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肃冷, 这一夜苏府数间屋子里的灯火都亮到了深夜,但却又一片寂静。
棠梨院里,方嬷嬷伺候了苏语凝睡下, 替她掖了掖衾被才叹着气走出了屋子。
一室安静,皎皎月色透过窗隙照在白凝软腻的小脸上, 苏语凝缩在衾被下,看似熟睡, 可粉腮上的红晕却越来越重, 纤长的羽睫颤的如同筛糠。
等到终于再也憋不住了的时候, 苏语凝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倏地睁开了乌黑的眼眸。
她轻手轻脚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芊芊指尖拨开纱帐, 抿着唇往窗子外瞧了瞧,方嬷嬷该睡了吧……
苏语凝掀开赤着足就下了地,冰凉的青砖地凉的她绻起了脚趾, 趿拉上绣鞋,披上外裳, 散着一头青丝就往外走去。
才推开门,她就被冻人的凉风吹地缩紧了脖子,微鼓起了脸颊显得有些气恼,颦着柳眉想一瞬后返身回去拿了斗篷抱在怀里,迎着风跑了出去。
院落里静悄悄的, 苏语凝也不敢提灯, 就这么摸着黑往前院跑去,抄手游廊下挂着灯笼她就松下肩头,到了园子里一片漆黑的地方,她就抓着斗篷半捂着脸, 大气也不敢出。
夏云看着远远跑来的人,瞪直了眼睛,“四姑娘,你怎么来了?”
垂眸跪在屋内的人闻声抬起了眼,已经过去了许久,谢蕴清依然跪的笔直,青衫下的身躯略显单薄却坚毅。
他看到苏语凝青丝微乱,斗篷也没有披上,而是抱在怀里,任由瘦弱的肩头露在风中,小口微微张着,短促地喘着气。
不等他开口,人已经迈过门槛跑到了他面前。
苏语凝蹲了下来,水雾雾的眼眸里满是担忧,“清清你冷不冷?”
她手忙脚乱的将斗篷抖开披他到身上,“我给你拿了斗篷来,你别怕。”
谢蕴清握住她的手,冰凉一片,一时间心疼惊怒俱有,眉心轻敛,“妧妧怎么过来了?”
他掀下身上的斗篷将苏语凝整个包裹了起来,又握着她的手揉搓了几下,柔声道:“我不冷。”
“我担心你。”苏语凝垂着头声
音又小又轻。
小姑娘胆子那么小,却独自一人半夜偷跑出来,拿了斗篷也不知道自己先披上,一门心思的给他送来。
谢蕴清看了她许久,眸光越来越深,他放肆的将头抵在了她的颈窝处,声音低哑沉缓,又透着无可奈何的宠溺,“妧妧,你这样……”
让他怎么还能控制的住。
肩头一沉,苏语凝无措的愣在了原地,僵着细白的脖子也不敢乱动。
又见谢蕴清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立时就着急了起来,“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扶你起来,不跪了!”
她想用纤弱的身躯去撑起谢蕴清却不够力气,细软的嗓音已经带了哭腔,“清清。”
谢蕴清将她斗篷被拢紧了些,让她没法再将小手胡乱伸到他身上,这才抬起头安慰道:“我没事。”
苏语凝不信他,“不要跪了,你快起来好不好?”一双盈盈的美目里已经泛起了水光。
苏语凝伸手想要替他揉揉膝盖,可还不等她触到,一双玉手便已被谢蕴清拢到了掌中。
他自己都觉得丑陋的地方,如何能让妧妧碰到。
谢蕴清细细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修剪圆整的的指甲上未然蔻色,透着淡淡的粉。
“我还要娶妧妧,怎么能起来?”谢蕴清看着她微微笑起来,他是心甘情愿跪在这里的。
苏语凝想也没想就道:“那要不不娶了。”
谢蕴清微拧了眉心,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语凝语气天真道:“反正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也能常常见到,能一起玩,也不是一定要成亲对不对?”
