早就走了,说来也怪,居然没带女伴来。我刚才还问他是不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小子居然情场也得意得不得了……咦,居然胡了!哈哈哈,给钱给钱。”
梧阳又摸了一沓红色的钞票出来,百无聊赖的听着众人插科打诨,也没有多留意。牌桌上的人平时都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的,玩乐的人是从来不缺,但也难记得住,平时呼朋引伴的,有时也会在应酬场面上见过,玩着玩着也就成了熟人。
众人又叠起了新一轮的长城,刚刚挑起话头的人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哟,你还不知道啊?斐济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和哥们几个招呼都不打,火急火燎的就走了。”
“碰!”另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兴致,“新交的女朋友?这可真新鲜,斐济哪次交了女朋友不是对人爱理不理的,平时没个十天半个月就换了,这次这个还蛮重视的嘛,打个电话直接就叫走了。我倒想知道那女的什么来头,让斐济小子这么上心?”
没想到真有人见着了,在另一边高声搭腔道:“说起女人,上回还真见到他车上载了个妞儿,说不上多美,就是那个感觉气度……啧啧啧,和平常的美人不一样呐。”
那人边说着,手里还边搂着个女人,这么一说,那女人心里就不大乐意了,只撅着嘴,硬是要他说出哪里不一样来。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不就是,斐济平时就爱拉着妞儿溜车玩。什么美女没见过,值得大呼小叫的。”
梧阳斜眼一瞥,就看出是平常圈子里的那几个玩伴来。看着是眼熟了,也不过瞥了一眼,就看见那人往女伴嘴里送了些葡萄酒,直咂嘴道,“我今儿可没骗你们,就那回在大马路上,见到那小子开着车从监狱里头出来。我看着新鲜,一路追着他狂奔了好几个红灯口,才追上的他。一看,哟,神奇了,车里头坐着个妞儿,身上还穿着警服……”
这个话题可不得了,旁边立马就有人起哄:“斐济小子不简单,上回在大马路上把抄牌的警花拐回去了,这回居然拐到监狱里头去了。”
在场的人都笑得不行,有人绷不住噗嗤笑出声,绘声绘色说了些斐济的风流韵事,完了还给一特俗气的结论,“斐济那小子就是皮厚,喜欢制服妞儿。赶明儿咱也去找个警服妞儿,火一把。”
梧阳有点不耐烦了,把面前的牌往前一推,黑着脸,“今儿咱们不谈女人行不行?”
其他都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旁边的人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哟,叶大公子今天怎么火气那么大?”
另一个人看着不对,笑嘻嘻说,“叶大公子今晚上净输钱不爽快了。哎,我说叶大今晚怎么没带女伴来呢,来来,谁给打个电话,叫几个妞儿来啊?”
梧阳瞬间冷了脸,幽幽吐出来一句,“不用了。”
偏偏那人吃了软钉子还不自知,拍拍梧阳的肩膀安慰着,“不就几个妞儿嘛。电影学院的叶大看不上,下回再上哥们几个公司里挑几个,啊?”
旁边立马就有人笑了:“就你?给叶大挑女人?叶大什么美女没见过。实话告诉你,咱们叶大今晚上没带人来,那是因为看不上!”
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几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梧阳心里烦躁,把服务员递过来的毛巾拿过来擦了擦手,又扔了些票子在麻将桌上,转身就出了门。
后面几个人作了些错愕的表情,有人说:“哎,哥儿们几个不过开了几句玩笑,怎么真走了?”
也有人猜测着,“叶大今晚上是怎么了,和吃了火药一样,谁惹他了?”
没人知情,只有平时几个交情尚好的,囫囵说几句,“甭管他,平常就是这个脾气,倔!来,咱们继续啊!谁,谁上来替一下?”
