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导猫一路沉默赶回临时营地, 路上时他还在想幻象猫的事,想火之国要怎么以最快速度夺走烈焰魔剑,想诸神黄昏前最好能见米迦勒一面。他时间很紧, 要做的事情太多, 脑子从来都是一刻不停。然而到了临时营地,站在红导红队暂时栖居的火山岩洞前, 他脑海里原本正思考的事忽然消失了, 大脑好似空空荡荡一片空白。大白猫盯着眼前的雪面, 大雪一直在下, 之前留下的爪印已经被雪全都盖住了, 只有他梅花似的猫爪印印在新雪上。幻象猫从来不走寻常路, 肯定不会从正口进正口出, 雪地上没有半点痕迹,说明红导红队一直在这处火山岩洞中待着,没有出去, 也没有去绝大多数旅客们在的那处营地。说是虽然不去金伦加鸿沟了, 但红导还是要研究人皮(羊皮), 不愿别人打扰。红队要随时关注红导的精神状态,所以他们俩单独在这。如果是他的话,如果他计划做什么事, 管未来哪个小崽子是什么孩子也好,孙子也好,他肯定是要去做的。丙一漫不经心想到,毛绒绒的大尾巴扫过雪面,又扫回来。‘下深渊这事还没个谱你就先防着你爹娘?啊?’‘不孝子, 你娘知道了多伤心!’他忽然想起上次进旧日梦时红队教训的话, 红队……他的父亲, 但丙一对父母的记忆真的太模糊不清,甚至基本可以说没什么印象。这不是失去记忆那么简单,他无论怎样回忆都想不起来任何东西。不曾经历过,不曾记忆过,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感情,不清楚该怎么自然相处——安雪锋说红导红队都‘醒来’过了,见过幻象猫了,肯定也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了吧。安雪锋说梦中人‘醒来’时说的话,结束后他们不一定记得。那些超出当下的记忆都不会有,但有些‘合理的’能记住。譬如安雪锋跟黄导说要跟丙一摆酒这事黄导就记得清清楚楚,像幻象猫大白猫真假哥弟这事红导红队‘醒来’结束后应该也是能记住的。红导红队错认他是哥哥的时候,丙一还能自然而然跟他们撒娇卖乖,但当他是弟弟的时候,丙一却踟蹰了。他想起红导红队对‘二小’的提防与陌生,也许他们确实像陌生人一样,没太多相处过。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啊。如果红队的精神印记只剩最后一次唤醒的机会,或许应该让他再见见幻象猫。丙一冷静想到,但又觉得该和幻象猫说的话,也许都在上次醒来时说完了,最后这点时间就是留给他的。雪太冷,冻到爪子了……银白色的缅因猫爪子交替着踩了踩雪面,回头看了眼。水晶小龙蹲在安雪豹爪子上,正担忧关切望向他。丙一冲它们晃了晃尾巴,不再迟疑,它回身走进火山岩洞中。岩洞里暖融融的,弥漫着火焰结晶的力量,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丙一隐约能听到深处红导红队呢喃低语的声音,大白猫探头刚拐过弯进到最暖和的岩洞,目光就跟红队红导对上了。两人一猫目光相对,一时间无言。直到红队清了清嗓子,冲他招手,语气低沉威严:“过来。”丙导猫走了过去,旧日梦就是这点不好,人的脸都是模糊的,难以仔细观察人的表情。丙一仔细感应红队的气息,确实发现了一点端倪。红队的力量气息好像有点虚,不如红导凝实。这是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奇异感觉,就好像你看着这个人,他身上附着的一点精神即将散去。确实和安雪锋说的一样。走到红队面前近距离观察他的丙导猫想到,哪怕不再唤醒红队,等他从火之国回来红队那点精神印记都该彻底散了——“喵嗷?!”被猛地一把抱起毫无准备的大白猫喵嗷惊叫,红队有力的双手架着大白猫的腋下直接把它举起来,吓了白猫一跳。它浑身紧绷蜷蜷着,蓬松猫尾蜷着夹在收紧的后腿间,一双蓝眼睛惊疑不定望向红队,粉色的鼻尖因紧张翕动着。“你还知道怕。”红队沉声道,审视的目光如有实质从大白猫身上刮过。但他脸没能板多久,大白猫很快就放松坠成个猫条,那副反正你也知道了,爱咋咋的摆烂样把红队气笑了,颠了颠大白猫没好气道:“坏小子不学好,你哥怎么教的你,这么会骗人。”“也是老大窜的快,不然我真得请家法好好收拾你俩,合起伙来骗大人是吧。”“嗤。”旁边红导一声冷嗤,似乎一眼就看出了红队不过是唬人,说什么请家法不过是吓唬小猫。他们俩的态度跟丙一想的不一样,它歪头望向红队红导,蓝眼睛打量似的看向他们。到现在红导红队还觉得他和幻象猫是合作?幻象猫跟他们说了什么?被红队放下后大白猫就规规矩矩蹲坐在他面前,心中琢磨唤醒红队的话会是什么。不同人精神印记的执念不同,不是一句话就能吃遍天的。不过当年探金伦加鸿沟那么大的事,总归会和它有些关系。
