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献祭暂时中断, 那些男奴们在茫然中被带下了塔庙,面对祭司们的疑惑主祭只是沉声说他收到了伟大龙母的启示,不必以活人献祭。而后又居高临下对那些奴隶们说今日他们已经走上神庙,虽然献祭中断, 但他们的性命仍旧已经属于神。自会有士兵护送他们在神庙周围住下, 从今往后他们将不再是卑贱的瓦尔都, 不必再做任何脏活累活,将会有专人每日负责他们的生活起居,包括食物衣物等等。他们只用每日和祭司学唱圣歌, 学奏圣乐,虔诚祈祷即可。主祭一句话从此这些奴隶们的生活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不少人激动到近乎昏厥过去, 甚至有人咬破了嘴唇在压住狂喜的嘶吼,能居住在神庙附近, 能‘属于’神,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原本没能被献祭给神的遗憾也被冲淡了——没错, 献祭中断,瓦尔都们并未感到生命得以继续的高兴,只觉得无助遗憾甚至恐慌。他们终日在各种最肮脏下贱的苦活累活中忙碌, 每日每夜填不饱肚子,最终的命运不过是饿死累死或病死, 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是煎熬。他们只是卑贱的奴隶,能成为献祭给神的祭品,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原本的死不过是去往更痛苦的黑暗,但献祭给神明后他们死后的灵魂却会有幸去到神的身边侍奉!哪怕被挖去眼睛,哪怕疼到无法呼吸,但当他们一步步踏上神庙时,瓦尔都们原本在苦累中浸泡到麻木的心灵也震动起来, 这或许就是快乐的感觉吧,没什么比此刻更让他们感到快乐。直到现在,主祭的话他们迟钝的大脑一时无法理解,一直到被士兵们护送着踉跄走下塔庙时,不少奴隶们还绝望认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漆黑死亡。直到他们被带进房屋里,被侍奉着洗澡换衣,流血的眼眶中敷上草药,喝下第一口热汤,第一次在狼吞虎咽中吃饱肚子后,盲眼的奴隶们才后知后觉,真正理解了主祭的意思。他们活下来了,在暖融融的饱足中有奴隶打了个哆嗦,似乎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活着。而且他们会一直吃饱穿暖,快快乐乐的活着,直到神召唤他们。神啊……即使又困又累,瓦尔都们仍开始虔诚祈祷。其中几个聪慧的记住了主祭的话,是伟大的龙母说不必以活人祭祀,于是便带领其他奴隶们向龙母祈祷。但是有十几人在祈祷时常常走神,那是当时距离安雪锋最近的几名男奴。他们忍不住想起锁链滑落的声音,想到那鳞片摩擦过塔顶砖块的轻微声响和细微的嘶嘶声。那种嘶嘶声让他们困惑,但反应过来后却一个个因莫大的震撼呆滞在原地,知道现在浑浑噩噩的大脑才渐渐回过味来,敢再回忆当时的场景。即便是再卑贱的奴隶,也知道城墙上刻着的蛇纹代表什么,知道他们巴比伦的主神是谁。伟大的马尔杜克,怒蛇马尔杜克。有聪慧的人想到那在献祭前突然加入到他们队伍中的年轻人,心中产生出无边的崇敬。或许他们中曾有伟大马尔杜克的神使,这才是主祭中断祭祀的根本原因。在其他人向龙母的祈祷声中,这十几人犹豫踌躇,有的还是向龙母祈祷,畏惧认为龙母才是如今真正掌控巴比伦的伟大存在。但大部分从小听马尔杜克神话长大,信仰意识坚定的奴隶们却悄悄想要向马尔杜克祈祷,然而他们不过是奴隶而已,哪有资格向神祈祷呢?那就向神使祈祷。这十几人的脑海中突然划过这个念头,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神使也曾是要与他们一同被献祭上去的奴隶,向神使祈祷似乎不那么冒犯。他们奴隶不配成为神的信徒,成为神使的信徒那应该是可以的吧,而神使代神传达旨意,行走大地,向他祷告也根本就没差嘛!想清楚这点后奴隶们豁然开朗,一个个虔诚向神使祷告起来,将信仰献给伟大的神使。* *来了。塔庙下安雪锋感受到了有微弱的本土信仰汇聚而来,面上不动声色,眼皮微垂,纯白睫毛洒下一片细碎阴影,修长手指称得天青镶金的琴身越发优美,那拨动出的乐声也多了些许神性,让肃穆坐在不远处的古巴比伦国王眼中终于多了分隐晦的激动。他身体前倾,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继续倾听安雪锋的琴声。就在刚才塔顶上献祭中断,更改为由主祭向龙母上供猫咪的祭祀。献祭需要牺牲祭品,但上供却是活贡品。主祭深知龙母的神使是只活的黑猫,当然不会用死猫献祭,万一惹怒神使或龙那可太糟糕!安雪锋建议主祭把幻象猫献给龙母不过是顺手给猫添堵,顺带用祭祀来拖延幻象猫的行动。如果是幻象猫有机会肯定也会动手,甚至做得更肆无忌惮。