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清清的腿比成亲重要多了,这么想着她还兀自点了点头,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谢蕴清。
谢蕴清听着她这般清晰有据的条理,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愁了。
苏语凝被他乌黑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为什么她觉得清清现在好可怜,她每次不能陪小黄狗玩的时候,它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妧妧答应的要嫁我,就不做数
了?”谢蕴清垂下了眸,眼睫遮住了他眼底光亮。
苏语凝从没见过他这样可怜受伤的模样,连连摆手道:“不是的。”
怎么办,清清好像要被她欺负哭了。
苏语凝语无伦次道;“我嫁的,不耍赖。”
“可我不想让你跪着,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可是我等不及了。”谢蕴清抬起眼帘,眸光渐深,“妧妧,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娶她,等不及要与她相守。
苏语凝对着他灼人的目光忽然就愣住了,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谢蕴清抚着她的青丝,深幽的眸光滑过她的眉眼,琼鼻,菱唇……“妧妧,我很高兴,并且一点都不累,真的。”
苏语凝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但是既然清清高兴的话……苏语凝想了想,干脆拢着裙摆做坐到了地上,她拍了拍自己的肩,“那你累了就靠在我身上。”
“你别让我走,我要陪着你。”
谢蕴清一颗心都快化了,他贴近苏语凝的颈侧,枕着她的青丝,沐浴过后的皂角香伴着悠悠的奶香萦绕在他鼻端。
谢蕴清轻环住她的身体,并未将重量压下去,反而是让她倾靠在自己身上。
手掌轻柔的抚拍在她的背脊上,哄着她闭眼。
“你冷吗?”苏语凝低了低头,只能看到谢蕴清的发顶和一点点耳朵。
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传来,又轻又温醇,“不冷。”
苏语凝轻眯了眯眼睛,清清说话时呼出的气,弄的她痒极了。
背上是一下一下轻柔的抚拍,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已经精疲力的苏语凝渐渐就觉得眼皮重了起来。
直到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清浅下来,谢蕴清才慢慢抬起了头,用斗篷将人裹的只剩下脑袋,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把你的招子往外面放,看着些人。”
冷清的声音传来,夏云一个激灵,别开了眼。
谢蕴清眉眼不动,淡淡地开口道:“往中间站些,挡风。”
夏云苦着脸认命地挪了挪步子,若是少爷待他能有带待四姑娘的一成……不,半成!只
要半成他就心满意足了。
一夜过去,谢蕴清的腿早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抿紧了唇,面色苍白难看。
“少爷。”
夏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少爷现在虽然是装的腿瘸,但有旧疾却是真,跪一夜已是吃力,
还要让四姑娘这么靠着睡……再下去就又要变真瘸了。
可他才开口说了两字就被谢蕴清给打断。
“莫吵。”
谢蕴清看了眼即将破晓的天,仍然不舍得将怀里的人儿叫醒。
直到听见打鸣声,他才叫醒了酣睡的小姑娘。
苏语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又扬起小脸盯着谢蕴清看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睡着了?”她手忙脚乱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她怎么还靠在了清清身上?
身上骤然一松,谢蕴清身形不稳的晃了晃,手掌撑地才勉强稳住。
他浅笑道:“我也想问妧妧怎么就睡着了?”
苏语凝脸一红,懊恼地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谢蕴清看了看天色道:“妧妧若再不回去,方嬷嬷就该发现你不在屋里了。”
苏语凝这才着急忙活地起身,“爹爹一定也起了,我去找他。”她边说边往外跑,“让他准你起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苏语凝的身影,谢蕴清才收回目光哑然失笑。
……
“爹爹!”
还未见到人,苏语凝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院子里。
采薇从西边的厢房跑出来,拦住她道:“小姐,老爷和夫人还在休息呢。”
昨夜屋内到烛火几乎亮了一夜。
若是以往苏语凝一定不会再打搅,可今天她实在是等不了了,拨开采薇的手就往里冲。
苏谕齐哪里睡的着,阖眼休息一会儿便早早起身了,苏语凝进来的时候叶柔正在帮他穿衣。
苏谕齐皱眉朝她看去,见她披散着头发,衣衫皱乱的样子,语气微微严厉:“毛毛躁躁的,不成体统。”
苏语凝顾不上许多,小步上前道:“爹爹,天都亮了,可以让清清起来了吗?”
看着女儿睁圆了眼睛,一脸期盼的模样,苏谕齐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爹爹。”苏语凝拖长了声音,小脸都挎了下来。
叶柔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道:“妧妧先去洗漱更衣,你这副模样不是要你爹爹看了生气?”
