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人的行为无异于直接承认了沈郁的话, 他脸色变了又变,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
那纸上的印记他看的很清楚,就是用来和京城那边联络的, 扇动百姓诋毁沈郁的详细安排都是通过带有这种印记的纸传给留在京城办事的人。
现在沈郁手里拿着其中一张,剩下的是不是也在他手里?他给京城的信里不止写了这一件事,还有不少其他同样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想到那些事被陛下知道的后果,易大人脸上一片灰败。
“你可认罪?”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大人被略带寒气的声音惊醒,他惶惶然看向前方, 半晌后, 重重磕下头:“臣知罪。”
果然,沈郁收起手里的信纸,施施然走回商君凛身边,坐下:“为什么要针对我?据我所知,易家并没有送子女入宫的打算。”
经过谭家女子的事情之后, 商君凛派人查了一下有哪些世界有动作, 里面并没有易家,可以说,易家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易大人沉默。
沈郁掰了掰自己的手指:“让我猜猜,是因为易简明的事?”
既然在后宫这件事上没有利益冲突,那必然是他在其他地方做了对易家不利的事, 沈郁搜寻了一下记忆,能对上的只有这么一件。
“易简明被剥夺科举成绩,此生不得入仕,他是你们易家花费巨大精力培养起来的,可惜还没为家族做什么,就成了废子,你们不甘心, 就将矛头对准了我,你们是不是觉得,如果琼林宴那天没有我出现,易简明就不会被陛下惩罚?”
沈郁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易大人的心思,从小到大,他没遭遇过这样的失手,易简明是他看重的孩子,在易家一众小辈里最讨他欢心,聪明才智也不输旁人,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仅因为一件小事,就毁了!
他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那件事之后,易简明虽然没受到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那孩子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巨大改变,整日浑浑噩噩的,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
至于那些跟易简明一起去琼林宴的人,他当然没有放过,一些仰仗易家的小家族而已,收拾起来轻而易举。
“既然陛下和贵君什么都知道了,臣无话可说。”易大人颓然倒在地上。
世家和寒门积怨已久,他们会对看似毫无根基的江怀清动手,沈郁并不感到意外,朝堂就是这样,时刻伴随着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政敌相斗更是死去活来,现在朝堂看似安稳,已经是商君凛耗费心思平衡的结果了。
“臣想知道,贵君是如何拿到信的?”直接让易大人升不起狡辩心的,便是沈郁拿出的那张被卷起来的信纸,来往传信,他只会选心腹中的心腹,而且一旦发现,他们会不择手段毁掉信,传信渠道更是无外人知晓,为什么信会到沈郁手上?
易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问这个啊,”沈郁眼尾扫向下方,“你觉得呢?”
易大人被候在外面的侍卫带走,临走前,也没得到沈郁的回答。
沈郁当然不会告诉他,那封信是他专门用来炸他的。
“阿郁这手模仿能力,当真了得。”商君凛手伸进沈郁袖子里,将那张易大人看了脸色大变的纸拿出来。
期间指腹滑过柔嫩肌肤,引起阵阵颤栗。
商君凛从身后抱住沈郁,双手环过腰肢伸到前面,展开信纸。
若是易大人在此,看到被徐徐展开的信纸,定会大骂无耻。
——除了末端沈郁画上去的花纹,这张纸上竟什么都没有。
最开始,他们确实对幕后策划这件事的人毫无头绪,后来商君凛听了沈郁的建议,将计就计,并命隐龙卫暗中沿路搜寻,重点是离开行宫的每一条路,还真让他们抓到了一个递消息的。
只是那人一看自己被发现,第一时间毁了身上的信,隐龙卫将消息传回来,并带回了那封被毁掉的信,沈郁根据拼凑出来的图案还原,造了一封差不多的信,但假的毕竟是假的,若易大人不是被沈郁一番话说的心神大乱,说不定能发现其中的不对。
可惜没有如果。
“京城那边的谣言已经控制住了,现在找到了罪魁祸首,行宫这边也该处理一下了。”要不是沈郁想引蛇出洞,商君凛怎么也不会让这些谣言在行宫流传这么多天。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沈郁手腕被握住,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有意无意摩挲过他的手腕内侧,带来阵阵酥麻感。
要是以前的商君凛,肯定会直接将传谣言的人杀了,可他现在知道,沈郁不喜欢这样,沉默了会,问:“阿郁想如何处置他们?”
