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 眼前简直一片光明。
胡秀莲听得心里格外舒服,应和道:“那就让她复习一个月好了,反正她上工也挣不了多少工分。让她在家里养养鸡喂喂猪做做饭, 也省了我回来再忙活了。”
于是这话就这么说定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宁金生和胡秀莲就说了, 让宁兰不用再跟着去工地, 留在家里好好复习就行, 顺便照看家里的牲畜。
看宁金生和胡秀莲支持她考大学, 宁兰自然很高兴。吃完饭洗了锅碗, 她又心情放松地烧了猪食把猪喂饱, 然后又用米糠野菜剁碎搅拌喂了鸡。
扫好地准备开始复习的时候,想起来自己以前的课本都被卖废品了。尤其前年毕业的时候她拿了家里的鸡蛋和粮食,之后所有课本习题本就全被宁金生卖了。
没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靠意念可是复习不了的。于是宁兰坐着想了一会,赶紧出门往公社去了一趟,去找自己的高中同学,问她们借课本去。
她们毕竟毕业时间不算长,她同学的课本都还在的,但也都不大全。于是几个人凑在一起凑出所有课本来,然后一人分几本, 说好看完了彼此之间再换。
复习高考光看课本肯定是不行的,课本那都是最基础的。几个同学又在一起商量, 说每个人都想办法淘点资料去。老早有人八-九月份就开始淘资料复习了,她们也没跟上那个节奏。
宁兰能去哪淘资料,一来她手里没钱,宁金生和胡秀莲能答应让她在家复习就不错了, 让他们再出钱是不可能的,二来她认识的人也实在算不上多。
想来想去,她就想到了林建东。
在她们村里,林建东是最有可能拿出复习资料的人。
想到林建东以后心里就踏实了很多,宁兰也便没有多着急,先拿着借来的课本回家,坐下来准备先把基础知识复习一遍。
结果在她打开课本以后,她看着眼前那些几何图形各种数学题,瞬间就懵了。
她一直只想着自己是正儿八经高中毕业,却好像忘了,她在学校的九年,根本就没怎么认真学过习。而眼前这些基础知识,在她脑子里更是没有太多存在过的痕迹。
她从一九六七年开始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正是文化大革m开始的年份,学校里全在停课闹革命。背着书包上学根本都不学习,不是在斗老师就是组织出去游-行。
七五年她高中毕业,七六年大革命正式结束。她小学读了五年,初高中各两年,整整九年,全部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里,学校根本没有人正经学习,正经文化教学有但不算重要内容。
她看着课本上的知识,心里刷地一下凉到了底。
她一直在想别人初中文化都考,她高中文化更加没有问题。可在打开课本的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这哪是什么复习,这明明就是从零开始啊!
当然说从零是有些夸张了,对于一些简单的题目她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不生僻的汉字,大部分也全都认识,写点小作文也可以,但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啊。
看着眼前的几何图形,想到复习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她眼睛开始发虚,脑子里嗡嗡直响,简直要一脑袋栽下去。很多东西只有想象的时候容易,真拿到手发现无从下手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
但她没有栽下去,她猛一下吸住气,让自己稳住,不能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
要知道别人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多也都是在学校没学习的,或者早早辍学的,还有那些个老三届,都毕业十年不在学校了,还不都是在这一个月里从头再开始复习。
大家都是一样,全是从头复习,她并没差在哪,她可以的。
这么鼓励完自己,宁兰又深深吸口气,手里捏紧铅笔,咬住牙齿,开始逼着自己看书。
从过完年以后,宁香开始做高档艺术品,平时又兼顾看书复习,所以到现在也就做出了两幅绣品来。报名第二天,她把做好的成品交给放绣站拿了钱,就没再拿新物料。
高档艺术品虽然做得很慢,但慢工出细活,每做出来一幅精致的绣品,那种成就感和之前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虽然好几个月才能做出来一件,但总体工钱比做记件那些还是多赚不少的。
绣品暂时不做了,宁香打算把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都用来复习,以最后冲刺的心态,把所有知识都再梳理巩固一下,并再钻研得深一点,确保考试的时候可以万无一失。
小燕和彩凤没有放下绣活,她们是一边做绣活挣钱一边复习。当然了,这时候多的是一边工作一边复习的人,因为还要吃饭,高考不一定能考上,但肚子一定不能饿着。
宁香按照答应了小燕和彩凤的,白天过来绣坊和她们一起复习。她们看她们的书,在一起讨论她们的题目,其他绣娘仍然绣花说闲话。
大概觉得会吵到这三个复习,也大概是说闲话有点放不开,傍晚其他绣娘在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红桃把绣坊的钥匙交给宁香,跟她和小燕、彩凤说:“明天我们就不来了,反正最近天气冷了,发的原料也不多,就在家做了,这绣坊就让给你们复习吧。”
宁香、小燕和彩凤还挺不好意思,但看红桃是真的想让她们好好复习,最后三个人便就拉着红桃几个绣娘的手说了谢谢,说她是个贴心好大姐。
红桃只笑着说:“报名了就好好复习,说不定运气好考上了呢。”
彩凤笑起来,“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
等红桃她们都走了,宁香小燕和彩凤都说先回家吃饭去。吃完饭带盏油灯再过来,她们要在一起挑灯夜战,抓紧一切可以用起来的时间。
宁香出绣坊回船屋之前,还去了一趟二队的饲养室。她是受小燕和彩凤的托,来问问林建东,每天下工以后,要不要到绣坊跟她们一起复习。
林建东听了宁香的话,笑一下就答应了:“好,我待会就过去。”
这话简单两句就说好了,宁香先回船屋做晚饭吃,做完饭拿了油灯再赶回绣坊,恰好小燕和彩凤也过来了,三人进绣坊点上灯,坐下来继续一起看书。
翻了两页书,彩凤想起来什么,问宁香:“林三哥不来呀?”
