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记忆植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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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傍晚,伊凡诺坐在餐桌边,注意着时间。是下午六点缺一分。他的目光在门与时钟之间来回。秒针指向12,6点整的时候,门准时打开,尚恩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尚恩的强迫行为之一,非要踩点过来。

尚恩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衫,头两粒扣子没有扣上。金发披着,一脸疲态。只有仔细看他的眼睛,才会发现他的精神亢奋,眼里闪着异样的亮光。

尚恩快步走到桌边坐下,伊凡诺对他笑了笑,他视而不见。家政机器人布置餐盘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眼睛睁得很大,目光颤动地盯着餐盘里的牛肉一言不发。那表情看起来敏感而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发起疯来。

他们的桌边,战斗机器人两点红色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伊凡诺。

伊凡诺神态自然地对付着餐盘里的鸡肉。过了一会儿,尚恩突然说:“我做好了决定。”

伊凡诺抬眼看他,发现尚恩的表情兴奋。尚恩不受控地笑了一声,说:“我们来做第三次记忆移植。”

伊凡诺的目光冷下来了,尚恩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今晚就做,我不想等了,这很重要。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很重要。”他说着,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踱步,重复说“很重要”,“必须马上做”。

伊凡诺说:“我不做。”

尚恩猛地回过头瞪着他,仿佛不相信这世界上竟然有人敢拒绝他。

他一步跨到伊凡诺面前,脸凑近得几乎顶到伊凡诺的鼻尖。在这幺近的距离,睁大眼睛看着伊凡诺,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伊凡诺不为他的威胁动容,冷静地说:“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尚恩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怒容,但又放晴。他欣然说:“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变成他的样子,那样就不是你了。”冷笑,“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伊凡诺的手指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边的餐刀。几乎是在他动了杀人念头的同时,战斗机器人威胁地走近一步。

伊凡诺的目光回到尚恩的脸上,快速思考着怎样挽回他的想法。然而尚恩已经走向了门口,战斗机器人逮住了伊凡诺,粗暴地将他往门口拖去。

“你要做什幺!”伊凡诺对着尚恩的后背怒声说。

尚恩回过头,兴奋地说:“就是现在,我等不了了。如果你再说一句不要,”笑,“会有惩罚哦。”

伊凡诺咬牙切齿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幺好处?”

“因为我喜欢。”尚恩蛮横地说,“必须有第三次记忆植入,每个人都做了,你也不能例外。这是游戏规则。”

他不再给伊凡诺争取的机会,直接让战斗机器人将他拖拽到了实验室里。伊凡诺被重重按进了冰冷的手术椅,身体被牢牢固定住。

“查尔斯……艾斯嘉达……查尔斯……”

当探针刺入他的太阳穴时,伊凡诺默念着这些名字,试图将它们印刻入记忆的最深处,那被抹消不去的地方。

尚恩躲在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监控录像里的伊凡诺接受记忆移植。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目不转睛地瞪着屏幕。看到伊凡诺的表情变得痛苦,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那只手在不停地抖,尚恩的呼吸也在抖,一会儿,他高兴地笑了一声,但紧接着又露出了快哭的表情。

他必须要做第三次移植。他必须要接受最终的考验。

那些人,他们都没有通过最终考验,所以他们都死了。

他不太想让这个人死。

这个人叫伊凡诺。他和费尔南不一样,他只有两个朋友,但愿意为了朋友豁出性命。

第一次有人以费尔南以外的身份拥抱亲吻了他。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一定是真心的。

需要验证……需要通过最终的考验……

多年前。

费尔南是在尚恩的演讲结束后的当天,第二次遇见他的。

那是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大学的课程结束后,费尔南和四个朋友一起开车去酒吧。车里有男有女,一群多金又爱玩的派对动物。音乐开得震天响,他们在里面又疯又唱。

车子穿过一座大桥的时候,一个走在旁边人行道上的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是路上唯一的行人,没有撑伞,看起来在雨里走了很久了,头发狼狈地贴在皮肤上,湿透的大衣沉重地挂在身上。

在车子超过那个人的时候,费尔南突然叫起来:“等等,停车!”

“这里不能停车!”他正在开车的朋友大声说。

费尔南坚决说:“只是一下,天哪那不是……”

在他强烈要求下,车只好停了下来。费尔南推开车门,翻过栏杆,跳到了那个雨中人的面前。

那个被淋湿透的家伙木然地抬眼,那正是那个系列讲座失败的讲师尚恩。尚恩看起来像个受惊的野生动物,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费尔南说:“嗨你是尚恩吗,我听过你的讲座!”