沈郁转头,看向商君凛:“为首的几人陛下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吧,至于其他人,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吧。”
谣言来得快灭的也快,半天功夫不到,行宫里再也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至于京城,那边商君凛早让人将谣言抑制住。
京城里的人也不像易大人以为的那么好忽悠,易大人做的事传到京城后,众人恍然大悟。
“我之前就说了,贵君不会做这样的事,看看,现在出结果了吧,贵君果然是被人陷害的。”
“这位易大人……该不会和前段时间那个因为嫉妒寒门学子想对付人家被取消科举成绩的易简明有什么关系吧?”
“都姓易,你说呢?”
“难怪他要污蔑贵君,当初若不是贵君在,那寒门学子只能任人欺负了吧?”
他的话迎来一片附和,京城世家多不假,普通人更多,这些世家习惯了高高在上,自以为高人一等,普通百姓对他们的感官实在算不上好,比起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世家,他们更能带入寒门学子。
“不止这事,你们忘了科举之前被及时发现的舞弊一事吗,也是贵君先发觉的,贵君这般为人着想,怎么可能因为吃醋对一个女子下死手?”
“那些话刚传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贵君未入宫前,陛下后宫也没什么人啊,贵君入宫后,陛下更是放出话来,此生只要贵君一人,怎么可能转眼就看上别的女子,还要将那女子收入后宫?”
“陛下若真有心,后宫里早就住满了,前几年大臣们又不是没提过这事,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
“所以根本没有陛下要纳新人这一回事,既然没有,贵君因为嫉妒纵火伤人这一点就能不能成立了。”
“我有个表兄在世家当差,你们知道不,就前几天,世家得了陛下的训斥,起因便是有世家女故意接近陛下被发落了,发落人的可不是贵君而是陛下自己……”
说到这里,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因果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既然如此,后面的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也站不住脚了。
酒楼茶肆都在议论这件事,风向在部分人的刻意引导下,很快反转。
“总算真相大白了,我就说余兄不是那样的人。”江怀清听着楼下人的议论,为自己倒了杯酒。
贺承宇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陛下与贵君情比金坚,哪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插足的。”
“说的对,这些世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陛下都明确表示不会充盈后宫了,他们还不消停。”
“自古财帛权势动人心,他们看中的,是陛下身后所代表的权势,世家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江怀清也知道这点,真正步入朝堂后,他才感受到,大桓内部和他想象中的巨大区别,看似稳固的表象不过是被一根强有力的支柱支撑着,一旦这根支柱倒塌,倾颓只是时间问题。
他也明白了,陛下为何会重用寒门官员,不是偏好如此,而是朝堂由世家把控已久,若没有势力与之对抗,皇权迟早会沦为一个笑话。
易大人被提前遣返,他犯下的罪名也一起被告知天下,易家在京城扎根多年的势力迅速被其他世家瓜分。
“世家与世家间的竞争,比起世家与寒门的有过之而不及,若要以为他们会上下一心,就大错特错了。”沈郁落下白子。
树荫下,商君凛与沈郁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放着紫檀木做成的棋盘,是商君凛特意吩咐宫人从库房找出来的。
商君凛手持黑子,紧跟着落下:“其实比起来,世家和皇家也差不多,前朝战乱年代,一直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这一说法。”
大桓开国之前,这片土地上曾经历过长达百年的战乱,直到大桓成立,这一现状才得到改善。
“陛下,我要赢了。”
棋盘上,随着最后一颗白子的落下,局势瞬间反转,原本处于下风的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子层层包围,并斩断其所有后路。
商君凛将手里的棋子扔回去,干脆利落开口:“朕认输。”
“陛下今日输了,可要说到做到。”
“当然,朕今晚不闹你。”
沈郁微不可闻松了口气,见那次之后他身体没出现什么异样,商君凛每回都想闹一闹他,美其名曰“多适应”。
沈郁觉得自己并不想适应这种事。
“陛下,”孟公公疾步走来,脸上竟带着少见的慌张,“荀朝荀大人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见朕。”
孟公公领命出去,不多时,一个莫约三十多岁略显狼狈的男子走进来:“陛下,肃北大旱,请陛下尽早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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