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朝廷已经意识到毒.瘾的危害,且雷厉风行大肆灭绝,虽国家大事与她太过遥远,但不可否认,不论是禁.毒还是解决毒.瘾,这样凛然正气的消息,都为她一直以来处在黑暗的心带来一缕光亮。
不论是整顿违法犯罪之人,还是要配合找出解决药瘾的方法,留下对她都是利远大于弊,且作为补偿,她可以顺势请他帮忙出具一份货真价实的户籍身份,虽然她只是这场端本澄源之下的捎带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获利者。
但随即她眸中光亮又倏然淡下,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要是他说的是真的,
而且,不论是真是假,是去是留,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既愿这样和颜悦色与她解释,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能做的,就是在不打破现在平和的表象下,尽量争取于己有利的东西。
看出她脸上神情变化,宗渊心内轻赞,似她这般年纪,如此聪慧,如此通透,不一味逞强,懂得审时度势,确实难得,有此欣赏好感,对她所提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可。
“取回你的户籍细软本就应当,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安若抬眸看他,气息有些不稳,语调却沉稳冷静:“我想请问大人官任何职,可否一看官凭官印鱼符,另,我还想亲眼一见那些违法作恶之人被捕之况,望大人谅解,只有亲眼见到害我之人落入法网,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全心全意与药瘾对抗。”
宗渊唇角微勾,这是怀疑他话中真假,好个聪敏谨慎的女子。
他点点头,眸色平和,“言之有理,本官官任钦差,乃代天巡狩,官凭官印不可轻示,鱼符可予你一观,”
说罢当真自腰间信手取下一物,外间夜色虽暗,厅堂之内却灯火通明,那垂吊在修长双指间墨色锦绳下,一指长两指宽,半面暗金色鱼形符饰清晰毕现,
“可还有何求?”
安若也只听说过一些官员自证其身的信物名称,并不曾真的见过,自也无法确定真假,但面上却不露怯,再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心下微松,
沉吟片刻,忽地眸光微亮,但随即又打消念头,他看似有求必应,是因为她的要求无关痛痒,若她所提碰到了他的底线,那么等待她的就不是功成身退,恐是过河拆桥了。
最关键的,是她并没有可以让他一再妥协的价值。
“尊驾知我所遇不幸,唯愿平安顺遂,别无所求。”
宗渊自看出她方才心有旁念,但他对她已是额外优容纡尊降贵,她既是不提,他自不会再劝。
一个平安而已,自然应她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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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面谈后,安若再未主动提及拜见那位钦差大人,或过问案情进展,仅是抵抗毒.瘾已耗尽了她全部心力,
安若本以为以她的意志力,定能战胜克服,可想象与现实的差别犹如天堑。仅是经历两个日夜,她却似觉煎熬两年,
身体与精神时刻处于渴求不满之中,且一是强过一时,一日盛过一日,扰得她心烦气躁,无缘由便想要发怒破坏,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身体缺失能量供给,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大脑又叫嚣着不满足,如此恶性循环,其中折磨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若非喜讯突来,如同甘霖泽被,精神大振,安若都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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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已至,衣衫渐轻,安若坐在窗边椅上,背脊似是被紧紧粘连挺直僵硬,十指指甲被修剪的圆润漂亮放在膝上,一点一点攥紧,一点一点用力,尖锐的痛感袭向脑海,她竟有种自虐般的痛快,
想要再痛一些,更痛一些。
安若猛地闭了闭眼靠近车窗,深吸了下车外清风,转过头,黑亮的双眼在窗外透亮的日光下更显晶莹透润:“说来失礼,这两日承蒙大人照料,一直未与大人互换姓名,我姓右,名茁,不知能否有幸得闻大人尊名?”
她很安静,沉得住气,但马车空间有限,只有二人同车,彼此有些动静自能轻易被对方知悉,
今日一见她,宗渊便明显看出她的气色比前日更差了些,便连那双黑亮坚毅的双眼也多了难以掩盖的疲色,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失控失态,应如陈呈所说待在屋中不与外人接触为上,但她能坚持到现在,没露丑态,没有疯癫,能够自控,保留清明,可见他们从前所知一味隔离存在弊端,当然也不排除是她意志极坚,且有妙法之故。
“原州。”
将火铳放入盒中,宗渊看向她,见她脸颊颈上盈光点点,整个人如玉兰承露,颤颤巍巍不胜娇怯,再见她双手紧攥,膝裙褶皱足踝微露,黑亮双眼却专注看他,知她此刻主动意在分神转移,便又将火铳重新拿起,淡笑问她:“前日仓促,难得今日你我悠闲雅兴,右姑娘可否一谈这火铳木仓你是从何处得知?”
能有人说话分散注意力自是再好不过,安若轻润了下发白的唇,极轻短笑了下:“天下太平,万邦来朝,时常有见海外之人带本土之物来到辰朝易物买卖,曾有幸见金发碧眼的海外人士腰携此物高谈阔论,之前无知卖弄,对那位大人有所不敬,还望原大人与那位大人,海涵见谅。”
说谎,
海外番邦是常有往来辰朝,但异族人踏入国土之时,便会先被当地官府带去登记验身,每一样物品必要经过多重严格拆除检用,排除一切明面暗中危机方才可准许现于街市。
如火铳木仓这等新奇利器,是从根本上就杜绝现于民间,便是带此物入朝的异邦之人,也必在当时便被扣下,遂,在辰朝国土之上,她不可能见过。
除非,她来自海外,或者,她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