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容易躁动的,梧阳对于自己身体的迅速发展,是有一些无可言状的感觉。一边有着忐忑的不安,另一边,又有着莫名的亢奋。
就在梧阳惊破小姑抽烟的那天晚上,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转变。每当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受挫又窝囊。
他从床上起来,天还没有大亮,只微微吐着白。叶家大宅被笼罩在晨曦里,十分安静。趁着家里的帮佣和工人司机们还没起来干活,他回了自己的房间,走进浴室,直接把水量调到最大。
花洒喷出来的水肆无忌惮的冲在身上,他连衣服都没脱去,就站在水柱下,让水淋遍全身。
水喷发在身上,纾解着身上某处的高温和内心的烦躁。他不断的用凉水浇灭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可是越想要绕开,越是会去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发生的一切猝不及防,他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
过了好一会,他才狠狠的把花洒丢开,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叶梧阳,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花洒被撞在浴室的花砖上,最终落在地上,水珠盘绕着,朝着四周作喷池状。
梧阳关了水,索性围了浴巾走出来,又转回去,把淋得湿透的裤子扔在垃圾桶里,这才躺倒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睡醒的时候,天光大白,门外却静悄悄的,昨天来攀交情的,串门子的亲戚想是都走光了,他刚想拿出手表出来看时间,才发现手表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如果是普通的手表,梧阳自然不去理会,但这手表是姐姐梧雅在国外带回来的Jacob&co新腕表系列,模样周正,功能尚好,虽说梧阳横竖也不差一只表,但若是弄丢了,保不齐又要惹得姐姐不高兴。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在房间里盲目寻找。询问了早上清洁的帮佣,也连说没有看见。
究竟是丢在哪里了?
他把目光望向了小姑的房间。
梧阳记得昨天晚上洗手的时候,怕淋湿了手表,有把它摘下来……但,不会真那么巧,就落在小姑屋子里吧?
梧阳踌躇了一阵,直接敲开了小姑的房门。
按理说,像他和小姑这样从小长到大的情谊,谁进谁的房间,有没有敲门,那都是差不多的。但家里门风严肃,他们的举止行为从小就有专人教导,一举一动全在家里人的眼皮底下活动,诸如进屋要敲门,吃饭不能说话,走路站立的姿势,等等,都有严格的要求。如果稍有差池,便又要挨爷爷的训。
梧阳小时候皮啊,少不了受了许多教训。小姑也皮,但爷爷护着她,从不为难她,对于她违反家风家规的事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的。
家里人宠爱小姑,真的是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以至于连身为叶家长门长孙的梧阳,有时候还会抱怨天道不公,不公如斯。
房间里没声响。但房门是虚掩着的。
梧阳直接进了屋子,床上已经没了人,但被子折得十分周正。再循声望去,浴室的门是锁着的,里面唰唰透出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从人影斑驳的浴室门向里望,可以看见一个高挑模糊的肃肃身影。
梧阳刚想退出去,就听见浴室里有人叫他,“是大侄子?”
小姑的声音掩藏在沙沙的流水声里,却听得真切。
梧阳随口应了声。
小姑还是笑嘻嘻的:“大侄子,找我有事?”
“小姑,我好像把手表忘在你浴室里了。”依稀记得,那时候他还肯叫她一声小姑。
浴室里有窸窸窣窣走路的声音,水声缓了缓,随即就听见小姑在说:“手表?是不是洗手台边这个?”