晚上的风吹得又急又凉,天渐渐沉寂下来,看着竟像是快要下雪的样子。梧阳出了会所,吹了一阵子风,适才喝的一些酒止不住就挥发出了些醉意,微熏的时候,脑海里昏昏然,头涨得难受,一阵疼过一阵。
夜深了,路灯落下明晃晃的影子,都流水般从车窗里掠过。上车后梧阳就把车开得飞快,在酒精刺激下,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开去哪里。他只是鬼使神差的,往自己最想要去的地方开去了,刚开上二环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但看着陆陆续续往后飞扑的路灯,他又在心里隐隐的想着,也许那人并不是小姑呢,他只是去她楼下看看,有没有灯,看她睡着了没有,只要看上一眼,他就回家睡觉。
叶胜岚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快要下雪了,能见度不高,旁边的人开车开得并不快,一边开车还一边数落着,“叶大小姐,想叫你出来吃顿饭,比登天还难。今晚上的醉虾做得不错吧?下回我们上哪里吃饭呢……”
车里头还开着暖气,车窗却大摇大摆的开着,叶胜岚把头微微靠在玻璃上,听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堵住了心里空洞。
看这天气,似乎……快要下雪了呢,不知道怎么就让她无端想起了几年前在雪地里开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天黑压压的,好像堵在心口上,挪不出来,又腾不出地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寸一寸的压下来,最后把自己层层覆盖上。
旁边的林斐济看胜岚又陷入了沉思,腾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太累睡着了?我也真是的,明知道你今儿加班,还一个劲儿鼓吹你去大老远的地方吃饭,下回,下回咱们去近点儿的地方。”
胜岚叠起精神头来看他,昏黄的灯光下,白月光静静流淌在他面上。其实林斐济长得并不差,眼睛狭长,鼻子高挺,此时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眼里顾盼飞扬,有那么一些像她大侄子的神采。
骤然想起大侄子,胜岚心里狠狠给撞了一下。前几天晚上那恍惚的一吻,总让她生出来一些**的慌乱,大侄子的嚣张凌烈和那几百年都不改变的脾性把她给气得不轻。
本以为几年没见,他应该有所收敛才是,身边那么多女伴,多她一个小姑,少她一个小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几年前胡乱作出来的错事,已经让她这几年来,心里都背上一个惩戒的十字架,越背越累。将将要忘记的时候,偏偏他又跑出来搅局,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
她本来已经想竭力忘记了,为了提醒自己忘记,还强迫自己答应了和刚认识的林斐济一起吃饭。可饭是吃了,约也赴了,胜岚心里却越想越不是个事。
每每想起那个惹是生非的大侄子,她心里就莫名的不安起来。
到了她住的公寓楼下,林斐济看着周围环境,还喋喋不休的说起来:“怎么住到这来了,这里地段不大好啊,要不,你看这样成不,我那里呢,还有两套房子……”
叶胜岚听得不厌其烦,正要把车门掰开,斐济又在后头说:“明天晚上还出来吃饭吗?我来这里接你?”
胜岚回头,语气冷淡,“明天晚上我要加班。”
“那……后天呢?再不成大后天也行啊。”
胜岚略一沉吟,“都没有空了。”
林斐济仍旧不死心,穷追猛打的问,“那你说说,啥时候有空?”
胜岚继续沉默,身子直接钻出车门,车外头冷得不得了,脚都差点要冻僵了。她走了两步,林斐济的车子还停在后面,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迟疑的问,“真的没空吗?胜岚……”
她翻了翻白眼,“谁让你这么叫我了?”
