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济还没来得及反应,叶胜岚的一记拳头已经伺候上他的右脸,呼得他眼冒金星,只觉得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从来没有女人敢这么打过他,她还是头一个,并且下手还那么重。
他有点犯迷糊,挨打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还是不是个女人了?叶家老头子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两个怪胎来。一个阴翳,另一个暴戾,两个都是活脱脱的混世魔王,每天不打架就会浑身不舒服不自在。
要是他们两个人加起来打他一个,他铁定在这里吃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林斐济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反正又不是非得今天把架一次性打完,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着眼前这两头发怒的狮子可不好玩。
今天晚上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林斐济其实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但表面上仍然能把话说得足够客气,“好,你叶大小姐护叶家人护犊子,我今天是管不着了。”
他想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但显然叶胜岚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双脚一勾,直接就把门扣搭上,眼眸抬起,似乎是嘲讽的说,“怎么,林公子现在想走了?”
林斐济见她神色桀骜,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还没开口,就见她眉毛一挑,伸手直接把他撂倒。
“林公子倒是说说看,刚刚是怎么把我叶家的人打伤的?我也好替我大侄子讨个公道不是。”
叶胜岚说话做事本来就雷厉风行,现在这副架势,不要说是林斐济,就是梧阳也没办法奈她何。谁不知道叶家大小姐说风就是雨,性格脾气比叶家老头子都倔。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连梧阳也看出来,今天小姑是真的被激怒了。瞧她那凝固着的神气,还有不让林斐济走的那架势,虽然表情还是淡淡的,但是凌人的气势就是不言自明。
她是在生气吗,因为他被人打了?还是因为刚刚林斐济和她说的那些事情,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也是叶家的人。而她不能容忍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见叶家的人受欺负?
这想法在他脑海里冲撞,一时之间找不到方向,那头小姑已经连消带打,林斐济扛了几下,简直快要扛不住,又不好真撕破了脸皮和小姑打闹起来。
毕竟他和林斐济打架,可以说是切磋,但如果林斐济胆敢伤了小姑一分一毫,那就不是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了。在爷爷那儿就说不过去。小姑叶胜岚是什么人哪,那是叶家的掌上明珠,谁都碰不得的人。
但林斐济今天也着实被打得够惨的了,看他那灰头土脸一个劲儿躲的样子,梧阳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架住小姑手臂,淡淡说了句,“小姑,算了。”
他鲜少在外面这么正儿八经的叫她“小姑”,而且还是在外人面前。这么一个称呼对她而言,还是极有震慑力的。随着她动作的停滞,林斐济也很快的从门边呼啦溜走了。他被打的不重,但狼狈不堪,想来以后都不会敢来招惹他们了。这样也好,少了个烦心的事。反正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也不至于到要闹僵的程度,毕竟双方都挂了彩,真要追究上来,两边都不好看。也正是因为这样,小姑今天晚上才会打他打的那么尽兴。但梧阳是真看出来小姑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的时候,嘴抿着,半天不说一句话。
他是知道她的脾气的,也陪着她傻愣愣在那站着,还没回过神来,肩膀上十分酸楚的地方已经被她重重的拍了一掌。
她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劲头没有一分懈怠,存了十分的力气就往他肩膀上招呼过去,“好啊,大侄子,就会使唤我别动手,你自己说说,怎么尽在外头惹是生非呢?”
她拍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半分没有减少,他咬牙支撑了一声才没有发出大的声响,胳膊差点就被她卸掉了,她还那么用力,这个小姑,真是不用点心力都不行。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正今天招呼来的架不是他起的头。
他反而好整以暇的躺好坐直,在夜幕下,忽然想起来一件有趣的事。
“你在意吗?或者说,你担心我在外头惹事生非?”梧阳笑着叹了口气,这句话,他也没有希冀得到什么强有力的回答。
“当然。”小姑几乎不假思索,“你是我的侄子,我不护你还像话吗?”
“如果不是呢?”梧阳的呼吸停滞,他在斟酌,在思考怎么开口,“如果我不是你的侄子,我不是叶家的人,或者你也不是……”
她很快打断他的话,“我本来就不是叶家的人。”
他知道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摆了摆手,很努力的想要解释自己的本意,苦笑着,“小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失去所有耐心,今天晚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对他所说的事情,都毫无感觉,丝毫不在意吗?”梧阳深深凝视她的眼,试图从她眼里发现什么,“你不在乎我交女朋友的事情?”
他已经尽力说的和缓,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再稳定,但还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她似乎是云淡风轻的回了句,“不在乎啊,一点也不在乎。”仿佛说的就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凝视她的眼,在里面摸索不到什么东西。
她没有在骗他。这使得他十分恼火。这算哪门子的关心?明明刚刚还在为他的事情大动干戈,在医院里不管不顾和别人打架,现在又将他的事情说得淡淡,他就那么不值得她关心吗?还是说,她压根就不会理会他到底有过多少女朋友,在外面风评怎样?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这些事情好像永远都只有他自己在纠结,于她而言,不过浮云而已。
他站起来,艰涩的朝**卫生间走过去,差点踉跄踢到地上的电线插头,牵动了手上的旧伤,他忍不住皱眉头,“唔……”
她回头,“怎么了?”