梧阳有点赧然:“是是,小姑,我待会再来拿好了。”
小姑却不疾不徐道:“哎,大侄子,等等呀,我快好了,你先在外头坐着吧。很快呀,很快出来。”
梧阳对于小姑的速度了如指掌,从小便在军人世家里,别说行军作战了,就是洗澡,那也得讲究一个军人速度。小姑说很快,那一定是很快了。
他在沙发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因为方向对着浴室,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站起来走走四处看风景。刚好床上的枕头有一个摆得歪了,他没有多想,便是鬼使神差的想过去把枕头摆好。
那仅仅是一个毫无意识的动作,却不想从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照片来。
浴室的水流还在哗啦啦的响着。梧阳额头突突的跳,小姑藏在枕头下的照片?平常硬朗如男生的小姑,居然会在枕头下面藏照片,当真让人感觉突兀。
他不由分说就把照片抽出来,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照片上分明就是梧阳的三叔叶柏笙。
三叔足足比小姑大了十五岁,已经步上了三十岁的年阶,但从照片上看,眉眼间英气逼人,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俊朗。
照片很明显摄于三叔回家之后,但已经不是近期的照片了,少说也有一两年的时间。而距离三叔回家,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
照片里,是在老家附近一处广阔的水塘。
水塘边上,三叔穿着休闲的衣服,卷起了裤腿,坐在遮阳伞下,半靠着钓鱼椅,优哉游哉的钓鱼,脸上神采飞扬。
三叔以前也是练过身手的,即便是三十出头了,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平生的爱好,只有钓鱼和打高尔夫。
如果梧阳没有记错的话,这张照片应该是几年前三叔甫回家的时候,小姑陪着三叔回老家那时拍的。照片不新,边边角角有点儿磨损和泛黄,看着像是被摩挲了很久的样子。
梧阳一下子怔住了,等到反应过来,浴室的门锁已经打开了。他身子一凛,差点来不及把照片原封不动的塞回去。
小姑只套着一件宽大的T恤衫就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倒是率直的不予理睬,手上拿着的,恰好就是梧阳要找的那个Jacob&co腕表。
小姑走进了,拿着手表在他面前晃了晃:“嗨,大侄子,光天化日的,怎么心不在焉的?”又把手表抛给他,眨眼道,“是这个表吧,谁送的那么紧张,都追到我屋里来了。”
小姑和梧阳靠得甚近,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了些沐浴露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很好闻。头发也带着很恬淡的香气,但是不仔细闻,倒是闻不出来的。
梧阳低头假装戴表,却不知道自己胡乱里究竟是回答了什么,后来虽然是从小姑屋子里走出来,脑子里却昏昏沉沉的,居然还在想照片的事情。
小姑什么人的照片不好收纳,却居然收了三叔的照片在枕头下,加上昨天晚上偷偷出去抽烟的举动,难道都和三叔有关?
梧阳假装漫不经心的踱步,思绪却飘到了很远。以前的事情纷至沓来,就像挂在枝头上的雪,随着大风,扑簌簌的落下来,沉重又复杂,浇得人心生飕飕的凉意。
小姑在叶家犹如众星捧月,爷爷奶奶宠着,叔叔伯伯疼着,脾气倔是倔,但大大咧咧的,倒是和男孩子一样洒脱。从小枪不离手,又皮得不得了,在家里受了叔叔们的气,也不过去和爷爷那告个状而已,小姑和家里的谁,都处得很好。
但要说和三叔的关系,小姑应该是家里和他最亲密的人了。
三叔叶柏笙是爷爷生的第三个儿子,和性格持重的父亲、艺术感浓厚的二叔、油腔滑调会耍小聪明的四叔相比,三叔显然没有分得太多爷爷的注目,因为家里家教森严,三叔脾气又倔,所以想做的什么事情,都像是和叶家格格不入一样。
闹到最后,众叛亲离,三叔离家出走,家里的人愤愤难安。
照着年纪数下来,抱养小姑的时候,三叔也不过和梧阳这个时候一般大。后来没过几年,三叔敌不过家里的安排,拉着行李就是仆仆的离家了,对谁也没有多打一声招呼。
这么一去,就是去了七年。
三叔就是这么坚毅,信念不在外头做出点名堂,誓不回叶家。家里突然便失去三叔的消息,去的哪里,没人知道,去做的什么,也没人知道。后来过了六七年,才断断续续的听说有个柏盛集团,生意做得挺大,背后的老板,渐渐浮出水面,似乎就是叶家老三。
消息这么传出来,自然不是在捕风捉影。想是三叔觉得有必要让叶家老爷子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去了哪里,又做出了成绩,这才放了风声出来。再过了几年,待得集团规模扩大,在国内排得上名号,又在国外上市后,爷爷才似乎默认了三叔的能力,让人去把他叫回来。
任谁也不会猜到,当年那个莽撞的少年离家后,居然真的干出了一番事业,没有依靠叶家的任何关系任何人脉。
这几乎成了爷爷那几年最欣慰的事情了。叶家柏字辈的人大致上都成家立业尘埃落定,父亲娶了母亲,生了姐姐梧雅和梧阳两兄妹,二叔果真走上艺术的道路,就连生的小堂弟,也是一股子浓厚的艺术气息,四叔呢,虽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娶了个不错的老婆,日子过得倒算富裕。
只剩下一个叶家老三,在外漂泊伶仃,最后终于回来了,还过得不赖,这叫爷爷怎么不欣喜万分。
梧阳还记得三叔回来的时候,他和小姑,也不过才七八岁,只晓得在大院里,和所有孩子一样,拿着枪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而那个时候,三叔已经成为风度翩翩的儒商,似乎是从很久远的回忆里走出来,再度回到现实里的一位亲叔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