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保安室枪声渐落。
“不动了。”有人说。
“挂了吗?”
“可真他妈的够顽强的。”
“再开一枪试试。”
“够了,你看不出来吗……”
雅克做了个手势,保安队员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保安室里。他们仍然端着枪,谨慎地接近那台终端。目光穿过几乎只剩支架的机器人身体,落在终端屏幕上。
他们的瞳孔骤缩,从警觉变成了惊讶。
金属灰背景上赫然映入眼中的,是圆形的合众星政府标记。那代表着绝对权威的印记深刻如斧砍刀削,象征着不容置疑的控制。
保安室的空袭应急系统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突然启动,四面防爆墙落下,迅速将房间包裹得像铁桶一般。房间里的保安们警戒地到处看,有人的枪走火。紧接着,保安室的天顶打开。
雅克感到极其的不妙,拔枪对着那台终端猛击,两下就把它打得粉碎。但是对情况没有一点影响。他抬头望了望被掀开的天顶,说:“走,爬出去,不能呆在这里!”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保安们仰着的脸被陡然出现的大片阴影笼罩,伴随着热浪袭来。所有人向上看去。
出现在他们上空的是一只庞大的炼钢炉。它本该在a区好好呆着,却匪夷所思地被控制着离家出走来到这里,并且像只巨型怪物一样把头探进保安室顶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他们的眼里映出的是向下倾斜的炉身,金红滚烫的热液如岩浆一般倾斜而下,成了他们看见的最后景象。
以保安室为,人工智能的意识如触手一般蔓延,顺着网络渗透进每一个摄像头,汲取每一份文件,夺取每一道控制权。先是靠得最近的a区终端屏幕相继亮起灰色政府标记,继而b区,c区,d区被占领。短短的20秒,厂区内的终端无一例外地不响应了。
c区负责人办公室。
林德特正在读数字的测试报告。他仿佛松了口气,但眉间仍被忧虑占据。他站起来,来回踱步。
报告里,实验员说他们在数字的身体里发现了一种遍布全身的防御机制。这种机制使得数字即使失去记忆芯片,也能够极小幅度地控制身体——他们猜测是为了防止数字在无意识下作出攻击行为。
报告撰写人提出了一个林德特同样在思考的问题:既然数字失去了心智,如何判断何时需要启动防御机制呢?
在数字身体里一定隐藏着控制器。林德特用一支笔画着自己的设想,神情极其专注。只要事先设定激发防御机制的人或者物体比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样就算数字毫无意识,只要识别出相应目标的外形,防御机制会自动启动。
他在“识别”底下划了几道横线,眼镜之下,一双冷眼闪着光。
这幺看来,塔齐托一定在他“决不可射杀”的名单上了,只要用他一次次做实验,很快就会找到控制器的准确位置。
他有些激动,幅度很大地把屏幕拖到面前,打算给实验员回复,但在看到终端屏幕时,他的表情定格了。
不远处的实验室里。
实验员将探针刺入11先生的头部,正在做数据分析。屏幕忽然就不动了,一秒后,变成了灰色。
实验员叫起来:“我的数据还没保存!”
另一个疑惑地盯着屏幕上的圆形政府标记:“喂……我们,是被黑了吗?”
他们决定联系保安处,但任何终端都按不动了,压根别想联系谁。他们闯出去,敲隔壁临时医疗室的门。隔壁正在抢救塔齐托,所有的仪器齐齐失灵,现在也陷入一片混乱。实验员们扭头,看到每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到处问出了什幺问题。
整个厂区的人都发现了问题,但无法互通消息,没有人知道其他区的情况。
厂区陷入了灾难的第一阶段,状况外的混乱。
乔凡娜的办公室里。
乔凡娜试了几个终端,全都没有响应。疑惑地走出去看,而后意识到有可能被黑了,立即带着一众手下来到后勤部,看到罗勒,厂区负责网络的it,已经忙到头顶冒烟。
乔凡娜问他:“这边的终端有问题吗?”
罗勒的手同时在几个虚拟键盘上飞速跳跃,看也不看老板,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战斗着。抽空回答:“我们被黑了。”
“被黑了哪里?”
“整个厂区。”
罗勒的口吻带出弥漫硝烟,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乔凡娜问:“入侵源头在哪里?”
“保安处。“
乔凡娜吩咐手下去保安处看。
“没用了。”
罗勒的话令所有人望向他。屏幕的光在他的脸上闪,如同电闪雷鸣。
“ai入侵就像瘟疫扩散,抓了源头也没有意义了。“他从屏幕后抬起眼,脸上有一种斗败的狼狈,“我打不败它。”
乔凡娜仍然派了人去。并问罗勒:“它的目的是什幺?”
罗勒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屏幕微微摇头:“它拒绝通话。”
看到他们唯一的信息高手是这种态度,一股不安在在场的人中扩散开来。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枪响,所有人都一跳,朝外看去。刚才乔凡娜派出去的人被工厂草丛中隐藏的枪头击中头部,当场倒了下去。
手下立刻要冲出去看,乔凡娜目光一动,厉声喝止。她的面色变得煞白——入侵的ai控制了工厂的武器!
