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谋划(彩蛋:虐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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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颠簸中不知行了几时,待到停下,车里的二人屁股早已被震得酸麻了。

袁大跳下车,撩起帘子,道:“这里有座破庙,我们在这里停留一阵,歇歇脚,吃过午饭再走。”

后退两步,见琏意擎着枷从车篷中挪出来,袁大的眼神闪了一闪,伸出手,扶住他的腰,方便这个全身被禁锢的青年安然下车。

在马车里以一个被禁锢、不能变换的姿势蹲坐久了,又是来回颠簸,琏意的腿早就软了,瘫坐在地上喘气儿,袁大见袁二也下了马车,指了他道:“你带琏意进庙里坐着,这里太扎眼了。”环顾四周,庙宇残破,周围的一圈围墙也塌得差不多了,周围尽是叶子快要掉光的枯树,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这样也好,视野清晰,有什幺不知情的村民前来也好有个准备,马上要进行最后一步了,可千万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出了纰漏。

一想到计划将要实施完毕,袁大的心便止不住砰砰乱跳,手也抖了起来,他以一只手抓住另外一只手,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将马车迁到破庙的后院,撩开帘门草草归置一下被弄乱的行李。

他刻意用了暗色的粗布做帘子,以防袁二和琏意在马车里看到他先前做的安排。

衣食、日常用具加上些许财物,这些最普通不过的物品才是逃亡路上必需品,一旦封关查验,有钱也未必能够置办出来,单说衣物,若要摆脱眼线,最好要多备几身。

袁大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与他们分离,这些准备只是在尽最后的心力。

他爬下马车,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长刀,刀刃出鞘,冰冷的寒光晃过他的眼睛。

刀是好刀,这还是多年前他在张老爷子处服侍老爷子赏他的。那时,张老爷子已正式教他功夫,特意送了他这把刀。张老爷子说,以后我不在了,信哥儿要奉老五为主人,这把刀、这身功夫,都要用来好好守护老五,千万保他顺顺利利继任家主。

袁大郑重地双手奉刀,跪在地上,对着张老爷子深深三个叩首:老爷,我记下了,我一定听您的,哪怕这条命不要,也要保证五少爷安全无虞。

接了这把刀,就扛了一道使命,袁大自认自己已尽心尽力了,是以在乱葬岗被曾大夫捡了一条命后,发觉这把刀也与他陪葬时,他也是无愧于心的。

只是那时的少年已不再是先前那个少年了。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大概每个学武的少年人都曾做着仗剑守护天下的美梦吧,可是世事大抵会告诉他们,何论天下,你们连守护身边两三个人都要竭尽心力,疲惫不堪。

长刀入鞘,袁大将刀放于马车,他想,这把刀,就当是他给他们留下的一点心念吧。

走开两步,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返过身,拿回长刀别在腰间,还是再等等……

转回破庙时,袁二已把落脚处收拾得妥妥当当了。琏意则戴着枷,孤身坐在一角铺了茅草的地上,他兴致并不高,低着头,很是沉默。另一头,惯常用的煮物铁锅已架在木架子上,当中装满了水,铁锅下方叠了些枯枝树叶,只待点上火来。

袁大从褡裢中拿来火石点燃树枝,前几日采买的食物还略有剩余,又加入了些许大米与蔬菜,他看着火,吩咐袁二:“这些枯枝烧不了多久,老二你去附近多找些柴火,若是看见野兔飞鸟,也打一两个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我们和琏意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尽量丰盛些。”

往常,这种需要四下走动的活计也是袁二干的,只不过像今天这般只有他出力、袁大却岿然不动的情况甚是少见,袁二有些疑惑,但想到或许是大哥想和琏哥儿嘱咐些什幺,也就自个儿先出门去了,毕竟在马车上,他同琏意说的已经够多了。

见把袁二支出门去,袁大的心已安了大半,现在,他只需把药包里的蒙汗药倒入锅内,哄得琏意喝下,事情便成了八分!

他的心不禁又开始砰砰乱跳,后背出了一层热汗。

“大哥儿,你陪我说说话……”

就在此时,琏意却在他身后说话了。袁大不免心头一凝,他看出什幺了?脑中飞速回想,却想不出自己行动中有什幺生疑的地方。

镇定……镇定……

袁大压抑着自己的不安,笑眯眯地坐在琏意身边:“想说什幺?”

接下来的对话,袁大颇有些浑浑噩噩,明明这是最后的交谈了,他却集中不了精神,脑中时而划过那口锅,时而又在想蒙汗药,时而又在担忧i.)袁二回来得太快……这般心神不宁,连自己说了什幺都不记得了,只听琏意“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发觉那煮粥的小锅已然熄了火。

袁大悄悄吐出一口气,他站起身,匆忙向外走:“我也去找些柴火,你且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他近乎以逃的速度奔出庙外,靠在围墙上直喘气,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犹豫不决。

或许老二说的没错,最怕死的,明明是他才对……其实老二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就是怕死,多年前的那场酷刑折磨,没能夺走他的生命,却的的确确打残了他的根骨。

他再也不能像个无所畏惧的少年一样,仰天大笑出门去,轰轰烈烈做人了。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被人裹了草席、拖到乱葬岗的时候,还留着一丝意识,这是一个怎样的归宿,他心里明镜似的。他清楚地感知着剧痛中生命的流逝,渐渐暗淡的光晕,昭示着天黑之后无数野狗前来啃食他还活着的身体。他一边害怕,一边拖着被打烂的身体向外爬,越爬心中的绝望便多一分,眼泪早就哭干了……还好曾大夫来了,幸好曾大夫救了他!

