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清朗的少年音用着温柔的语气,自然地叫着她:
“不要睡在外面。”
明栗睁开眼,以为还是和往常般第一眼就能瞧见把她叫醒的周子息。
然此刻入目所及却是昏黄的天际,大片火烧云染红了天空,像极了她死在北境鬼原的那场朝圣之火般浓烈,压迫感十足。
明栗从草地坐起身,视线从天际落到草地下方那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湛蓝江河。
她不知道这是哪,但能肯定不是在北境内。
明栗抬手摸了摸头发,下坡来到江边,低头捧水洗了个脸,望着水面倒映的人仔细瞧着。
是她没错。
北斗七宗,摇光院弟子,明栗。
只不过这模样是回到她十六七岁的年纪。
想想自己死前还遗憾不能再回北斗与故人相聚,如今不知为何还活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在北斗的人们肯定着急坏了,她得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最快的办法就是召唤远在北斗摇光院里的神木弓,因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她去北境一战时并未将其带走。
这天下只有她的星脉之力能唤醒神木弓,所以只需要调动星力——
咦?
掐诀的明栗蹙眉,发现体内的力量陌生,星脉虽完整,力量脉络却通通归零,不再是她从前的模样。
相当于从一个八脉满境、融会贯通的顶尖至尊强者,突然间变回刚开始修行才到感知境的稚子。
不仅降级了,她的星脉之力还被北境鬼原的朝圣之火克制着,不调动力量这灼人的火焰便安安静静,一旦有星之力活跃,那它也随之躁动起来。
明栗:“……”
她在江边静立良久,仔仔细细检查完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能活着就算是赚到。
至于需要从头开始修行这种事她倒是不怕。
严谨点来说,她的星脉实力依旧是巅峰,只不过被朝圣之火克制,难以使用这份巅峰的力量,所以无法召唤神木弓告知北斗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朝圣之火就像是一道墙,隔绝了她原有的力量无法使用,让她只能在墙的这边再重头修炼。
明栗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与望不到边界的水域,这里荒无人烟,想要出去只能走水路。
搁以前她想都不用想,直接瞬影便能到千里万里之外,如今却要为如何渡水而愁。
这对在修行上从小就顺风顺水的明栗来说还是头一遭。
既要渡水而出,那就用息水功,以第三宫行气脉为主,明栗强制调动星之力,脚下掀起小旋风,一脚踏在水面站立,在水面点出一圈波纹。
她在水面行走两三步后突然整个人掉进水里。
明栗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岸上。
她安慰自己,息水功是高阶灵技异能,需要消耗大量星之力,她现在无法长久掌握,那就换低阶灵技。
第三宫低阶灵技:游鱼。
明栗打算游过去。
有游鱼灵技加成,能让她水下游动快速,如一支飞箭,却因为星之力不足,导致她还未过半就得可怜巴巴地游回去。
这会天已经黑了,月明星稀,只有零星几颗常亮的星星在。
明栗重新躺回草地看夜空。
她知道问题的所在。
每一次调动星之力都会引来体内朝圣之火的强势压迫,禁锢着她的星之力不让运转,也就导致她以星之力运转灵技时,还得用另一部分星之力来应付朝圣之火,相当于比别人多用一倍星之力。
所以才连最低阶的灵技都难以使用。
曾经的力量无法使用,只好重新修行转化新的星之力。
明栗张开手掌又合拢,原本冰凉的掌心,因为合拢时调动星之力,朝圣之火的灼烧瞬间让她掌心变得滚烫。
她很久没有尝过受伤的滋味。
因为从小天赋横绝,十岁那年刚入感知境后就接着觉醒星脉,八脉觉醒,就有七脉是先天满境。
十六岁修行到八脉七境,成为大陆上最年轻的朝圣者。
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东西能伤到她。
朝圣之火带来的疼痛让她微微皱了下眉头,明栗没有停止,而是反反复复的张开手又合拢,冷静地去适应这份痛苦。
最终因为星之力消耗过度,头晕眼花,便合眼躺着安静休息。
明栗小睡片刻,梦见了曾在北斗的一天。
那天她从缚骨寺回来时才知今日是北斗又一年的招新会,山门前北斗七宗的弟子们在筛选报名者。
人很多,排着长队,年纪最小的看起来也才十一二岁,最大不超过十八岁。
北斗七宗的摇光院排在最末尾,桌前立着一块长牌写着:北斗七宗·摇光院招生处。
桌后坐着的青年正慢条斯理地穿着弟子服,袖摆绣着一圈细细金纹,与周围部分弟子区别开。
