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行到了莲花荡的深处,苏菀烟拿着酒壶,笑语道:“这青梅酒是我一个月前就酿着的了,现在喝正好。”
她侧目看向苏语凝,“妧妧要不要尝尝。”
苏语凝拿着支莲花放在鼻前轻嗅,闻言抿了抿唇,摇头道:“苦。”
苏菀烟斟了一杯酒递给她,“知道你怕苦,我特意在壶底沉了槐蜜,兴许是甜的也说不准呢。”
苏语凝这才将小脸从硕大的莲花里仰了起来,接过酒杯嗅了嗅,是果子的清香,她试探着抿了一小口,“真的是甜的!”
苏语凝尝着好喝,一口接一口很快一杯就见了底。
她捧着酒杯贪嘴的舔了舔唇瓣,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水雾朦胧了,脸颊也慢慢红了起来。
瞅瞅苏菀烟又瞅瞅谢予安,见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偷偷探出手拿起酒壶又斟了一杯,心满意足的靠在乌篷上小口喝着酒。
船夫将船停在了渡口边,接过谢予安递来的银子,掂了掂重,热络的给几人指了方向,“几位从这处过去,去织女庙祈过愿再往前走就是庙会了。”
谢予安漠然地点了下头,转身朝乌篷内的两人道:“走吧。”
苏菀烟理了理鬓发,看向正靠在船篷上酣睡的人,道:“妧妧,走了。”
苏语凝闭着眼睛,呼吸又轻又长,一点反应都没有。
“妧妧。”苏菀烟轻声叫她,“我们到了。”
谢予安等了许久却只见苏菀烟走了出来,微一皱眉道:“妧妧怎么不出来?”
苏菀烟自责道:“都怪我,不该让她喝酒,这会儿怎么都叫不醒了。”
谢予安诧异了一瞬,撩了衣摆弯腰走到了乌蓬内。
苏语凝绻着身子睡得香甜,手里还攥着一个空酒杯,眼尾熏红,竟然真的喝醉了,他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谢予安耐着性子又叫了一遍:“妧妧,醒醒。”
苏语凝轻声咕哝着将脸埋的更深了些,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船夫坐在船尾催促:“你们还下不下船了?要是再不过去,天可就要黑了。”
谢予安觉得今日没一件顺心的事,压了眉心,不虞道:“急什么,我再给你两倍船钱,你就给我在这等着。”
船夫立刻噤了声,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安静的坐在船尾。
苏菀烟道:“既然妧妧睡着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春茵却道:“小姐半月前就开始打红绸,就是为了要在今日挂到姻缘树上祈愿的,这会儿回去,岂不是都白做了。“
半个月前……那是在百花园里。
谢予安朝苏菀烟看了过去,她身姿纤弱在的站船头,眉眼低垂,如弱柳扶风,察觉到他的目光,苏菀烟惊喜着朝他望来,好似有千般情愫欲于他说。
谢予安眉心一跳,别开了眼。
苏菀烟脸色微微一白,咬唇地语道:“求不求的又有什么区别,终归是求不来的。”
“都来了这一趟了,不去也太可惜了。”春茵道:“奴婢在这里守着四小姐,小姐快去吧。”
苏菀烟踌躇了许久,走到谢予安面前,低声道:“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谢予安心有不忍,但他却也不明白,有些事还是要当断则断,反之比受其乱。
苏菀烟见他迟迟不说话,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废了那么大的劲,连脸面也不要了,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的。
“我只是想存个念想而已,这样也不行吗……”
见她低诉着对自己的情意,谢予安心里说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假的。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乌篷内却传出了苏语凝呢喃得梦语声——
“清清。”
谢予安脸色勃然一变,回头朝苏语凝看去,眉眼间压着的全是怒意,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她梦到什么?大哥?如论她梦到的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将他和大哥看的同样重要的事实。
而嫁给谁,恐怕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谢予安冷冷一笑,一个是对他倾心相待的人,一个是心智不全,只会让他不断失望的痴儿。
苏语凝无法给予他想要的情感,却还要他苦苦压制。
谢予安不再犹豫,转身对苏菀烟道:“不是要去祈愿吗,我陪你去。”
苏菀烟立刻跟上,没想到苏语凝竟然在睡梦中帮了她一把。
谁都没有注意到坐在船尾的船夫,此刻他抬了抬斗笠,露出了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与满面虬髯的脸大相径庭,他眯眼看着走远的两人,露了个高深莫测的笑。
而乌篷内,苏语凝还在酣然熟睡。
船夫无所事事的摘了个莲蓬剥莲子吃,还顺手抛了一个给春茵。
春茵道了声谢,将莲蓬放到了一边。
船夫无所谓地笑笑,“把芯去了,甜着哩。”
吃了半个莲蓬,船夫拍拍手往岸上走,“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去看看热闹。”
“诶!”春茵想叫住他,谁知那船夫却走得飞快,不消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船上就剩下了她和苏语凝两人。
春茵百无聊赖的拿起那个莲蓬剥了起来,几颗下肚,她就觉得肚子痛了起来。
她本想忍忍就过去了,结果却痛的越来越厉害,她捂着肚子直冒冷汗。
春茵四处看了看,渡口边不见人影,这个光景应该都去庙会凑热了,不会有人往这里来。
四小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她快去快回,不会有问题。
春茵走开没多久,原本已经离开的船夫却从一旁的小道走了出来。
他跳上船,利落地解开了船绳,竹竿一撑小船就往湖中心去了。
天色渐暗,只余云霞微弱的光茫照在湖面上,莲叶交错间一艘小船晃晃悠悠的行着。
苏语凝是被一声声蛙鸣给吵醒的。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脑袋却晕乎乎的厉害,想抬手揉额头,却发现手也没有力气。
她是怎么了?