突然被她一阵抢白,林斐济惊得无以复加,刚要开口,便见洁白无暇的雪地里,凭空出来一列鞋印。有人正从公寓的楼下,缓缓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胜岚显然也吓了一跳,循着声响望过去,就有一朵雪花顺着风向落到睫毛上,把眼睛打湿了一大片,压得直睁不开眼。 梧阳开车鬼使神差到了小姑楼下,就看见三十一层的窗户一溜烟都是黑呼呼的,门窗都关住了,明显就是没有人在的迹象。
他把车停在公寓楼下,酒气一拥而上,天气很冷,直接就在车外抽起了烟。
地上慢慢积聚起几个烟蒂的时候,不经意就飘下来些洁白的雪花,梧阳站得久了,连抽烟的姿势都没变过,差点就被烟头燃到了手指。
抬起头来看,恰好就看见一辆奥迪R8驶了进来,车上坐着的人,显然就是他要等的人。另一个人,在前几个钟头,还和他在同一个麻将桌子上打牌。
这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想也不想,就朝那辆车走去,一边踩着地上的雪,一边看着小姑在车里头和那人不晓得说些什么,在梧阳的角度看来,两人靠得很近,身影几乎要重叠了。
那该死的男人还把手挂在副驾驶座位上,小姑本来是要开车门的,也不知道那人向她说了什么,竟就收住了势头,又转过头去了。
梧阳面上闪过不悦,汲着雪走过去,不经意竟把雪地里一枝不显眼的树枝踩折了。他在远远观望,看见她从车上下来,雪花铺天盖地,顺着她的眉她的眼,簌簌的落下来。
胜岚刚打开车门,走出来没两步,忽然就有一只手按在车门边上。她本来就很高,那人比她还高了大半个头,身躯如巨大的黑影般覆盖下来,似乎在雪里待了很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胜岚错愕得抬起头来,恰好就对上梧阳的脸。他整个人瞬间被笼在黑夜里,只隐约看出侧脸上鼻梁和下颚的轮廓,线条绷紧了,身上隐隐发出威胁的气息,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探询了一会,勾出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喃喃道:“夜深人静,雨雪纷纷的,小姑今晚上的兴致倒是很高嘛……”
“不小心惊扰了小姑的兴致,真是抱歉……”瞥了眼小姑和那辆车,梧阳又恢复了平常说话的神色,嬉皮笑脸,笑得没心没肺,“不过小姑,我可真待见你,家里头还养着三流小明星,回来还跟着一小跟班。小姑,认识你那么久,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这么的……玩世不恭呢?”
他走得慢条斯理,嘴抿着,眉眼微微皱成川字形,有光彩在眯着的眼里一闪而过,像是小时候见到了什么不常见到的好吃糖果,抑或是在打架的时候被她压倒在身下那般愤愤不平。那么犀利的目光,连胜岚都忍不住侧目,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记忆里头那个毛手毛脚,只会跟在屁股后面跟着摸爬滚打的小孩子了。
他也有宽厚的肩膀,细腻的眉眼,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眼前这人浑身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戾气,胜岚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眼光从诧异到平静,淡漠看着他,不用问也知道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从刚才他走过来就已经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上次也是这样,喝得浑浑噩噩,偏偏还来招惹她。
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身为侄子后辈的自觉?这算什么,喝得醉醺醺的来她家楼下兴师问罪,整得好像捉奸的场景,难不成她和外人出去吃顿饭,喝个酒,还要被他捉去浸猪笼不成?
胜岚差点要被自己的想法激得笑出声来。
她冷笑,回头和林斐济打了声招呼,语气不无遗憾的说:“林先生,恩,你也瞧见了,我大侄子来了,恐怕没办法招待你上去了……”
他们圈子里的人,远近亲戚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即使叶胜岚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大侄子,林斐济也不会觉得吃惊。
“行,行。”林斐济露出满口白牙,丝毫没有被她的大侄子给吓到,反而笑得一脸谄媚,“今天晚上你也累了,快上去休息吧。”想了想,又伸出头,甜腻腻的说,“记得要梦见我哦!”