“母亲。”苏语凝拉住叶柔的手,轻声道:“那你帮我跟爹爹说说。”
叶柔敌不过她祈求的目光,只能先点头。
用过早膳,采薇来禀道:“奴婢去看过了,谢大公子还跪在那里,脸色瞧着……已是不大好了。”
叶柔见苏谕齐纹丝不动的坐在窗边看书,走过去替他捏着肩,柔声道:“你还真要让那孩子一直跪下去?他的腿……”
“就是不考虑他,妧妧你也不顾了?”叶柔的声音清雅淡然,安抚着苏谕齐的情绪,“或许……真是那两个孩子的缘分呢。”
苏谕齐吐出重重的一口气,合上书捏捏了眉心道:“再看看吧。”
谢予安出了这样的事,让他如何还能再放心把女儿交出去,他甚至都想到了让妧妧一辈子不嫁人,就在自己膝下好好养着。
另一边,夏云眼看着谢蕴清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更是已经没有了血色,他垂着掌来来回回的在廊下踱步,伸长了脖子张望,忍不住道:“少爷,苏老爷不会真的狠心不过来吧。”
谢蕴清压根就不想理他,“你安静点。”
直到日头渐升,苏谕齐才终于出现。
他目光犀利的凝视着谢蕴清,良久才道:“你跟我来。”
夏云一听这话,忙上去搀扶,谢蕴清撑了一下身体,顿时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没有知觉的腿渐渐复苏,剧痛从骨缝里一点点剜着髓痛出来。
他抿紧了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在夏云的搀扶下才缓缓站了起来,每挪动一步都是钻心的痛。
苏谕齐看着他,硬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
书房内沉寂无声,苏谕齐与谢蕴清对坐,苏谕齐逼视着他,打破沉默,“你早就知道了谢予安与苏菀烟的事。”
谢蕴清并不否认,“
小侄是有猜测,但并不能确定。”
“既有猜疑,为何不说?”苏谕齐声音蓦然拔高,脸色更加黑沉。
谢蕴清道:“小侄不敢妄下论断,亦不想让妧妧伤心,所以只敢默默守护。”他说的很平稳,但一字一句都透着爱护与珍视,“我知道自己这副身躯残破,配不上妧妧,若妧妧能与二弟和美,我绝不会妄想什么。”
“可如今二弟做出这样的行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妧妧伤心难过,我爱妧妧逾性命,只希望伯父能给我这个机会。”
苏谕齐道:“你说你爱妧妧?连谢予安都嫌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二字他说不出口。
苏谕齐铁青着脸,可恨的是女儿就是为了救谢予安才变成如今的样子,他竟然还敢做出这种事!
谢蕴清皱起了眉,“妧妧只是孩子心性,想得慢了些,但她什么都懂……这样的赤子之心才是最珍贵的,我会尽我所有的一切,护她天真无忧。”
苏谕齐终于动容,有多少人当着面不敢说,却在背后轻视妧妧,当她是痴儿,甚至也从不将她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而谢蕴清却敢说要护着她这份纯真,也从不觉得她有异于常人。
过了许久,苏谕齐才又开口,“从前未曾见你佩戴过这块平安扣。”他看向那块平安扣。
“从前不敢戴,是因为知道只是妄想罢了,今次,是希望伯父在看到这块平安扣时能想起当初的婚约,将妧妧许配给我。”
他的不遮不掩反而让苏谕齐生了几份好感,“把妧妧许给你,你可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流言蜚语。”
思及此,苏谕齐才舒展的眉心又拧起,前脚跟弟弟退亲,后脚就哥哥定亲,这要闹出多大的笑话来。
“若妧妧许的本就是我呢?当初指腹为婚是与我,定诺的平安扣也在我身上。”
休息了许久,谢蕴清脸上的血色已经恢复了一些,不再是吓人的白,他缓声道:“与苏家四小姐定亲的本就是谢家大公子,我与二弟手足情深,他只是因为我腿脚不便,才帮忙操持婚仪之事……
只要我们两家认准了,旁人又能如何说呢,也不敢说。”
以苏谢两家在江宁的影响,但凡有生意往来的,哪怕知情也不敢乱说得罪,至于不相干的人就算有怀疑,最后也只能相信。
苏谕齐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是硬要将黑的说成白的?”
谢蕴清却道:“婚仪将近却忽然退亲必然会引人非议,日后只要三姑娘入谢府,旁人自然就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若按小侄所说,二弟与妧妧之间那就是从未有过关系,三姑娘只需延后一到两年入府,旁人也只会当作是一桩佳话。”
苏谕齐审视着他,他究竟在妧妧身上下了多少心思,平安扣恰到好处的出现让叶柔看见,眼下的这个婚期将近的节骨眼又是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没有三姐儿的事退了也就退了。
谢蕴清一掀衣摆又重重地跪了下去,“望伯父成全。”
双膝落地的声音让苏谕齐听了都于心不忍,当年之事……真的是他错了。
他沉默许久,才道:“你起来吧,不好好把你的腿养着,还要这样糟践,是要让我女儿将来照顾你?”
谢蕴清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语调失了平稳,“谢伯父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更新时间一般在晚上十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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