“太闷,我去洗个脸。”他语带不爽的朝浴室大门走去,他那狂热的脑子,是时候需要冷静了。
梧阳就站在病房里头的卫生间用没包扎的左手洗脸,水流哗啦啦,门没关,恰好可以在镜子上看见小姑倚在门边静静抽烟的侧脸。
她居然还没有走。
她的侧脸美好,安详,但又充满了静谧的侵略感,就像……一只随时实地能够安静潜伏着的狮子。她的头发依旧很乱,让他很想要用手去帮她整理干净。
此刻月光很美,其实并不是很晚,月色狡黠,他对着洗脸台前的镜子发呆。
估计连梧阳也没有想到,她心里想的,居然是一件很久远的事。
那时候梧阳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她一起被塞到了夜行军里头去。他还是毛头小子,但体格已经很强健,就是脸上还肉呼呼的,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刚洌,圆乎乎活像个年画娃娃。那时候晚上特别的冷,还要在半夜里头听从行军命令,号子一响,三分钟内必须穿戴好衣服冲到前面去。
那天晚上她就隐隐感觉肚子胀涩,心里顿时明白了三分,捂着肚子看着天色渐黑。她是最不待见这样的事情的,也鲜少会让人知道自己这样的事情。不是她看不起女人,而是她极其讨厌这样脆弱的时候——她一直就很痛恨自己女人的身份,这让她在很多时候诸如打架、行军、做体能训练的时候会产生亚于男人的想法。
她一直想让自己变强,那样才能衬得上三哥,能够做一个和他匹配的人,或者至少能够在她那无所不能的三哥面前有点儿面子。但女人的生理特征,就像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会在每个月突如而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半眯着眼,终于在半夜听见号响,利索穿戴好衣服后,一蹬下床,就觉得一股暖流自腹下一直蔓延下去,在这寒冷又迅疾的夜晚里,让人心里发寒。
她果断的扭头处理好再找到队伍站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军令如山,压在身上,就不得不受处罚。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抱恙,那么什么样的处罚都难不倒她,只不过那天她的腹痛如铰,跑了校场几圈就再也起不来了。
后来呢?
叶胜岚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后来的事情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她的那个在军校里头低调得跟什么一样的大侄子,全年成绩好得不得了,让父亲大哥们交口称赞的大侄子,就在所有人面前,狠狠的把那连长给揍了一顿。
如果当时她能够跑出去解释一句,或者劝他一劝,那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事了。可她那个大侄子,就真的是一句话不说,把人往死里打,把那连长一条腿给打折了。
教官们把他资料一打开,名字一报上去,不得了,居然是叶家的人。父亲和大哥连夜就赶了过来,直接把大侄子绑在校场上,用皮带抽。
问他为什么打的人,他不肯说。鞭子再抽,问他为什么,就是死不开口。他那闷葫芦的品质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反正就是死死咬住嘴,一句话也没吭过。
那么多的人,就在那儿围观。这是某某某的孙子,叶家的长门长孙啊,谁谁的儿子,刚刚就在这里把人给打折了。
叶胜岚几乎可以想出父亲那时候生气的模样,她赶到的时候,对大侄子的严刑拷打已经过去了,只看见父亲把一根手指粗细的皮鞭给打成了两半。而大侄子已经挺不过去,直接晕掉了。
她跑过去,问,“为什么?”
父亲眼皮也没抬,声音显得很疲惫,“就冲着他的名字,他是叶家的人,就不能在外头和别人有区别对待。”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父亲搞了一辈子的阶级斗争,戎马半生。他最恨别人拿着叶家的旗帜在外头耀武扬威,就二叔在工作的地方喊了几声我是谁谁的儿子,也被训得老惨。
那夜之后大侄子被架着去了医院,躺在医院里头生不如死治了两三个月才好。但从此之后,也就没有再在外头犯过事了。唯一的一次,也不过是因为她。
往事和月光一样搅得胜岚的心里发麻,和着水声,在心里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她在心里默默的问着自己,要不是因为曾经发生那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今天的情况,她是不是也会和刚才一样,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他是她的大侄子,是叶家的人。
但她那刚硬的心绪就被往事的柔情冲淡了,在这样温和的月光下,她突然发现对他的排斥也没有那么重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默默的被冲淡。
她抬头,才听见他在浴室里头喊她。
“小姑,我伤口进水了,挺麻烦的……能进来帮忙吗?”声音明显有着犹豫和踟蹰。
“不……”她开口,其实她的大侄子很少开口求人,想起以前的事情,心又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忽而改口,“……我说,大侄子,你就不能给我长进点儿吗?”
长腿一跨,就朝浴室走去。
后来,她才知道,她就他妈的不应该在这病房里头待那么久,她那大侄子,不仅不长进,而且还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