后面的声调还往上提了提,情圣不亏是情圣,招蜂引蝶的功力可真是一流。说起肉麻话来,编得是一套一套的,还不带脸红心跳,就好像平时逢人便说的话一样。
车子很快开走了,车头大灯还晃了梧阳的眼好一会。他被打了个晃眼,再一瞧,小姑已经独自走出去很远,身影被路灯拉得纤长。
深夜寒风里,雪下得细密,公寓下的路灯照得人影惆怅萧瑟,他的车就在前面不远,孤零零的停在雪地里,车轮子旁的雪已经沓起来,有鞋底那么厚。
梧阳快步走上去,今晚本来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米色开司米大衣,走的时候双手还插在衣袋里,走得气急败坏,脸上青筋隐隐若现,急得抓住小姑的手腕,气冲冲对她说:“你就爱和这种人掺和是吧?”
胜岚觉得啼笑皆非,回过头,笑得云淡风轻:“大侄子,晚上来我这儿说教来了?可不像你啊。你倒是说说,什么叫这种人?”
梧阳怔了一下,敛起了表情,仿佛理直气壮,肃然说,“你知道他的底细吗?他就爱泡……”
“我知道。”小姑打断他,本来今晚她身上就没穿多少,风一直往脖子里灌,吹得人心里瑟瑟。
他似乎叹了口气,眼里戾气去掉不少,却蒙上一层担忧,丹凤眼狭长,斜睨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他那种纨绔子弟,不适合你。”
“你不也是?”胜岚的声音很低,犹如她脸上轻蔑的笑,只轻轻的呵气,仿佛在说:你不也是啥事不干的纨绔子弟么?
梧阳拿她没办法,转眼又见她走了几步,又跟了几步,在后面敛了笑:“他和我不一样。他就爱泡警服妞儿,泡一个甩一个,哪里是真心求交往了。你和他在一起,就是自寻死路,没有十天半个月他就……”
小姑忍不住打断他,声音清冷,“大侄子,我想和谁一起交往,这好像是我的私事。你若是想来教训我,也未免太不懂事了。”
梧阳也没想到她会用长辈的身份来压他,手指握成拳,隐忍得深,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少拿你的身份来压我。”
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甩头就走。
梧阳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到最后是真怒了,一拳打在她面前的墙上,目眦欲裂:“叶胜岚,你走?你真走?我真是瞎了眼了。”又挂了枚冷笑在唇边,“我竟会傻到来警戒你……”
也不知道应该说是她傻,还是他傻?
胜岚淡淡看着他的手无声捶到白色的墙上,眉眼低了低,眸光流连。
看着她一路探寻的目光,梧阳哈哈大笑,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不要那么紧张嘛。我不过和你开开玩笑,看把你吓得口青唇白的,我有那么吓人吗?”
胜岚在心里白他一眼,这个神憎鬼厌的讨厌鬼,从小在大院里头就不安分。他这哪里是吓人,简直就是气人。
小姑的眼光最后辗转到梧阳的唇际:“大侄子,不早了,天气也不好,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梧阳本想走,却又踌躇,声音带着些不确定:“你这是在关心我?”
四周仿佛突然寂静下来,连风刮过的声音都在耳边咝咝的呼啸着,让人骤然起了些惶然。胜岚一时之间有些心慌,勉强笑了下:“权当是小姑在关心你吧。”
她又回头瞧了瞧他一肩膀的雪,居然就想抬起手,帮他探去,想了想,才仿佛说服自己般:“小姑关心自己的侄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几句话说得轻松,梧阳心里却慎得慌,一时之间,两人之间无端都有些寂寂。“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小姑闪身出了电梯,梧阳在后头跟着,看她也没多大反对的样子,心里随即缓和下来。
小姑一出了电梯门,双脚走得飞快,像是要把他狠狠的甩在后头。
梧阳在后面紧紧的跟着,大气都没赶喘一下,走廊的声控灯也不知道怎么灭了,小姑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里。
他便迎着月光,看她淡淡的眉,疏离的眼。
她在前面蹲下,从地毯里摸黑掏出一串钥匙来。
梧阳在后头站定了,嘴巴干涩,手指仿佛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胡乱在衣袋里拿了盒烟。他低头,点烟,抽了一口,才幽幽说,“小姑,亏我还一直以为,你喜欢三叔呢。很傻吧?”