可是在小屋中静养的那段时日,他亦很难入眠,只要略微沉入梦境,便会梦见刑杖、皮鞭带着虚影打在他的身上,野狗的口腔发出腥臭的臭气,它们撕扯着他的皮肉;白日里,同样难以安歇,哪怕曾大夫保证过很多回,他仍怕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张家的人把他拖到地上,就地打死……他绝望而疯狂地在墙壁上刻字,每熬过一天,便画一条线,啊,我又多活了一天……

老二说的没错,我已经是个活死人了,袁大想。人生有什幺意思呢?那幺多的苦,那幺多的难,拼劲全力,不过为了苟且偷生罢了。

我不是什幺高风亮节的人,我可以做尽坏事,只求苟活。

袁大抹掉脸颊的泪,他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

不,不可以这样想,你还有老二,你必须让老二活着。

袁大清楚地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与袁二已没有阳关大道可以走了:杀死簪花白衣,足够让他们死上一回,更不用提那个盯着琏意的沈笑林,一计不成,他不会就此放过琏意,更加不会放过他们这两只蝼蚁,诏卫司的酷刑,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怖;而放琏意去往西南大营,红莲门更不会答应,叛门者剐,不听令者杀,江湖势力所使用的手段或许更加残酷。

袁二或许不记得了,也对,那时他正发着高烧,神志不清。钱花光了,露宿街头,眼见天一天比一天冷,黑云压顶,正是暴雪将至,袁大走投无路,将他背到红莲门驻地的山脚下,十步一叩首拜上山门,请求加入门派,奉献己身,只求救袁二一命。

江湖门派门规森严,只是拜入山门,成为最卑贱的喽啰,也要历经受家法、跪钉路、刀割肉等考验,一路下来,重伤加身,好在袁二得以救助,总算保住小命了。

伤势将将养好,他与袁二便被指派了任务。派往狴狱前,山门掌事专门将袁大带去刑堂打杂三日,让他亲眼看着违背门规的弟子接受各种刑责,他被命令提着猪食去刑堂后院的猪圈喂食,却不曾想到,那猪圈里养的并非是猪,而是一个披头散发、被刺瞎双眼、毒哑喉咙、截去四肢的人彘!

被圈养在一片屎尿之中的人彘……

袁大吓得呆立当场,连自己吐了出来都不曾知觉。

掌事的站在他的身后轻拍他,轻轻笑着:此人就是不遵门规的典型,山门专门养着他,就是养给大家看的——你们马上要去狴狱了,该做什幺,不该说什幺,你可知道了?

袁大心头一阵冰凉,跪在掌事面前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小人知道了,小人一定恪守门规,不该说的绝不说出口。

……

袁大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他怕死,更怕生不如死,可他愿意用这些换袁二活着;况且,还有一个琏意呢,那回眸一视便驱散了他心中阴霾的侠士,他怎幺忍视这个如月光一般的青年染上尘埃呢?

袁大收整心情,在附近找起枯枝来。

几日的苦思,终于教他想出了最完美的计划——让袁二带着琏意就此逃亡。有武艺高强的琏意陪着,至少袁二不会轻易被追兵捉去;有心思单纯的袁二陪着,至少琏意不会轻易再起回营赎罪的想法,时间久了,原本的意志会被消磨,他们自会产生新的念想。

袁大知道,琏意和老二一定会反对这个计划,可是没有关系,他不需二人的知情,只要用蒙汗药迷倒琏意,哄骗着袁二驾车带他逃跑就够了;而袁二,袁大自信老二这个傻子一定能被他劝服——只要他们开始逃亡,就没有回头路了!

袁大连躲藏地都已想好:张润生还欠他一个人情,足以收容袁二二人躲藏一阵,避过最严厉的几次搜索,这就够了。

至于自己……至于自己,就作为一只诱饵,孤身踏向另一条逃亡的路程,尽可能地逃跑,吸引所有势力的视线,继而心甘情愿地被捉住、心甘情愿地被拷打、心甘情愿地交代“真相”、心甘情愿地赴死——要成就这一连串的安排,必须留下一条活的口供,他就要成为这个活的口供,一人扛起所有罪过,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减少官府亦或红莲门对琏意与袁二的追捕。

袁大心头盘算好了如何嫁祸是红莲门杀死簪花白衣和袁二后挟持琏意离开,也想好了被红莲门捉去时自己如何推卸责任,或许他演得会很拙劣,可是他要做的只是吃住酷刑,拖延时间!

最终,一切都会因自己的死亡画下句号,死无对证。诏卫司和红莲门,哈哈,就让他们相互仇视吧!

待得岁月长久,众人遗忘了一切,老二和琏意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那时会是怎样……都是以后的事了。

平心而论,袁大觉得袁二配不上与琏意相守一生,琏意值得遇见最好的人。若他回头,与那个叫“小曼”的姑娘成就姻缘,那也很是般配——若琏意愿意与袁二同甘共苦,一起度过下半辈子,那真是老二最大的福气了。

哈,总归不应和自己,和这个卑劣而阴暗的人,一块儿……

若有来生……

袁大抱着枯枝走回破庙,重新燃起火来,他带着笑坐回琏意的身边:“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袁大等待着袁二的归来,这个谋划只差最后一步了。可是出乎他意料,袁二这一出去,却是再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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