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下意识随声看去,涣散朦胧的视线之内,便见楼下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两列灰蓝色制服官兵,中间押着数十名身穿白色染血囚衣,脚步踉跄,蓬头垢面之人,正游街而行。
前方一手提铜锣的官兵仰头四看,目光如炬,敲一声锣,便高喊一声:“窝藏禁药,以此私用,知法犯法,罪则当诛!”
“窝藏禁瘾,以此私用,知法犯法,罪则当诛!”
“窝藏禁药,以此私用,知法犯法,罪则当诛!”
安若眼中的恍惚随着这一声声铿锵有力之语重新凝神,一双黑亮眼眸重焕神采,苍白的唇也不自知向上弯起,
她绕过桌子掀开竹帘更倾身探去,就见方才还清冷的街上此刻竟是人头攒动,将整条大街围得水泄不通,那混杂在一起的议论之声汇聚一团,如蝇环绕嗡嗡不绝,
可安若却不觉心烦,只觉心头大石搬离,无比轻快,便连方才积压重重,险将她逼疯的瘾症此刻也要退射一地。
虽不知道红宵阁里的人有没有被押在其中,只如此大张旗鼓宣告全城药瘾重罪一事,便能确定这位原州大人没有骗她,即便红宵阁背后有靠山能护张娘子逃过一劫,此时风口之上,她也绝不敢露面。
后顾之忧暂时得解,解决药瘾之事她帮不上忙,也不要官府做什么补偿,稍后问他一问现下可能去官府补办户籍,她就尽快脱身!
如是一想安若更觉身上大轻,双手扶着窗台,转头看去时笑意还留在脸上,窗外明媚天光洒下,映得她苍白的面颊更似透明,便连那笑中愉悦都堪与艳阳媲美。
“为一己私利祸害他人知法犯法,得此下场实在大快人心,多谢原大人拨沉带我亲见!”
说罢,安若松开手后退半步向他微鞠一躬,只是心中畅快一时忘情,起身微猛眼前一片漆黑闪烁,身子便也跟着摇晃不稳,下意识抬手扶桌,却先被一只温热大手握住,她忙反手握紧,另一只手也本能抓在这只手腕上,
温暖的触感驱散了她冰凉的肌理血液,许是片刻后,眼前黑暗散去,安若自然松开手,仰头看着他再次道谢:“多谢原大人。”
怪是冰凉,
宗渊收手负后,握过柔软细腕的五指合拢微捻,此刻二人之间仅不足一臂之距,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不似熏香胭脂,干干净净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
说来二人相识已有三日,却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真心笑颜,眉眼盈盈,粉唇弯弯,如冰雪消融,生动轻灵,堪称惊艳矣。
“无妨,不过罪有应得,能使你安心,为国民除害,便不虚此行。”
安若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精神一好,身体机能也都逐渐恢复,只觉又累又饿,头晕眼花,她扶着桌沿缓缓坐下,也无意间与他拉开距离,后背直起,身向后靠,仰头看他,坦然说道:“若大人不介意,我想用些点心,今日耽搁您许久,您若有事请不必管我。”
宗渊扫了眼桌上冷清的两样糕点,曲指轻击,门外陆铎的声音便应声响起:“请主子吩咐。”
“送几样软糯易化的点心,清粥进来。”
“是!”
不多时,陆铎便端着几样冒着淡淡清香热气,色泽鲜润的粥点进来,目不斜视放下后又如来时一般悄声出去。
“你久未饱食不宜食生冷硬物,能有食欲就证明药瘾于你的控制在减弱,由此看来,人逢喜事,于抵抗药瘾也有益处。”
安若还没来得及想他话中亲近,便被他后半句引去了心神,细细感受了下身体,发觉确实如此,便点点头:“与药瘾对抗重在意志坚定,喜事可鼓舞人心,而坏事及负面情绪致人意志溃败,稍后我便将方才感想告诉陈大夫,看可否于他有用。”
宗渊垂眸看了她一眼,为照顾她方便用食,便转身来到屋门旁的窗前,屋窗打开,茶楼内热烈鼎沸之声便轰然传来。
“那些人可真是大胆,也是死有余辜!朝廷三令五申禁绝药瘾,偏生有那不怕死的顶风作案,现在可好了吧,被抄了老窝游街示众,不日就要问斩喽!”
“这些个人死便死了,可咱们南江的名声却要被这些奸人可害苦了,还有谁知道这些人从哪弄来的东西,又都用给了谁,别是偷偷摸摸再将咱们都祸害了!听说直到现在元京太医院都没能研出解药瘾的方子,要是咱们也染了,那岂不是也没个人形,受尽折磨苦楚?!”
“这么大的动静,自圣上明令禁绝药瘾以来,咱们南江这可是头一份,独一家啊,听说咱们城里这些大人们几日没出府衙,个个面无人色,说不得啊,咱们南江官场,可要大换血喽!”
安若慢慢喝着糯粥,凝神听着外间闹哄哄的议论声,清淡的眉宇不由皱了下,若是如此,官府自顾不暇,她此时过去补办户籍,恐怕就要撞到枪口上了,
听那天子对国家大事如此雷厉重视,若知道这事,一怒之下换了南江官场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知这消息会不会传到天听,就算传过去,定罪处置,新官上任都不是几日能完成的事,若是南江官员将事情压下,依这些人的手段,她这等小事恐怕不会看在眼里,就怕一个拖字。
而若是新官上任,仅是处理后事,及接管南江政事就得分身乏术,且必定核查森严,她若前去,只怕被问的多了漏出马脚,
沉思的目光无意间落在窗前那道龙章风姿儒雅贵气的背影上,她不好办的事,于权势在手的人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的事,
他不会与她谈及官场大事,但一张户籍实在再简单不过,只是他们约定的前提,是等一切尘埃落定,药瘾得到应对之后。
前者还有时间可等,可后者,集天下名医汇聚的太医院历时一两年都没能找到办法,这位陈大夫年纪轻轻,他又要多久才能完成,这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的事,
要怎么样才能提前拿到户籍,又或者,干脆放弃户籍的事,只管离开?
心中有事,口中咀嚼的动作便变得迟缓,正想着,两道绝对不属于本土语言的对话忽然从窗外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