明栗见她的师兄陈昼将衣服穿得松松垮垮,咬着腰带的一端低头整理时不紧不慢地说:“刚到感知境没有觉醒星脉的去我左手边,觉醒星脉的去我右手边,有武院推荐信的直接来找我。”
等陈昼系完腰带抬头时,明栗已瞬影一步登山,到了北斗群山之巅的天枢殿。
七宗院长都在等着她这次去缚骨寺带回来的消息,明栗到议事厅门口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长廊上正走过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着黑衣劲装,双手抱剑靠着廊柱的兄长正对朝他变着花样撒娇的师妹青樱漠然以对。
明栗一入厅内就看见端起茶杯的父亲,他垂眸喝着茶,旁边的北斗宗主笑得慈眉善目,略带几分感叹道:“回来的真快埃”
“没有。”她摇摇头说。
各宗院长们陷入沉思。
北斗宗主说:“辛苦你走这一遭,若是南雀那边有消息,会再次告知。”
明栗点点头,转身消失在议事厅。
她直接回了在摇光院的住所,从北斗去缚骨寺虽有千里,可她却没去多长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说好要等在她院里的人却不见了。
明栗走到庭院花丛中的露天竹席躺下,在心中默数,当她数到十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轻叹声。
院门口站着的青衫少年神色无奈,嗓音清朗:“师姐,不要总是在外面就睡着了。”
明栗睁开眼,瞧见逆光站在院门前的少年,面若冠玉,俊朗非凡,她翻身坐起,眉目无辜地朝少年看去:“我没有睡着。”
周子息端着食盘过来:“也不能就这样躺在外面。”
明栗接过他递来的粥碗闻了闻:“我还以为你走了。”
周子息动作自然地给她在另一碗荷包蛋淋上辣椒酱料:“我算好你要回来的时间,所以先去把师姐想吃的东西做好,等会要去山下帮师兄,这几天都是招生日,会有些忙。”
大家都知道北斗七宗摇光院的大师姐明栗是个天才,也是大陆的七位至尊强者之一,却不知道她对吃的挑剔又奇葩。
吃荷包蛋要把蛋白与蛋黄分离,不要放甜,喜欢放辣和酸。
目前北斗只有周子息一个人受得了明栗挑剔又奇葩的吃法。
周子息收到山下陈昼传来的音符,催他赶紧下去干活,他面不改色地捏碎音符,转头对明栗说:“师姐这次去缚骨寺有什么发现吗?”
“没找到。”明栗拿着勺子搅拌,若有所思道,“南雀的镇宗之宝被人偷了,逃去千里之外才被发现。南雀的人是不是太废物了些,就算恰巧同我一样的朝圣者不在宗内也不应该。”
周子息微笑道:“或许偷东西的人也是八脉七境的朝圣者。”
明栗抬头看他眨眨眼:“朝圣者什么时候变成大白菜满地走了?”
少年也朝她眨眨眼:“丢东西的是南雀,让他们自己找不就好了。”
明栗摇头:“若真是某个朝圣者偷的,那我们就看热闹,可南雀说偷东西的是只地鬼,我去缚骨寺也感觉气息有几分像,如果是真的,那就不能光是看热闹不动手。”
周子息见她蹙眉认真思考的侧脸,喉结滚动,温声说:“我先去山下帮师兄,晚上再过来。”
明栗点着头,目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的人又回头神色无奈地看着她,清悦的嗓音掺着不明显的温柔:“师姐,若是累了想休息,回屋里,不要睡在外面。”
不要睡在外面。
这话让明栗再次醒来,睁眼看见蒙蒙亮的天。
她坐起身开始修行,吸收一日中最纯净的天地灵息化作星之力。
若是知晓她战死的消息,周子息一定会很伤心,明栗决定快些回去,不能让他伤心太久。
她每日都在与体内的朝圣之火战斗,起初靠低阶灵技游鱼,三五天后用高阶灵技息水功硬刚。这水域太大,她到一半就星之力耗尽落进水里,最后只能游回去。
明栗不厌其烦地试炼渡水过江,朝圣之火燃烧的越来越旺盛,她将第三宫行气脉运转到极致,还是掉进了水里。
可这一次她已经能看见对岸。
明栗甩了甩脸上水珠,想着游过去吧,靠着坚韧的意志力,她游了许久,岸边的破烂渡口也越发清晰。
渡口有一艘小木船,似乎是注意到远处水里的异象,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的木船主人乘船御水朝明栗的方向驶去。
船家见竟是个小姑娘在冰冷的江水里游了这么久,忙靠过去拉她上船。
明栗上船后道了声谢,问船家是否知道这是哪里地界。
船家一边往回靠,一边答:“这里是黑水江,在大乾的最南边。”
明栗听得面色有瞬间的古怪。
大乾的最南边,是南雀七宗的领域,她竟然重生到距离北斗七宗最远的地方了。
明栗沉默地拧着衣裳的水,船家倒是热情,关切地询问着她为何独自落在江水里,家在何方,父母如何联系。
她飞速思考着,就算是南雀七宗的领域,大乾的最南边,北斗也有在这边的据点武院。
瞧瞧现在湿漉漉还星之力耗尽的狼狈模样,可绝不能让南雀的人认出来。
明栗上岸后再次与船家道谢便独自离去。