苏语凝急得用染了哭腔的声音叫谢予安,“鱼鱼。”
“小娘子醒了?”船夫回头往乌篷内看了眼。
这不是鱼鱼的声音,苏语凝终于勉强的睁了睁眼,眼眸惺忪迷离地看着已经变成一片昏暗的湖面,四周静悄悄的。
苏语凝呆愣愣的还反应不过来,转着脑袋找人,“鱼鱼,三姐姐。”
“别找了,他们抛下你自己走了。”
船夫的声音忽然响起,斗笠遮着他的脸,只露出了半张须髯粗糙的脸,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仿若是巨兽,粗哑的声音在这样的境况下显得尤为骇人。
苏语凝缩了缩脖子,“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不要你咯。”
苏语凝小脸一白,惊恐万分的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不是坏人。”
“我当然不是坏人了。”船夫朝她咧嘴一笑。
苏语凝看着他森森的白牙,豆大眼泪就滚了出来,“你别把我卖掉。”
苏语凝害怕极了,方嬷嬷说人牙子会把人迷晕了然后抓去卖了,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定是被下药了!
“鱼鱼,三姐姐你们在哪里?”带着哭腔声音无助至极,她慌乱的转着头看向四周,可是除了望不到边的湖面,什么都不没有,他们全都不在。
鱼鱼和三姐姐为什么扔下她自己走了,她好害怕。
“你别哭啊!”汪殳看着她惊恐害怕的样子,一下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苏语凝害怕地抖了抖,用手背捂着嘴,使劲憋住呜咽的声音,一双圆眼内蓄满了泪珠。
汪殳清了清嗓子变回了原本的声音,又扬了抹自认为好看的笑,“我真不是坏人,也不卖你。”
苏语凝哭得更厉害了,这人的声音还会变!就和故事里的山精一样!
汪殳彻底没了辙,按理说他这幅容貌还是不错的,怎么也没到将人吓哭的地步吧。
汪殳不解地摸了摸下巴,摸到一手糙胡子才恍然大悟。
可看到苏语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要是把假胡子摘了,指不定就更害怕了。
思来想去汪殳还是转身坐到了船尾,将脸别了过去。
苏语凝见他没有在看过来,才偷偷的抱着膝盖缩到了船头,抽抽噎噎的直掉眼泪,含糊不清的地声啜泣,“鱼鱼,三姐姐,月儿……你们在哪里……”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要给谢予安的荷包,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好害怕……鱼鱼。”
春茵回到渡口边,看着空空如也的湖面顿时变色,双目瞪圆,脸上毫无血色。
“小姐!四小姐!”她大喊,绕着渡口跑着寻找,却根本没有回应。
春茵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完了!
若是四小姐出了事,老爷不会放过她的!
春茵急得放声大哭出声,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朝织女庙跑去。
织女庙外的姻缘树原是两棵树,奇的是这两棵树的树干不知怎么就长到了一起,长成了一颗树。
都传是织女庙灵,连庙外的树都成了一对,所以来织女庙祈愿的人都会在姻缘树上挂上红绸。
苏菀烟垫着脚将结好的红绸挂了上去,回眸朝谢予安嫣然一笑。
两人站得很近,触到谢予安的目光她又蓦然羞红了脸,眼睫微微垂下,“我听闻,红绸挂得越高,就代表心意越诚。”
说罢,她眼中的希冀却渐渐褪去,唇边的笑似乎也有些难以维持。
谢予安心乱如麻,想到她刚才努力踮着脚挂红绸的样子,心中生出怜惜之意。
从前在苏语凝那里克制的好似都找到了宣泄口。
苏菀烟看到他眼中松动,从袖中拿出自己缝制的荷包,“这个给你。”
谢予安接过荷包在掌心摩挲了一番,上面还带着温热,神色一动,“菀烟……”
“你不必说。”苏菀烟轻声打断他,“我知道我不该起这样的心思,可是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不敢奢求,也不敢跟妧妧抢,只要你知晓我的心意……就足够了。”
她以退为进,越是示弱就越能挑起谢予安的怜惜。
苏菀烟咬着唇,眉目低垂,“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都是我的错。”
谢予安道:“不是你的错。”
情难自制怎么能算错,最怕的是根本无情,也不懂情。
“小姐,谢公子!”
就在这时,春茵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两人之间朦朦胧胧的旖旎气氛被打破,苏菀烟转过身不满得朝她看去,却见她满脸惊慌,像是出了大事。
谢予安见她是独自过来的,皱起了眉,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春茵跑到两人面前,边哭边说:“四小姐不见了!”
谢予安脸色勃然一变,当即震怒,跨步上前,“你说什么!”
他犀利冰冷的目光让春茵又惊又骇,半分不敢隐瞒,“那船夫也不见了。”
闻言,苏菀烟亦是大惊,要是苏语凝真的出了事那麻烦就大了!
谢予安脑中空白了一瞬,拔腿就朝渡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