“噗。”红队忍俊不禁轻笑的声音引得丙一抬头再看他,就看到红队有些模糊的脸。他似乎在眯起眼睛笑,探身看向他,见他看过来下意识叩了叩鼻梁,好像是有点近视原本戴眼镜的习惯性动作。眼镜,对,丙一忽然想起哥哥似乎也是戴眼镜的,不过只是为了在商场上遮住过于锐利的目光。原来红队也戴眼镜……这一点小动作好像忽然就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红队伸手去薅它的尾巴尖丙一都没避开,反倒把大尾巴甩到他手上,柔软蓬松的雪白猫尾任他随便摸。但红队只是掸了掸它尾尖上沾到的雪,温声道:“这就高兴了?尾巴又翘起来了,小猫儿似的。”红队见大白猫圆溜溜的猫眼瞅着他看,想起之前几次见猫的时候它每次都翘着尾巴,很理直气壮地装大哥,这次见面时却是拖着尾巴,尾尖都沾上了雪。他和红姐确实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前几日的相处早在他们心底留下了影子,即便那相处很短暂。但当知道白猫才是二小时,红队却没觉得太惊讶。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大儿子沉着稳重,小儿子活泼顽皮,两个孩子互相为对方遮掩,关系很好,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红队背着手,扯了下红导斗篷,想让孩子他娘说几句话,但红导佯作无事发生一声不吭——她一向不喜欢多说话,最强的七情灵媒能力让她在归零时能翻云弄雨一念令人哭笑悲惧怒,又让她再正常时收敛所有感情,不愿有太多情绪波动。红队都知道,所以平时他一个人要说两个人的话,老大也是个不爱多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他娘。但老二好像是个话多的性子,该是随他。“你回来你娘高兴,她只是不好意思说。”红队含笑对还有点拘谨的白猫道:“放心吧,老大没说你坏话。”雪白大猫晃了晃尾巴,红队话语声温和,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放松生出好感的声音。丙一和红导红队相处不多,每次见面时红队给他的印象都不太一样,而现在的红队就像丙一茫茫想象中的父亲应该有的模样。他该是儒雅斯文又精明的,经商交际的手腕都不弱,戴着眼镜西装革履——或许这是哥哥曾给他讲过的父亲的形象?而这个模糊的形象正和眼前的红队重合,他握钢笔签下合同的手指有力如铁铸,一身厚实的军大衣代替了正装,胸前别着的该是代表队长的铭牌吧,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风雪味,硫磺味和血味,是历经风霜带队走遍山河湖海,从九死一生中杀戮出来的气息,刻印在骨子里。这种复杂的‘味道’安雪锋身上也有,只是安雪锋更锐利,哪怕被沉稳严肃掩盖也如藏锋的剑,时不时会显露寒芒。而红队身上的更温和包容,好似剑鞘,和冷锐漠然的红导待在一起时十分般配,眼神动作间都流露出夫妻间的亲昵。他们应该是很相爱的,丙一想到,心情忽然松快了很多,他想象中的父母亲人就该是相爱的。这是他的父母,没有记忆,早已死去的父母。“呼噜呼噜~”大白猫的喉咙中发出呼噜的声音,在这一刻它真正放松下来,从坐姿卧下,脑袋蹭了蹭红队伸过来的手,任他把雪白竖立的猫耳揉得东倒西歪。丙一记得正事,短暂感慨后想着怎么唤醒红队。然而很快丙一就发现自己不用发愁了。“老大走得急,没时间多待,有件事托我告诉你。”红队手指理顺大白猫脸颊处的长毛,说起正事来。说到‘老大走得急’时他顿了顿,忽的想起之前大白猫控诉,说他们看不住棕猫每次都让它去寻摸深渊干坏事,还得让它忙中再时刻注意。哎,但这次可真不能怪他们,这次棕猫一现身他立刻就动手把它拿捏住了,谁知它突然就爆了大雷,说起它才是真老大这事呢。当时红队太惊讶才让松了手让棕猫再溜走,他记得它还说了……还说了什么,记不清了,红队若有所思皱起眉头,他就记得棕猫叮嘱说等见到白猫,一定要亲口同它说的话。“它让我告诉你,说……”正眯眼呼噜享受顺毛的丙一感到他手指动作慢了下来,像是陷入回忆,有些心不在焉。幻象猫说的什么话这么难回想吗?丙一心中疑惑瞬间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它翻身而起凝望红队,正听到他迟疑片刻,低声道:“他让我告诉你,说……”红队声音越发低了,如被困在旧日梦魇中,呓语呢喃。“你母亲活着,离开了金伦加鸿沟。”一瞬间丙一大脑飞速转动闪过无限思绪,红队接下来的变化更让丙一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幻象猫特意嘱咐红队将这句话亲口跟他说不是透露什么消息,这恐怕是唤醒红队精神印记的关键话语。幻象猫专门叮嘱见到他以后再说,这是哥哥留给他的机会,让他见父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