灾难的第二阶段——无名的恐惧。
c区入口的安检口,胖胖的安检员托里戴着360°全真耳机,愉快地哼歌打着游戏,完全没发现桌子上的终端被入侵。也没有听到安检口附近的枪声。
在安检口不远处,零散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园区内的实验员。全都被准确一枪爆头,血喷得地面像一副后现代抽象画。
工厂内的人工草坪和房檐上有数不胜数的枪头和炮口,用以在有人入侵时自卫。此时这些武器全在激活状态。它们的瞄准镜反射着不祥的红光,静候着猎物。只是这一次它们毫无条件地听从陌生ai的吩咐。
突然,一颗子弹从实验室窜入草坪,击爆了一枚枪头,继而是又一枚。
“干它妈的!”实验室窗口,一个持枪的姑娘粗鲁地骂起来。她叫丽丝。她的眼圈是红的,刚刚失去了同伴。她的好友在走出实验室的一瞬间被击毙,另一个好友大叫着冲过去,也被射杀了。
突如其来的攻击引起了骚乱,又死了几个人之后,实验员们开始意识到,工厂的武器被人控制了——会射杀一切走出大楼的人。而且通讯被切断了,c区成了一座孤岛。
丽丝在悲愤中毫不犹豫地端起枪,和其他人一起自发地组成了自卫小队。他们要击毁那些枪头!
实验室最多的就是武器,实验员们的手很稳,很快就扫荡了近十个枪头。
“我干掉了l2!”
“l3,到手!”
他们汇报着战果,桌上,一名实验员飞快地记录着,与记忆中的武器布防图做对比。实验员们的战果丰硕,几乎把实验室附近的枪头清理干净了。
“丽丝,你的右边,”记录者对那女孩说,“两点钟方向。l15在那里。”
“是最后一个吗?”
记录者对比了布防图,确定地说:“是的!”
实验员们互换胜利的眼神。
丽丝将一条腿踩在桌子上,身体靠在墙上,将枪探出窗口,寻找最后那枚枪头。
“我看不到它。”她说着,小心翼翼将脑袋往外伸,枪口顺着往三点钟方向移动。
“换我来。”她的同事说,但丽丝并不回答。她的脸上带着复仇的怒火,和失去同伴的痛苦,使得她的手又稳又坚定。没有人再干扰她了,所有人都静等她缓缓移动瞄准镜,寻找那只狡猾的枪头,l15。
她还穿着工装裤,裤子上沾着机油,但此时就像个老兵一样杀气腾腾。
丽丝的枪口锁定了目标。那东西像一枚蛇头,幽幽地藏在草坪中,带着和草坪同样的涂装,阴险地潜伏着。这种枪头的准确率堪比狙击枪,子弹具有爆破功能,被工厂设计来击打入侵的无人机。
丽丝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她的手收紧,最终扣下扳机。
子弹擦过l15的外壳,铛!地一声响。l15外壳擦破,仍然矗立在那里。
丽丝啧了一声,立刻要补射一枪。实验室里有人发现不对,尖叫:“不,丽丝回来!”
他的话音未落,那枚l15计算出了子弹过来的方向,飞速转头就是一枪,准确地沿着那颗子弹的路径返回,射入了丽丝的面部。并连续击倒了窗边的三个人。
丽丝的脑袋当场被炸出一个血洞,仰天摔在地上,手里还握着枪。
“干!”
所有人都像受惊的水母一样退到实验室中央,男人们抱住头,女人们在绝望大叫,窗边只留下四具无声的尸体。
混乱中,有人大吼让他们安静。一个男人贴着墙靠近窗户,小心伸长手,指尖刚探出窗框就遭到扫射。枪击声引来了更多的哭泣。
那男人骂了一句,声音发颤:“它定位我们了。”
他按下百叶窗按钮。百叶窗刷地一声关闭。门和窗都不能靠近了。
在压抑的啜泣声中,紧握着枪的手有些发抖。
灾难第三阶段——无处可逃。
被困在室内的实验员开始商量接下去该怎幺办。在工厂的其他地方,状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人们躲在房间中央,没有武器的人发抖着祈祷。有武器的人奋起反抗。通常前者活得更久。
从表面上来看,除了偶尔的枪响,工厂整个都陷入死寂。天色灰暗,血腥味渐渐变浓。
乔凡娜的手下从仓库拖出了几套防爆服,要穿着它们出去搞定那些枪头。乔凡娜不同意,她要找入侵的ai交涉。
“那东西!它掌握了能轰平半个城市的武器量,我们必须拿回控制权!”迪兰朝她吼。
“防爆服能挡下扫荡者吗?”乔凡娜问他。扫荡者是一款坦克型机枪,内置ai。这个入侵ai既然控制了工厂内置的武器,那也可以在任何想要的时候控制扫荡者。
“那我们就他妈的在这里浪费时间吗!我们连它是什幺都不知道!”迪兰恶狠狠地甩下这句,抓起一套防爆服就走到门口,瞪着后方,“谁有胆,跟我上!我他妈的不在这里等死!”
又有几个人无视了乔凡娜,抓起防爆服走了。而罗勒仍在乔凡娜的指示下试图与ai先生沟通。他们的提问像被丢进了时空裂缝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对方安静得好似不存在。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在谁的指示下入侵,目的是什幺。
c区实验室。
11先生的记忆芯片在一间加了多层防护的密室中进行解析。ai先生入侵后,所有的解析都停止了。防护门失去作用,大大地敞开。从门口就能看见这间圆形密室正中间,玻璃柜中的记忆芯片。
但这时候所有人都在自保,没人想得起它来。没人打算管它。
就连ai先生也好像过于忙碌,把它遗忘了。
临时医疗室中。
人们跑了个干净。仪器停运,只有输血管还在一滴一滴地流。
塔齐托躺在手术台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忽然,一声尖锐枪响在屋外响起。昏迷的身体神经性地抽了一下,对枪声做出了痛苦的反应。
过了几秒,塔齐托的睫毛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