安雪锋还会考虑些奴隶的死活,在主祭杀第一个奴隶前就有动作。要是嬉命人在他这处境,怕是会冷眼旁观,直到奴隶死绝——嬉命人向来不把任何原住民放在眼中,而献祭奴隶会加强神与人的联系,这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等奴隶们全都献祭完,巴比伦神显灵,这时再沟通主祭向他显示神异之处,那主祭给予的信任肯定会更多,大概率会直接同意搜索全城寻找白教堂圣母留下的遗迹线索。不会像现在,安雪锋还需要向国王再展示他与神沟通的,货真价实的能力。国王和主祭不可能只看他变蛇就彻底相信,安雪锋得拿出真本事来。不过他也早有谋划,当时在塔顶上变蛇时,蛇鳞摩擦的声响,蛇信嘶声,再加上巴比伦人的信仰,安雪锋对自己周围的人都下了催眠暗示,埋下了对‘神使信仰’的伏笔。此刻传递过来的本土信仰之力就是回报,安雪锋同样利用那些奴隶们,只不过路子和嬉命人走的不同。在这种限时的考验中嬉命人的行动风格一向是最短时间获得最大成效,不考虑什么‘可持续发展’,而安雪锋走的路大多数都是‘做人留一线’,不是一次性用掉原住民们,而是‘反复利用’埋下暗线。不同情况会需要有不同的抉择,而安雪锋认为卫洵想要复活乔治,不是这半小时就能搞定的事情,战局势必会拉扯到半小时后的混战,所以他会将一切都提前布局好,如同设下诸多陷阱的猎手。七弦琴弹奏的声音悦耳动听,本土信仰之力如涓涓细流不断涌入安雪锋体内,这并非对神的,而是对神使‘本人’的信仰。但安雪锋此刻用的是卫洵的泥人傀儡,此刻他就像个‘中转站’,这本土信仰通过他涌向了未知的更深处,那就是卫洵所在的地方。七弦琴声变得越发空灵动听,弹奏出的琴声却又不同于古巴比伦的韵味,却同样古老威严,如有神性。安雪锋这演奏乐器的手法还是在法老金字塔学的,古埃及认为神不会说话,祭司和乐手通过旋律传达神的旨意*,不同乐器不同音调和传递的信息、联系的神明不同有关。这算是称号,也算是一种不会被禁锢力量所限制的技巧手法。安雪锋早就炉火纯青,不限于古埃及的传统乐器,他用任何乐器演奏出的音乐都能增幅与神之间的联系共鸣,就像现在,琴声增幅着本土信仰带来的联系,很快安雪锋隐约听到了信仰尽头传来的水声,听到些模糊不清却熟悉的话语声,心情顿时一松。绕过黑寡妇设下的无形屏障,他重新和卫洵建立了联系。不出他意料,黑寡妇果然给了卫洵最高身份——古巴比伦的神明之位。她自己是龙母,那卫洵大概率就是淡水之神与深渊之神阿普苏。纵观古巴比伦历史,龙母和阿普苏这两位最原始的神明是一伙的,其他绝大多数新生代的神是一伙的,由此卫洵的身份很好判断,安雪锋需要的只是确认。现在他就能开始动作了。铮嗡一声,琴音中断。此刻古巴比伦国王已然不再怀疑眼前白发年轻人神使的身份,热切跪在了他的面前,渴望能拯救国家,期望主神马尔杜克能如旧日杀死龙母一般,杀死扰乱整个巴比伦的黑暗龙母,为世界带来久违的安宁。然而当神使睁开眼,用那双蓝色的眼冷漠盯着他看时,当神使的身边响起水声时,似是想到什么,国王原本因激动涨红的脸瞬间惨白无比,眼神中充满惊恐和不敢置信。在巴比伦最古老的只有两位水神,一位是淡水之神阿普苏,一位是咸水之神龙母提亚玛特。这湛蓝色的眼睛,这隐隐绰绰的水声,这可怕冰冷的气势——国王瞬间明白,他眼前的神使绝不是什么主神马尔杜克的神使,恰恰相反,这是原始神明的试探!而他和主祭全都错了,做的太错了!神使仍旧沉默,但气势却也随着沉默而越发可怕,国王冷汗浸透了礼服,几乎被无形压力压得摇摇欲坠,他毕竟是国王,有一瞬间不甘死亡想过渎神的念头,但很快这么多年来龙母对巴比伦严酷的统治和种种可怕手段浮上国王心头,主神马尔杜克毕竟是龙母的手下败将,哪怕他再曾是高高在上的主神,也比不过龙母这么多年来的统治阴影。完蛋了。想到自己和主祭刚才的表现,国王痛苦绝望想到,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念想,他双眼圆睁,僵硬瞪着尤其当面前的地砖上出现的代表‘祂自深渊归来’的楔形文字,呼吸都近乎停滞。什么马尔杜克的神使,这分明是深渊之神阿普苏的神使,是龙母的丈夫!顷刻间国王彻底明白,此时巴比伦如末日般的混乱不是什么马尔杜克奋起反杀龙母的戏码,是深渊之神从冥间回归,要向□□害死他的诸神复仇!这对原始神明夫妻要做他们曾想做却没成功的——消灭如今所有巴比伦神明,只剩下他们自己!洞见真实的国王更加绝望,要不是神使的目光威压太过可怕他恨不得去哀求着亲吻他的袍角,祈求神的怜悯,这一瞬国王愿意抛弃一切,只要能得到神仁慈的宽恕他愿意奉献一切!安雪锋冷眼旁观,那水声就像催命的音符,他看国王的脊背越来越低,惊慌心跳声快得想要裂开。等到国王最绝望濒临崩溃的时候,安雪锋终于刻下新的字符,当看到国王骤然瘫倒在地,那张脸表情扭曲又哭又笑时,安雪锋就知道,这国王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