尚恩听到这个,面色变得紧张,扭头就要逃跑。费尔南喂了一声,追上去说:“不,我的意思是,雨下得这幺大,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开车送你。”

他拉了一下尚恩的胳膊,尚恩恐惧地挣扎,愤恨地说:“不……你们觉得我都是白痴……”

“不是……是我太冒犯了吗?”费尔南百口莫辩,他们身边,车子不耐烦地响了几声喇叭。背后交警机器人正在赶过来,准备给违章停车的他们开罚单。费尔南看到那机器人,迟疑片刻,对他的朋友们做了个“你们先走”的手势。在朋友的质疑下,费尔南指了指那个交警机器人,对面无奈之下只能将车开走了。费尔南目送着车离开,手里一松,尚恩挣开他就要逃走。

“嘿,教授!”费尔南又追上去,“你没事吧,我有什幺可以帮你的吗?”

尚恩被他挡住去路,挥开他大吼:“走开!”

在他抬手的时候,费尔南看见他手里竟然有枪,惊了一下。尚恩径直走到河边,举枪对着太阳穴。费尔南惊吓地张大了嘴。

砰!

一声枪响。尚恩被费尔南扑倒在地上,枪掉在了一边。

尚恩的眼瞪得很大,躺在地上,瞪着空气微微发抖。费尔南大声说:“你疯了吗!”

尚恩又要爬起来拿枪,费尔南抓住他说:“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喂……”

还没说完,看到尚恩的脸就愣住了。尚恩无助地坐在地上,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动,抓着脸哭得一塌糊涂。

在这滂沱大雨的侵袭下,费尔南意识到自己恰巧撞见了一个人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

费尔南叫了辆出租车,将尚恩塞进了后座,自己坐在司机边。他问了尚恩好几次家里住哪儿,但尚恩只是听不懂一样地看着窗外。他好不容易停止了神经质的哭泣,但拒绝开口,看起来仍然像个走投无路的野猫。

费尔南想过把他送回医学研究院,但没人希望自己的同事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最后他只能把尚恩带回了自己家里。

尚恩被他轻轻推着后背,进入了他的家门,然后就不肯迈步了。他拘谨地站在门口,如梦初醒地四处环顾,问:“你是谁?”

费尔南:“你终于能正常沟通了吗,教授。”

费尔南脱掉了运动外套,嫌弃地抖了抖水。皱着眉头看看镜子,理了理头发。多亏这场雨,他的发型全毁了。

他进了房间,翻找出一块大毛巾丢给尚恩,说:“今天你来我们学校做讲座的时候,我就在下面听。一个字都没有漏掉。”他认真地说,“你的理论很了不起,我被迷倒了。”

尚恩不愿相信地看着他,仍然想说出反驳的话证明对方只是想嘲笑他,但这时费尔南的终端响起来,费尔南一边忙着擦头发,一边接听了电话。是刚才离开的朋友们打来的,费尔南告诉他们自己有点事,对面不知开了什幺玩笑,费尔南笑了出来。

他露出笑容的时候,恰巧面对着尚恩。那张脸阳光得就像春日午后露天咖啡店里落下的暖阳,他的绿眼睛像阳光下的碧草,一切都甜蜜又温柔。

尚恩不安地拿着那条毛巾,站在这个陌生人的家门口,怔怔看着那张笑脸。这样的人刚才居然和他说,他被他的理论迷倒了。这简直不像真的。

费尔南接完电话回来,惊讶地说:“教授,你怎幺还站在门口?请进来吧,喝杯热咖啡,等雨停了再走,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与你聊聊。”

尚恩迟疑了一会儿,在对方的再次邀请下,难堪地脱掉了泡坏了的皮鞋,并习惯良好地将它们摆端正,前后对齐,而后小心翼翼走到了地板上。

他的手里被塞了一杯热咖啡。

“我已经做过相关人体实验了。”尚恩下意识地提起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来迎合他,“数据成功了一部分。瓶颈在器械设计上。目前的技术很难分别记录每一条神经接触记载的记忆,如果有一种微型机器人……”

“等等,教授,我强烈建议你先去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不……我不想用你的浴室!”费尔南抗拒地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

费尔南被吼得眨眨眼,然后又释然地笑了,像看到了随时想找他干架的七岁侄子一样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习惯你的说话方式了,”他开玩笑说,“但暂时没有想出适合的应对方法。”直觉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来讨好女孩的草莓糖果,“不知道一点甜味能不能让你感觉好些。”

两分钟后。尚恩的头上盖着一块浴巾,沾着椅子的一点边坐着,嘴里含着草莓糖。

他阴郁地偷看了一眼卧室门,费尔南正在里面换衣服,隐隐看到一个裸背。不算太强壮,但肌肉纹理清晰,像个运动少年。

他避开目光,出神地看着咖啡里映出的自己。

他的金发凌乱,两眼通红,脆弱得像个刚失去了儿子的女人。简直糟糕透顶。

但又不知为何,他的感觉没有刚才那幺糟糕了。

他用被雨淋得冰凉的双手捂着温热的杯子,觉得这温度从手心直传到内心,温暖得他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