宁香也想起这事来,然后一抬头,便看到林建东抱着一大摞复习资料过来了。在小燕和彩凤的招呼声中,他满脸笑意地在桌子边坐下来。
坐下来问的第一句就是:“你俩复习到哪了?”
宁香他是不用问的,这两年她几乎一直在学习,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宁香突然发愤自学,并花那么多钱买书,到头来居然全部都撞到了高考上面。
要不是宁香,他自己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松。为了帮宁香学习,他之前就把初高中课本复习整理了一遍,还给宁香标注了各种知识的理解和用法,并指导她难的题目。
后来宁香又买了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他几乎全部都啃完了,虽然还有不少需要交流学习的地方,但他本身的复习进度,可以说基本没什么人能比。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只需要再把所有知识系统性地复习一遍,把该背的课文和时事政治各方面背一背,再集中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基本没什么太大问题。
当然了,宁香的进度跟他是一样的。
而小燕和彩凤被他问到进度,只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跟他说:“昨天才发布的通知,我们昨晚回家找了几本书出来,今天才刚刚开始看……”
林建东不给她们压力,只说:“那先把课本基础知识复习一遍吧,等你们把初中课本复习完,我再给你们拿高中课本。今天找书的人多,我课本都被借走了。”
因为过去那些年读书无用,所以大部分人的课本也都不会特意存留,不是上学的时候撕了叠飞机叠小船或者叠纸包了,就是拿去卖废品了。
高考这么一恢复,许多人满世界找课本。
小燕和彩凤也就东拼西凑,凑出了几本初中的课本。她们冲林建东点点头,也就继续复习她们手里现有的几本课本去了。
而林建东和宁香已经不需要复习课本,两人在一起交流讨论《数理化自学丛书》里面难度较深的知识点和题目,把所有标注有疑问的问题,都一一解决。
交流一阵数理化,其他学科就着淘来的各种复习资料,也都有更深入的复习。
复习到晚上九十点钟要各自回家的时候,林建东跟宁香说:“明天我去同学那拿两套卷子回来,我们一起做做看,他说是他好不容易搞到的一套卷子,我就托他帮忙印了两套。”
宁香听了笑,冲他点头,“好的。”
于是第二天林建东吃完晚饭再来绣坊,就多带了两套卷子过来。他自己留一套,给宁香一套,然后就坐下来调整好呼吸心情,安安心心体验考试的感觉。
林建东和宁香一起做卷子,小燕和彩凤则继续吃课本。
然后宁香刚压着卷子在本子上做了几道语文试题,忽听到绣坊的门上传来敲门声。她和林建东、小燕、彩凤一起抬头去看,只见是宁兰。
看到宁兰的瞬间,宁香立马就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做自己的卷子去了。
宁兰也不是来找她的,站在绣坊门口只看着林建东说:“林三哥,我能问你借点复习资料吗?看完我就拿来还给你。”
林建东现在再看到宁兰,没有以前那种大哥哥爱护同村小妹妹的感觉了。脸上没什么和气的笑意,但也没有小气,只开口问了声:“你要哪一科的?”
宁兰站在门外说:“每一科都要,你这里都有吗?”
林建东这里确实各科复习资料都有,他八-九月份就开始淘资料了,然后晚上还会点着灯带夜抄资料。把从同学那借来的复习资料全部都抄了一份下来,自己看完就给宁香。
听完宁兰的话,他转身在自己的复习资料里找了找,找出了语文历史和时事政治的复习资料,放到一起整理一下,准备起身拿去给宁兰。
但宁兰已经进来了,于是他一转身,没用迈步子就把资料送到了宁兰面前,并跟她说:“暂时只有语文历史和政治的,你看完拿回来,我再给你换别的,这些小燕和彩凤复习完课本还得看。”
宁兰接下资料,目光一瞥,又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摞数学复习书,是代数和平面几何什么的,于是他又看向林建东,多问了他一句:“这些数学资料也可以借给我看看嘛?”
说起来数学是高考复习中的重点和大头,也是努力复习过后提分最高,效果最明显的一个学科。只要把数学给啃下来,可以说高考就成功了一半。
而林建东还没出声,宁香就直接伸手压到那几本数学书上,往自己面前一挪,头也不抬一下,冷冷说了句:“这是我花钱买的书,我还没有看完。”
宁兰哪里看不出来听不出来,她就是对她有意见,直接不想让她看呗。她低眉盯着宁香,两只眼睛的眼眶又变红了,死死咬着下嘴唇,没有出声说话。
片刻她收回目光,轻轻吸一下鼻子,对林建东说声“谢谢”就走了。
然后她在往家里走的路上,就一路上嘀嘀咕咕念叨:“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她能看懂什么几何代数?看了也是白看……”
“凑热闹学人家考什么大学,考了也是白考……”
“还花钱买书,买了也是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