她有些茫然,却不知道他哑声说的这句话,到底是在说他傻,还是她傻?打火机的光影忽明忽灭,他嘴边勾起一缕笑,目光幽暗深远,似乎是想到了很久远前的事。她就定定站在了那里,头发被风吹乱了,却一动不动。
梧阳冷笑,“四年前我以为你爱的是三叔,三叔结婚的时候,还装着一副深爱三叔的样子,能为他生,为他死……可是,现在呢?成什么样子了?在外头不分男女勾三搭四,为了一个女朋友离家出走,现在又傍上了林家二公子。”
她把钥匙插入门里,轻轻转动,听他几乎不含感情的叙述,有咝咝的风刮在耳旁,刮得耳朵生疼。
梧阳屏着鼻息,“你想和谁同居,和谁上床,我这个做侄子的管不着,但能不能请你,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小姑,就那些胡作非为的勾当,你想唬谁呢?即使是在四年后的今天,我也不允许你打着爱三叔的幌子,来做任何欺骗世人,玩弄感情的事。”
胜岚哑然,寂静看着他,明明手里的钥匙已经被自己掐得快折断,指甲深陷进皮肉里,她依然在笑,轻启口唇,哼哼着,“大侄子,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呢?”
明明他的每一个字,像利剑刺破她的胸膛,教她避无可避。她却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不过是很稀疏平常的亲情,却叫他看得这么不堪。
她待三哥的感情,只有他知道,但他确确实实是误会了自己。她不过贪恋三哥的宠爱,在家里霸占所有人待她的好,在外头那么多年,就再也没遇到对她那么好的人了……
就这一点,他也要来管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么厌恶他,她痛恨他这样大大咧咧干涉她的过去。她想将眼前的这个人碎尸万段,叫他闭嘴,她想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最好让他再开不了口,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默默的看着他。
她迎头望入他的眼,里面像黑色布幕撒了星子一般,深不见底。但为什么在他细碎的眼光里,同时有着隐忍,和残痛的快意呢?
她觉得不解,眼睛对着他的,笑得岔了气,苦楚像是倒豆子一般倾泻出来,便是顺着他的话头,再浇上一把火:“喜欢三哥怎么了?欺骗世人、玩弄感情怎么了?叶梧阳,我倒是惹着你了,碍着你什么了?”
所有的血气仿佛要从太阳穴里涌出来,梧阳咬着牙,说到尽头处,再也无法抑制勃发的怒意和愤恨,“小姑,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是这么的……下作?”
却见她回过头,唇边还兀自带着笑,他似乎忘记了,从小她就要比他更强,他是藏獒,她就是狮子,勇于扑倒他,趴在他身上咬断他嚣张气焰的凶狠残暴的母狮子。
“大侄子,我就是下作,那又怎么样?我爱跟谁同居,带谁上我的床,那又怎么样?”她的笑容凝在嘴边,冷笑着,“我和三哥哪儿做错了?我一没和他上床,二没和他**,大侄子,难道全世界就我一个人下作吗?你不下作,你不下作当初又怎么会上了我……”
他终于如愿以偿惹了她,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和痛楚终于爆发,连他也不知道,她恨他,仿佛他是埋藏在她血液里沸腾的脓,她挑断了自己所有的动脉,只为了把他找出来,清除颐尽。
他清清楚楚的听见,风的声音,街外车流如梭,河里仿佛还有船在鸣笛,远处有人细碎说话的声音,还有她隐忍着的呼吸声。
她带着残忍的快意,肆意切割心底最深的地方,直至体无完肤:“大侄子,如果说,我下作的话,那么强上了自己小姑的你,是不是比我下作一千倍,一万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