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启灵进入青铜门,已经过去了703天。
那扇巨大的门并没有因为得到了满意的祭品而消失,相反的,它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一遍一遍提醒着人们想起那天的恐惧和痛苦。
但它外面突然形成的能量罩却让人不得丝毫靠近,只如从天而降的界碑,昭示着无法被撼动的强势。
吴天真和胖子一开始每天都守在门前,身边儿摞一堆药品物资,看着像是什么发灾难财的小贩,在一群群路过的重新建设房屋的工作人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
张启灵真得没有出来。
那句“不要等了”,此时想来竟依稀像是一场平淡至极的永别。吴天真耗尽全部精神去回想那天张启灵的神色,却总觉得那张面容似是被风雪掩盖,看不真切,像是即将飞散而去的流沙。
……可是他不相信。
说不清他到底不相信的是什么,但他就是不相信,他不相信张启灵的话,他不相信什么命运,他不相信什么青铜门的巨大恐怖。
吴天真虽然看上去任人拿捏,仿佛谁都能踩他两脚,但此时面对这世间最可怖的诡异,他却莫名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子几乎把他整个人撕裂的偏执和疯狂。
……如果他有力量,也许他会选择直接把这该死的门,这该死的防护罩都炸了也说不定。
但他没有。
而且,这里是无数人的家园,经不起任何破坏。
他除了等,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去改变这个令人窒息的局面。
人类是最容易适应现状的生物,很快,周围的街道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那些人就好像无视了巨大的青铜门一样,迅速回归普通的生活,偶尔朝着一身狼狈的两人投来奇异的视线。
他们耗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不论是精神和身体都再也扛不住。
胖子赤条条一个,倒也不管什么。
只吴天真,他的亲人来劝,他的朋友来拉,他尘世的所有羁绊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全部都活了过来,试图从这扇门前面唤醒他的魂魄。
直到后来,连胖子都开始劝他。
胖子看着眼前兄弟惨白的脸色,凌乱的胡茬和青紫的眼下,注意到短短三个月吴天真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叹息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沙哑:
“……走吧,天真。”
“休息一下再来,别老撑着。”
吴天真缓缓看了他一眼,转头的动作卡顿得像是老旧生锈的机器,他嗫喏了一下唇,没说什么。
但他也没走。
他们于是又在青铜门前等了14天,直到吴天真一蒙头砸了下去。
在医院里,一切都发白,洗得发白的床单和褥子盖在身上带着暖意,但不知怎的,总让人想起那天的大雪。
醒了以后,吴天真躺在床上,侧头的时候看到了旁边一脸沉郁憔悴的张海客。
张海客总是会到青铜门前,但族长的突然消失也让他在族内承受了不少压力,他不得不为了捍卫张启灵的地位把大量时间耗在那个压抑的族群。
如果可以,也许他更想像吴天真一样在青铜门前一直站到昏厥。
“胖子在隔壁,我和解雨臣刚刚去看过了他,现在青铜门前面是宋书宁。”张海客说,顺手从旁边的小桌上拿了个苹果吃。
吴天真注意到那苹果个大皮薄,一看就质量极好,猜到应该是富豪小花买的。
他直勾勾盯着张海客吃了一个他的慰问品,看着却丝毫没有给他递一个的意思,再一次明确了自己不喜欢任何一个张家人的心意。
但他也知道,张海客根本不是那种爱屋及乌的人,这次来大概率是有事要说。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他听张海客讲了一个漫长恶心如同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故事。
这裹脚布一样的故事缓缓化作一条安静勒紧的绫缎,缠在他的脖子上,吴天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勒死了。
耳边肆虐的风声一时间清晰起来,他好像又被丢到了那冰天雪地里。而他面前的张启灵回头看过一眼,侧脸苍白显得无血色。
(我进去,青铜门就会关闭。)
……怎么会有一个人,他活着的一生都被控制,都被当做祭品,都被虎视眈眈,都得不到善意?
吴天真的眼圈儿红得可怕,看着几乎像是在那两个洞口泼上了一层红油漆,呼呼风声从眼眶里传出来,吹着那红油漆触目惊心地顺着脸颊流淌。
可张海客晃眼一看,吴天真分明并没有流泪。
有些情感,也许是泪水也无法表达出来的,那些破碎的水滴仿佛已经在吴天真炽热烧灼的内心被全部蒸发掉了,以至于他的眼眶此时只觉得生涩刺痛。
吴天真突然意识到,如果张启灵不好好地出来,他耳边的风雪声永远也不会停息了。
——
出院以后,吴天真不再日日枯守在青铜门前。
他就好像在那些消毒水气息和那些一滴一滴砸下来的吊瓶药液里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睁大的眼睛里透着一抹灼灼烧起的,过于耀眼以至于让人怀疑是回光返照的光。
“胖子,”他说,声音很平淡,“我们到处走走吧。”
“小哥在遇到我们前都去过哪里,我想亲眼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